小仙

篆小青 · 发表于 2013-5-6 21:08:53

   徐世法拿上积攒了多半辈子的钱，跟着人家去云南买回一个女人，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这也没什么，闺女，又分不了家产，添双筷子添个碗破衣烂衫地养着，养大了找个婆家，好歹还多门亲戚。女人年纪还小，才三十不到，回家再生养个。媒婆这样说，徐世法也没别的办法，兜里揣着几个钱自己心里有数，不好也得好，只是女人的脸色不大好，恐怕有......哎，总比打光棍日日困冷炕头强吧，也是！徐世法一手交了钱，便领着老婆孩子回家了。一路上老婆不大说话，偶尔和孩子动动嘴皮，也是叽里呱啦一个字也装不进他耳朵里去。孩子还不到会说话的年龄，不是哇哇哭嚎，就是揪着老婆的奶头困觉。说实在的，徐世法活了近五十年了，别说那个什么就是连女人的影子都没敢正眼瞅过，他知道不是自己的，瞅着也是干瞅，现在可是不一样了。火车一个站一个站哐啷哐啷也不知停了走走了停多少回，终于哐啷到头了。徐世法后背背着老婆简单的行李，前怀里抱着拖油瓶闺女，和老婆一前一后出了诸城站。
   到家天已经麻麻黑了，徐世法急里忙慌地去大哥家借了块猪肉，鲜菜，炒了几碟小菜，老婆举着筷子每样叨了一点点，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很难下咽的样子，孩子又嗷嗷嚎哭。徐世法找出早些年他娘活着的时候给续下的新缎子被，好容易捱靠着老婆哄孩子困了，就不管不顾地靠了上去，老婆也还算听话，像个木头人似地尽着他。只是这样的好日子过了没仨月，老婆从云南偷偷带回来的白粉没了，毒瘾上来，就只能靠十五六块钱一桶的散装白酒活命，这样又捱靠了两年多，终于撒手人寰，走了。
   三岁半大的小仙还不知道死是个什么事，只听得那个被她称呼大娘的人数说她爹，有价俩钱烧包，去买这么个死货回来，光个死货还好，还拖着个累赘！往后这日子怎么过？俺们家拖老带少的可管不过来！说着不过瘾，一大手指头朝小仙的头上戳来，小仙一个趔趄，咧咧嘴没敢哭出声，转徐世法脊梁后面再不敢出来。
   向来不喝酒不抽烟的徐世法草草埋葬了老婆，白天拖拉着小仙下坡干活，晚上没了老婆毒瘾发作时嗷天鬼地的动景，一下子还适用不了了，就上集称了半斤老旱烟末子，问大哥家孙子讨了些写完字的作业本，一袋袋卷了，抽。烟味太冲，呛得他整夜整夜的咳嗽，光咳嗽还好，当满屋子烟雾缭绕了的时候，徐世法心里更是虚空的没治，他满屋子里游荡，但是又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够填满虚空，在饭橱的底层，找到他老婆没喝完的半桶白酒，心里一动，有了当初在火车上第一次见着奶着小仙的老婆的奶头一样的感觉，他蹲下身子，一丝一丝扭开桶盖，嘴对上桶嘴，舌头先慢慢舔了舔，辣丝丝凉滋滋的；咕嘟一小口含进嘴里咽下肚去，一股热辣辣的暖流从喉头直冲到脚后跟。
   真是个好东西！难怪他娘滴是个男人都好酒！徐世法嘟囔了句，直接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但是这几口酒却是又辣又冲，就像心尖上滚刀子，赤脚踏进热油锅里，呛的又是咳嗽，又是眼泪鼻涕的。他扔下酒桶，猛地站起来，却是头重脚轻差点来个倒栽葱，歪歪扭扭手好容易扶着炕沿了，腿却又偏偏不听使唤，怎么也抬不炕上去。妈拉把子滴，是东西不是东西滴都来欺负我，谁还来？谁还来？徐世法嘴里嘟囔着，手里也不管逮着什么就胡撕乱抓。
   没人能解开小仙的梦境，拿一个三岁半的女孩梦里应该有的奶香、菠萝豆、毛毛狗、跑跑虫、翘翘凳这些元素一概没用。把小仙的梦境做一个横切，里面的那些你都无法给它们画出形状无法给它们命名，它们的频率变换的太那个......这不，一声惊叫，小仙被自己枯黄杂乱的头发带着离开熟睡的被窝，升上虚空，又被重重甩回炕上。
徐世法有些茫然，他看看自己的两手，再看看落回炕上嗷嗷嚎叫的小仙。小仙停止哭泣看着眼前的爹，大睁着惊恐眼睛，一点一点退回被窝里。一切又恢复了安静，死寂空旷的夜。
天明，徐世法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小仙，摸弄着小仙身上摔打出来的淤紫，抱着孩子呜呜哭出声来。
天黑，关闭了门窗，又是一袋一袋鼓旱烟末子，一口一口灌酒，之后，小仙凄惨的哭嚎滚落进虚无的绵绵无尽的黑夜里。
再以后，小仙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等长大了，看我不弄死他才怪！
可是，徐世法的身子等不到小仙长大，在小仙九岁的冬天的一个飘着小雪花的下午，也被送上了他们老徐家的墓地，和花了他积攒了多半辈子的钱买来的短命老婆合葬在了一块。
正巧，徐世法大哥的小儿子结婚，和爹娘闹着要房子，小仙便被她大娘领了家里，破衣烂衫剩汤剩饭每日里刷锅洗碗摘菜做饭，活是繁琐也苦，但是，不用夜夜受惊害怕，小闺女眼瞅着一日一日地出脱了。到小仙十三岁的时候，她大娘忽然发现小仙的裤裆里脏不拉叽的一片黑红，便一把掀开小仙上身肥大的破褂子，像刚待开始动弹的发面饽饽，鼓鼓的小胸脯上两粒潮红色的樱桃正卯足了劲往外弹。
   哎呀，这还了得！死妮子长大了，要是找个女婿......她大娘马上想到小儿子住的房子！房子！这还了得，这还了得！整过一番深思熟虑，到秋后收拾完庄稼，小仙跟着她大娘一块去东北串亲戚，此后，便再没了小仙的踪影。有不知深浅的人偶尔问起，她大娘也是支支吾吾，说是她亲爸爸找了去，再往深了问，她亲爸姓甚名谁长相如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