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当他第二次走进这家茶楼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黄梅时节。天,正下着雨,绵绵密密,街市千巷暗,池塘处处蛙,人也惆怅如许。 那次从这里离开之后,在他心里是生了牵挂的,总想着再来,但又害怕再来。无端给自己添了些理不透倒不明的烦恼。 那段时间恰逢着年底,照例是一小段忙碌的时间,他心里暂时把她放下了。春节后再上班,又逢领导更迭,照例要迎来送往,曲意奉承。纵使偶尔会想起她,也只是在心里暗暗挣扎一下子罢了。 过一阵子,谁料想,上级的派遣令下来了,让他去外地挂职。这才刚刚调上来不到一年的空景,又要走。人生际遇,有谁是能够自己做主的呢?他只能服从上级,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觉得,有必要再去见见她。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她,那倒还罢了。既然再次遇到了,就是给自己平添了一段心事儿。自己最是心里搁不住心事儿的那路人,有些话,憋心里十年了,一直压得慌,晚上睡不踏实,还是跟对方问明白了说清楚了的好。她原谅不原谅自己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必须亲口告诉她。不然,这辈子是万难解脱掉的。 街灯散发出朦胧的昏黄的光芒,被细雨打湿了,街上的每一条个影子都迷离破碎。偶有车辆驶过,碾压路面发出悠长的“滋滋”声,复又归于寂静。他有些恍惚,在茶楼门口的踏垫上擦干净鞋底,迟疑一下,推门进去。 大堂里依旧冷冷清清,灯影昏暗。只有一个穿短裙的小姑娘,在全神贯注地玩儿着iPhone手机。门厅两侧摆着两盆凤尾竹,原来的那两盆海棠不见了。该是花事已过,挪走了吧,他这样想着,轻咳了一声。 小姑娘听见声音,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先生,喝茶吗?” 他说“……啊,对!”然后又慌乱地改口:“……啊,不!” 小姑娘脸上闪过一瞥烦恶的神情,低头继续玩儿起手机,把他晾在了一边。半天,小姑娘嘟囔一句:“不喝茶来这儿干啥啊?” 他讪讪地找把藤椅坐下,耐着性子问:“她呢,在不?” “哪个她啊?”小姑娘依然不抬头,倨傲地说:“芳芳?兰兰?红红?翠翠……哪个?” 遭小姑娘抢白,他愈发局促不安。“就是……上次喝茶……我……那个穿旗袍的……” “你找的是丽姐吧?”小姑娘抬起头,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说:“你可真会挑人,我们老板娘可是轻易不伺候客人!” 他笑笑,“我们是朋友。” 小姑娘脸色缓和了许多,对他说:“今天这个天儿,丽姐未必能过来。不过呢,也说不定,愿意等呢,你就泡壶茶喝着,慢慢等,也许能来。要是有急事儿,你打她电话不就完了。” 他问:“你丽姐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打电话合适吗?” 小姑娘咯咯笑将起来:“哎吆,你和丽姐不是朋友嘛,怎么会没有她的电话?” 他窘迫万分。刚要辩解,门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是她。他站起来,看着她,不说话。 她也瞧见了他。她在门口站定,也没说话。拿在手里的伞往下滴答着雨水,一会儿脚边周围的地面洇渍了一圈水迹。然后,她把伞放到吧台一边,对小姑娘说:“208房,沏两杯湄潭翠芽。”独自上楼去了。 小姑娘冲他挤了挤眉眼,识趣地泡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