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中杂记 2012、12、2星期天 今天是个星期天,我和老公睡了个懒觉,八点多了才吃早饭。边吃边聊怎么消遣这个周日。老公看电视,我收拾桌子。 二哥突然来电话,说父亲又犯病了,正在去人民医院的路上。 放下电话,就在原地转圈,不知该干什么。看见老公抓起了车钥匙,才胡乱抹了把脸,相跟着下楼。 到了急救中心,父亲也刚刚被120急救车送到。父亲侧卧在窄窄的担架床上,不语不动,看见我们,头努力往上抬了抬,嘴张了张,但没有成功,只是嘴上的纹路咧了咧。我的心一揪,眼眶就热了,使劲眨了眨眼,攥了攥父亲的手。 急切地想问点什么,急救中心的医生嘴巴紧闭埋头开着各种单子,头顶挂着“闲话少说”,之后边交给我单子边老师布置作业般交待,我捧着单子如捧圣旨,开始如太监般踮着碎步穿梭。收费处、取药处、护士室、CT检查;再回护士室,输液。联系住院处,交住院费,安排住院。待把父亲安排在康宾楼17楼神经内科住下,夏天都不容易出汗的我在这隆冬时节已是汗水淋漓。 看着药液一滴滴均匀地进入父亲体内,我才来得及细问二哥父亲是怎样犯病的。 大概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因脑梗塞住过半个月的院,出院后已跟住院前差不多。我深知脑梗塞的残酷,因为婆婆就是在脑梗塞的反复发作后全身瘫痪卧床一年后去世。所以平时一再提醒父亲自己注意,父亲倒是比以前小心多了,一直坚持吃药,定期通血管。十月一给父亲查体,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半个月前,我们还给父亲右眼动了白内障手术,手术也挺好的,就是当时血压高了些,买了降压药,叮嘱父亲按时吃的。 父亲这次犯病很突然,早饭过后父亲坐在炕沿上跟几个老头儿聊天,想站起来,脚落下却没有站起来。几个老头赶紧叫来了二哥,二哥见状立即拨打了120。 CT单子出来后,医生说父亲已是多处大面积脑梗,幸亏梗塞不在脑干上,也没有出血点,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父亲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整个右边身子已不会动,舌头不会伸,话不会说,水不会咽,饭不会吃。我一直担心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下午要做磁共振,病房里只有我和老公。给父亲穿衣服费了好大的劲。老公在后边扶着,我给父亲穿。左胳膊穿进去了,右胳膊却是无论如何也穿不进去,只好把已穿上的左袖子脱下来,先从右边开始。有了穿棉袄的经验穿裤子时我就不再那么手忙脚乱了,只要把没有任何知觉的右腿穿好,左腿就容易多了。穿戴好后怎么把父亲从床上移到推车上仍然是个问题:两人抬着我的劲不够,抱着老公一个人也力不及,最后老公先把父亲背起然后再放到推车上。到磁共振室,老公又是先背起再放好;做完后,老公再背起再放好。如此几番下来,老公早已气喘如牛汗如水浇。站起,坐下,躺下,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从康宾楼到老楼,几十步的路程,这些对健康的我们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可我的父亲恐怕从此后再也无法亲自完成了吧! 下午,回家取了水壶、脸盆、毛巾、饭具、水杯等一应住院用品又匆匆返回。 晚上,我让二哥、三哥他们回家了,他们家里都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我脑子里觉得父亲还像去年住院一样,有我一个人陪侍就够了。 挂了整整一天的吊瓶,十几瓶大大小小的药液滴进去,父亲一直没小便。我隔段时间就问父亲尿不尿,父亲总是摇头。晚上快十点了,父亲左手攥住床栏杆挣着要起来,我起初不明白父亲要干什么,怕他摔倒,劝他躺下,父亲不听,用手指北边的洗手间,我试着扶父亲下地,父亲却连站也不会。扶父亲躺下,飞快地去楼下超市买了尿壶,父亲在床上却是怎么也尿不出来。后来不知怎么就把一泡尿全撒在了床上。我只好电话把还在单位的老公叫来看着父亲,回家拿干衣服和床单。 冬天的晚上,十点多路上车辆行人已很少了,我骑着尚不太熟练的电动车,把车速放到了最快。恐惧、疲累、担心、无助,鬼魅般被昏黄的路灯拉长再拉长,我想骑得快些再快些,想要赶紧逃离这些鬼影,却不知逃向何方。偶尔从身边驶过的一两个行人,也是一样的惶急,远方有个温暖的被窝等着他们还是如我一样被未卜的未来追赶? 找了几块床单,又找了老公的几条秋裤赶回医院。褪下尿湿的秋裤,换下床单,用热毛巾给父亲擦洗,父亲用左手死死摁住被,就是不让我动。父亲的右手虽然不会动了,可父亲是左撇子,干过了各种重活的左手力气还是很大的。我和老公又哄又劝,总算擦洗换好。 父亲一生最怕求人、麻烦人。平时有了小病小灾,都是一个人偷偷扛着挨着,如今竟尿在了床上,要我们擦洗换洗,他的难堪、窘迫而又无可奈何,我的笨笔实在写不出其中的万分之一。 12、3 星期一 早上给父亲擦洗手、脸后,我们简单地吃了点,等二哥来接替我。到学校把下午的两节课调上来,连着上完三节课后又急急地赶到医院。父亲插着氧气管的鼻子里又多了一根胃管。二哥说护士插这根胃管可是费了好大劲,父亲的头摇得二哥都抱不住。我想象着胃管怎样从父亲的鼻子里一点点通到胃里的,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往上撞,好像那根跟输液管一样粗的管子就在我的胃里搅动。心里难受,不敢再盯着那根管子看,暗暗庆幸自己当时不在场。胃管在父亲头上绕了一周,为防止往下坠,两端挂在耳朵上。我怕布带勒坏父亲的耳朵,在耳朵上垫上了两块纸巾。 午饭从餐厅买了2块钱的青菜打成糊糊,遵照护士的交待先往针管里吸了半管水缓缓推进胃管,再慢慢把菜糊吸满管推进去,推了三管我不敢再推了。医生说一次不能太多,开始的时候两三管就可以了。然后再用半管清水把胃管清洗了一下。这样,父亲便算是吃过一顿饭了。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这样进入父亲的胃后父亲有什么感觉,我往管里推水和菜糊时,父亲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护士说楼下超市里有接尿器,可以买一个戴上。便买来一个,叫二哥三哥给父亲戴上了。 晚上有自习,不敢给学生误课。院里有二哥和三哥。晚上现在得两个人轮流看着,父亲的左手总是瞅我们不注意就往下拽那根胃管。护士说,胃管拔出来再往里插比第一次难受多了。 12、4 星期二 今天给父亲买的饭是菠菜豆腐加半个馒头,用针管往里推时,却怎么也推不动。往针管里吸时,吸一点就不动了,只好一点点往里推。原来菠菜打成糊糊后有点粘连,很容易把针眼堵上,费了很大劲才推了一半,累得我手都麻了,只好作罢。又冲了一杯核桃粉加两页饼干,搅拌成糊糊后推了进去。父亲现在对饥饱几乎没反应,“吃”多少全靠我们约摸,所以给父亲喂饭的活基本由我来做。其实父亲现在的进食已不能叫吃饭,推进胃里的东西只是维持胃肠正常蠕动而已。 看父亲鼻子里又是氧气管又是胃管,实在难受而又不方便,问医生氧气能不能停了。医生说吸氧对父亲的病有好处,但看看父亲的样子,也同意把氧气管撤了。 坐在床边削苹果切了一小片给父亲,看见尿液正通过接尿器进入最下端的袋子,很快的就是上半袋。问父亲:你在尿尿,你知道吗?父亲点点头。我还以为父亲连小便也没了知觉,现在放心了。 吃过晚饭,用热毛巾给父亲擦了擦腿,又把每个脚趾、趾丫都擦了擦。给父亲吃过药后父亲早早睡了(给父亲吃药也是把所有药片都碾成粉用水冲开推进胃管里。有一种带糖衣的小药片,怎么碾也不容易成粉,化起来就特别难。)。医院里,病人、家属都睡得早起得早,不到九点病房里基本都静下来了,早上六点不到就开始洗刷了。中间床上的病人挂完针之后就回家了,晚上我们能轮流在床上躺躺。 12、6 星期四 不知是接尿器没给父亲戴好,还是父亲翻身弄歪了,尿液又漏了一床。开始给父亲换床单要两个人,后来我自己也能换了。先让父亲朝右边侧翻,把左半边床单铺上,再让父亲左侧翻,从身子底下把床单伸过去,整理平整就好了。换好床单洗净晾好,也该给父亲喂饭了。 用汤匙给父亲饮水,父亲能自己喝点了,虽然有点呛。问医生能不能撤了胃管,医生说只要自己会吃,是可以的,不过医生看了看情况说还是等明天吧。 吃着医生给开的稳定情绪的药,父亲不那么暴躁了,只是情绪总是不高。我就没事找事地跟父亲说话,问今天谁来看你了?旁边的大姐抢着回答,我就给大姐使眼色。父亲说不清,我就说你慢点说。父亲开始的那么一两句还是能说清的,往后就不太清了,越急越说不清,父亲左手就用劲地拍床。 晚上我和大姐一人一头斜靠在中间的床上,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没有任何来由地“忽”地坐了起来,心口“咚咚”跳着,像从噩梦中惊醒,可我明明是刚刚合上眼,哪来的梦啊。急看北床上的父亲,父亲果然趔趄地坐着,原来父亲要小便。这一刻,我深信亲人之间是有感应的!父亲从住院以来睡眠就不是很好,每晚也就睡到十二点左右吧,然后就在床上难受地折腾,直到四五点才又迷瞪会儿。父亲左手抓住床栏能自己坐起来了,可毕竟只有半边身子会动,弄不好就会侧歪。每次半夜里看到父亲自己费力地坐起来,我是既心惊胆战,又暗暗替父亲高兴。 给父亲接了尿(接尿器不能一直带着,也已经撤了),扶他躺下,看父亲睁着眼没有睡意,就开着侧灯,坐在床尾瞅父亲。父亲的两腮凹进去了,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父亲看我坐着就摆手向我指中间的床,我明白父亲是让我睡。我说我陪你坐会儿吧,父亲脸上有佯怒,摆手,拿手推我,像撵不听话的小鸡。我只好又回到床上躺下,脸朝向父亲,眼睛闭闭开开的。当睡意再次无可遏制地攫住我时,骤亮的灯光再次刺醒了我:护士查房了。护士一边巡视一边询问:有没有给病人翻身?我嘴里含混着“翻过了”心里抱怨着。人民医院的管理很到位,护士很敬业,晚上值班护士每个小时一次查房,从不偷懒。要想把被打断的睡意在一个小时之内接起来,得给大脑安个类似电灯开关的东西。 12、8 星期六 中午给父亲喂饭,父亲伸手抢我手中的筷子,吓了我一大跳。待明白父亲的意思后,我大喜——原来父亲是要自己吃。我把筷子塞到父亲手中,父亲能把菜夹到嘴里了,往下嘴里塞包子馒头什么的更不成问题。庆幸父亲是左撇子,庆幸父亲被栓住的是右边。 父亲右边嘴不太会动,嚼着嚼着,饭菜要么从右嘴角掉下,要么就留在右半边嘴里。即使这样,父亲吃饭还是大口的塞大口的嚼,怎么提醒也改不了。性子急的人,干什么事都是急的快的。 父亲还经常流口水,流的口水有时是暗乎乎的血红色,问医生,医生看后说,没什么事,可能是残留的饭液什么的,不像是出血。父亲流口水自己是没意识的,全靠我们擦。把卫生纸撕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随时准备着。 12、10 星期一 父亲住院后就没大便过,医生给开了果藻片,昨天晚上三哥陪床时,背父亲上卫生间大解了。早上接班的大姐没听明白,又给父亲喂了两片果藻片。上午我上完课到医院还不到吃饭点,坐在床边给父亲活动腿,掀开被子看,床上一大摊黄黄的——父亲拉在了床上。我问父亲:你拉下了知道不知道?父亲点头,皱着脸咧着嘴说不出的不得劲不好意思。我赶紧劝:没事儿,是给你吃多了药,不关你事。用卫生纸一点点抓起,一点点擦,换下床单,又用温水给父亲擦洗屁股。父亲夹住腿不让动,脸上是难堪、难受,泪都快下来了。我一边擦一边安慰父亲:自己养的儿女,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养儿养女不就是防老吗?父亲唉唉叹气摇头,遂闭上眼,任我摆弄。 擦洗完,一遍遍冲洗干净床单,吃饭时,我却怎么也吃不下了。我不是个特干净特讲究的人,当年婆婆瘫在床上,端屎端尿,擦洗私处,我都经常干,也没有恶心的吃不下饭。现在侍候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不可能嫌弃。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骂自己,夹在父亲腿间的东西总是驱之不去。 12、12 星期三 给父亲活动胳膊腿,父亲生气在用左手把右手拽回去,之后向我作出了一个“八”的手势。我问:你说自己八十了?父亲点头,然后又竖起大拇指。我问:在你们老兄弟中你活的最大?父亲点头、咧嘴、笑,颇自豪。之后摆手、摇头、皱脸。活到八十就不治了?父亲点头。我说:你觉得自己活到八十就了不得了?父亲点头。我说你还没活过我爷爷呢,我爷爷还活了八十三呢!父亲依然摇头,之后不再言语,不再看我。 从开始住院,父亲就觉得自己治不好了,也不想治了,有时哭叫着要走。这样的时候说什么话怎么劝都不管用的。父亲心情好的时候,慢慢跟他说,好好冶,治好了能自己下地能自己照应自己,父亲也点头。我还说,明年你大孙女要结婚了,治好咱还吃喜饭呢,父亲先笑之后大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不知是喜是悲。我感觉这次犯病,父亲的脑子也没有以前清爽好使了。 12、13 星期四 给父亲加针灸了。脚、腿、手、胳膊一直到嘴,扎了十几针。针明晃晃的,细而长,明明是扎在身上的,却像挂在皮上一样东倒西歪的,大概针下去的并不深。针灸医生很年轻,手法却很熟练,脾气也好,手忙着,嘴也不闲:“老爷子,好好治,我保证你的腿能走路!”父亲心情好时也点头也咧嘴笑,心情欠佳时就说“不中”。父亲生病后,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说出的话只有这两个字是清楚的,无论父亲想说什么,每次说出的也只是这两个字。 都说针灸管用的,我也亲眼见识过针灸的神奇。当年爷爷也曾得过这种病,当时嘴歪了半边身子不听使唤了,我村的医生每天给下一通针,硬是给灸过来了。我暗暗祈求,让老祖宗发明的东西在父亲身上再现奇效吧! 12、15 星期六 中午吃饭时还有两瓶药没打完,今天滴的慢还是挂针晚呢? 二哥说今天能挂上针就不错了。 父亲今天说什么也不挂针了。二哥摁不住,护士哄、吓都不管用。后来好容易挂上了,父亲瞅二哥没留神,一把把针管给拽下来了。再后来护士就用绷带把父亲的手绑住了。我过来时绷带已撤下来了,大概父亲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其实一过来我就看见床尾多了一团白带子,还纳闷是干什么的。看着那团如蛇皮一样缠绕的带子,想象着父亲的暴怒父亲的扭动父亲的挣扎,脑子里闪过“囚犯”一词,我知道这是大不敬,可这个想法竟如恶毒的罂粟,蛊惑的我心神难定,胸口如犯了胃病阵阵揪痛。 我跟父亲说话,父亲把脸扭向一边不理我。看着父亲的无助无奈进而孩子般的赌气,我不知道我还能为父亲做什么,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那团布带是绑在我身上的! 饭后给父亲吃药,父亲不张嘴。我说钱都花了,你不吃就浪费了,我知道父亲疼钱。把药塞进去,父亲含着,就是迟迟不往下咽。我的血往上冲,头就大了要胀开了。我端着水杯瞅父亲,父亲也瞅我。我和父亲都无计可施。正僵着,三嫂一家来了,我如见救星,把水杯塞给侄子,故意冲父亲说:我侍候不了你了,让你儿媳、你孙子来侍候你吧!偷眼看父亲,父亲乖乖地喝水乖乖地把药咽了下去,黑着脸也放晴了。 12、17 星期一 上午课上完了,给在医院的大姐打电话说中午不过去了,我在家煮地瓜、芋头,父亲爱吃这些。煮好后,炒了土豆丝(也是父亲爱吃的)。先给父亲剥了一个紫薯,这个紫薯又长又粗,父亲不用我拿,自己抓在手里,我怕父亲拿不住,把紫薯一掰两半,父亲狼吞虎咽,掉得到处都是。吃完后还要,我怕一下子吃多了撑着,又挑了一个小点的红薯,父亲也吃了,还吃了几大口土豆丝。吃完后父亲左手摸着肚子,一脸的心满意足。父亲一生操劳,对吃、穿从不在意,最愿意吃的就是地瓜。前天我专门给他炖了只鸡,那是真正的家养笨鸡,又香又鲜。端给父亲,父亲不吃,我挑了一块腿肉逼父亲吃,父亲很夸张地嚼,之后张嘴让我看,意思是嚼不烂,只喝了几口汤,其余的全补了我们几个。 12、18 星期二 中午,大嫂用萝卜下了肉丸给父亲送来,父亲吃了一大碗,仍意犹未尽,我怕父亲消化不了,不敢再给他吃了。我逗父亲:还是媳妇做的饭好吃吧?父亲抿嘴笑,竟清晰地蹦出:“那是!” 下雪了,扶父亲到窗口,让父亲的双手撑在窗台,我和大姐一边一个扶着。从十七楼的窗子望出去,远处的楼顶已白茫茫一片,往下看,路面中间黑,两边白,斑斑驳驳的,是来往的车辆碾的。 窗外的雪花还在不急不慢地飘着,父亲把头使劲向窗前伸,嘴里急急地不知说着什么。扶着窗台,努力地从左边挪到右边,再从右边挪到左边,很兴奋。我和大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丝毫不敢放松,很快地,两人的鼻尖都汗涔涔的。父亲的右腿怎么也伸不直,好像短了一截,每挪一步,都得我把他的右腿搬过去,显然这条腿是一点力也不会使了。就是父亲扶着窗台站着时,父亲的右腿也是弯着的,还在不停地打颤着。 在医院住了十几天了,父亲是第一次见到病房外的世界。我又无端地想起了“囚犯”想起了“放风”。 12、20 星期四 上午主任查房,说了父亲的烦躁父亲的不配合。主任、主治医生、护士就轮番劝,父亲就是“不中”。他们也技穷,问今天住了几天了。应该是第二十天了。主任说,药基本也用的差不多了,后期主要就是靠锻炼靠康复了,实在住不下,就出院吧。父亲眉眼立即舒展了,咧嘴嗨嗨着,笑意如天真的孩童。 12、21 星期五 今天是冬至,在老家是要包饺子,要给祖先烧纸的。稍微有点说道的人都说,这样的日子是不宜出院的。三哥是有点讲究有点在意的,极力反对今天出院。我们就劝父亲再住一天,二十天都住了,还差这一天了?无论我们好说歹说,父亲只认定一个事——“出院”,别的一概不谈。我们最后商讨:父亲都八十的人,就遂了他吧! 终于熬到拔了针,午饭吃得潦潦草草的。饭后翻箱倒柜、大包小包地收拾。二十多天了,病房俨然是我们的一个小家了,搬一次家有多么忙乱多么无序,我们就有多么颠三倒四多么顾此失彼。 父亲欢天喜地,虽仍是推下去抬上车的,却如鸟出笼。 父亲坐在二哥的炕头上,不停地拍炕,不住嘴地嘿嘿。 我们明白:热乎乎的炕头才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