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我记得,那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季节。湿漉漉的气息,渗透着城市的每一寸缝隙。连天空中,往日洁白飘逸的云朵,也蒙上一层灰色的薄纱。青翠欲滴的绿叶,在风的拍打下,娇颤不已。
我一个人,怀揣着杂乱无章的心绪,漫无目的机械的走着。亲情、爱情、事业……人生,有那么多的岔路,等着你去抉择。而我,常常飘忽在浩瀚的生命旅途边缘,不知进退。
当时,怎样一脚踏空?怎样从那个广场的上层摔落到台阶下面呢?我记不得了。唯有,那种飘渺渺在云端找不到归属的感觉,索绕记忆。我听到一声惊呼,我确定,那不是出自我的口。他好像来自陌生的远方。
等我清醒时,我看见我蜷缩着的双腿,有鲜红的血液从右边的膝盖流淌。米色的裙摆有血迹,有灰尘,有揉乱后的褶皱,惨不忍睹。那一刻的形象,如我用足了气力深藏着的溢满悲伤痕迹的心,自己不想碰触,更不想引起旁观者的注目。
然,还是有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扶在我的腋下。将我安置在干净的台阶上面坐好。一双探寻的眼睛,扫视着我的腿和我的脸。轻轻地问:痛吗?感觉怎样?陌生的面孔,干净的目光,轻缓的语调。那是一种全然的陌生。陌生的相对。
痛,在我的身体上蔓延,直至我的内心。我的双唇紧闭,眉心紧锁。呼之欲出的呻吟,被我的倔强严密的包裹。他的嘴角微微一翘,用洞察一切的语气说:姑娘,痛了,就哭出来吧。有些痛,用宣泄的方式喊出来,以后的日子你才能尽快强大起来。是他的话语太轻柔,还是那样的景致太凄惨。我抱着双肩,忽然泣不成声。隐忍的泪水,藏在心里的委屈,湿漉漉的苦涩,借着此刻流血的痛,淋漓尽致的宣泄。
他安静的陪在一边。等我情绪平复下来,搀扶着我要去附近的卫生室,检查一下伤到骨头没有,顺便包扎一下伤口。我揉着湿乎乎的眼睛,红着脸摇着头,固执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那伤口,没有多么深。那份痛,也没有那么重。它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需要光阴来淡化。谁人?不是在跌跌撞撞的路途里成熟呢。
而他。他的睿智,他的温暖,他的身影。在记忆里缩成了一幅画卷,不经意的铺展开来,又悄然还原。一次次,成为过往的断章。
【她】
暮夏初秋的雨,来的速不及防。哗啦啦地雨滴一轮紧似一轮。敲打着屋檐,敲打着路面。敲起一个个水花。我把单薄的身体尽力往墙角躲藏,雨水还是溅湿了我的裤脚。风夹杂着凉意,放肆的四处招摇。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有点冷。
浓重的暮色,开始透过雨帘席卷而来。小巷里的沿街房,陆陆续续在关门闭窗。不知道是哪家的鸽子,传来咕咕的叫声。一声一声,催的我心急如焚。
想自己出来半个下午,到这个不熟悉的巷子里取东西。东西没取到,却被这拦路雨困住。我在心里暗自盘算。从眼前的角落到前面的大道大约有两华里。别管雨急雨慢了,干脆从水流里奔跑过去吧。顶多全身湿透。顶多感冒一次。再不能等雨停止。
这雨,望不到尽头啊。
胡思乱想的间隙,对面的门房,有一个女子向这边款款走来。素色的衣裙,素色的脸颊,顺直的长发。手里的伞,是火炎炎的红色。在这个风雨肆虐的日子,那种红,暖烘烘的吸引人。
她淡淡一笑:嗨,你在这儿好久了。我笑着点头说:这恼人的鬼天气,我想和它打一仗呢。她把伞递给我,你带着我的伞回家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盯着她,轻轻地问:你能送我到前面的大道吗?我想去那边坐公交车。
好呀。她的答复又爽快又脆生。仿若珍珠落玉盘。
伞下,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多言。彼此默契的迈着步伐,静静地。她怕雨水淋湿我的肩膀,努力把伞靠上我这边。我抬手轻轻揽过她的肩。她笑了,我也笑了。
几枚紫薇花瓣,漂浮在流水之中。不顾流水的湍急,兀自飘来荡去。那是一种简单,安然的美。
——像她的笑。
【我们】
下楼,步行一段路到停车场。每天,我都在重复着这个过程。日复一日,那是烟火日子里不能厌倦的交响曲。无论是急奏还是缓奏,奏响了,就要微笑面对。晨曦里的阳光,挥洒着柔和的光芒。路在脚下,安静的厚实。
又看到他。一个内敛沉默的男人。一尘不染的白衬衣,休闲的深灰西裤,黑色的皮鞋。记忆里,他好像永远这样一丝不紊的穿着。再配上他挺拔的站姿,便有一种稳如雕塑的感觉。
一年多了,除了节假日休息。我们总是在这儿相遇。我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他不知道我去向何处。我们无语擦肩,然后驶向自己的轨道。唯一有交集的,也许就是那些默默地目光了。
还记得,初次遇见他,天空刚刚下过一场薄雪。我跳着脚往前跑,这真是没办法的办法,闺蜜让我去接她一起上班,而我恰恰长眠不知醒。等睁开眼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迟了。在我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我脚下一滑,险险的晃了一晃,又找回来平衡。我感觉他在盯着我看,笑意盈盈的看。恼羞成怒的我恨恨地抬头扫了一眼,无厘头的翻了翻眼珠。人啊,越急越吃瘪。
慢慢地熟悉了,那是一种没有语言只有目光的熟悉。他的目光,会安静坦然的在我周围的空气里流动,也会逃避我恶作剧般的回视。我的目光,会在掠过他时,或者看着他坐上他的车辆绝尘而去的时刻,默然深思。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儿,一起经过一个无言的小站,彼此短暂的对视,静静无语。然后,擦肩而去。
殊途同归的流年,有多少这样的我们,相逢不相识,相识不着一语。或温暖或安然的时光,总有那么一丝记忆与这样的我们,那样的陌生人有关。他们如风景画里的那滴墨绿,不张扬,不渲染。却以一种不可缺少的姿态存在着。
再见,陌生人。
——再见,也许永远不相见。再见,也许就在下一站。再见,也许在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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