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诸城海 ——红彤湾的前世今生
文/林子丹
离家的人心里总要装点什么吧,或是一座山,或是一条河,或是村头老槐树,或是窗外喜鹊鸣。这些家乡的印记历经岁月的颠簸、时间的漂洗,已朦朦胧胧不见当年模样,但一想起就心生欢喜,温暖地在心底泛起一片韶华。我记忆中的那张名片,全与那片水有关,就像一个参照物,纵使我走过青藏高原大大小小的海子,看过滇池浩渺的烟波,听过洱海的微风细语,荡过怀柔水库轻柔的小船,也还是感叹不过如此。而其实,那片水怎能与它们相比?人们对一个事物的深深留恋,都是因为曾经全心全意的付出过吧!更何况朝夕相处,与几代人的情感纠葛啊!
前世 悠悠淇河水逶迤婉转于诸城大地十几座名山,吸天地精华,又在龙脉常山处得之灵气,一路向北,穿越古老淳朴的村庄,流入“红彤湾”,滋润着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养育了湾里的鱼虾蟹蚌。 传说这湾深不见底,里面住一老鳖,得水之精气天长日久幻化成人形,不知什么时候去了京城经商,在前门大街开了一家铺子。后来有去京城办事的诸城后生遇见他,他请后生带信回家,地址就是:山东济南府诸城县南三里庄的红彤湾,又教给他到了湾边如何如何找到家里人,并说信件送到后家人自会酬谢。后生按照他的话来到红彤湾边大喊:红土红土照红湾,彤彤红日落平渊,孩儿平安,母亲勿念。两遍之后,从一侧树林后走出来一位老妇人,引领他走进树林,沿着小路弯弯绕绕的走了一段后进入一处大宅,进屋喝了几杯茶后后生将信交给老妇人便要离开,老妇人说: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送你两瓢豆子吧。她随手拿过一个面袋子装好豆子后就送后生出去了。后生怏怏的背着豆子往家走,越想越气恼:我走了这么远来送信,就给了我两瓢豆子?!索性一甩,将豆子撒了一地,只拿着个面袋子回去了。到家后,他前思后想这件事感觉蹊跷,忙去翻面袋子,最后在两个角上各找到了一颗金豆子!这可不得了,他飞快地往湾边跑,可已不见他撒的豆子,再去找那小树林里的大宅子,也寻不到了!只见夕阳铺满的水面上轻雾缭绕,金灿灿的树木立在湾的四周,宛若一处宁静祥和的仙境。 书上记载,同时流入红彤湾的还有东边一条扶河,水大时湾里的水往北穿过城区直流入潍河,鲜活的水流孕育了神奇的故事传说,不知三里庄“秃尾巴老李”的母亲是否也因为吸入了这水的精气而生养了他呢? 奶奶活得着时候,经常跟我讲祖上是从外地搬来的,刚到时就落脚在红彤湾南边,有十几个村子散落在这里,淇河流经时形成了一条深深的沟壑,那时树高草深人少,没有电,天一黑就赶快关门睡觉。深夜里经常会听到外面各种奇怪的声音,在她的故事里,有学人话的话皮子,全身冒火星的火皮子,会追人的鬼火,能把人带到井边的“挡”,吃油饼的死孩子,会说话的骷髅,会跑跳的棺材板子,还有成精的猫狗等等,那时的夜晚就仿佛是异形们的世界,灵异故事的摇篮,尽管神秘诡异但充满幻术。 变迁 我记忆里的老屋就已经是从红彤湾搬出来后的第三个家,低矮的土坯房里,白天夜晚都一样的昏暗,最难忘的就是那盏煤油灯,豆大的火焰里整个屋子都充满着恐怖因子,角落里总会看到影影绰绰的东西,还有那些忽然放大忽然缩小的影子游走墙壁上。那时其实已经通电,但几天不来或来了就停的现象就像成长期的肌肉疼痛一样让人难受,更多地还是人们怎么舍得用从牙缝里剔出来的那点钱来买电?但电真的是好东西,它代表着文明进步呀!2011年我去四川木里白碉乡烂房子小学支教时,他们那里的老百姓就是用着我小时候这样的电呢,而全国又何止是这一处?仅整个藏区就还有那么多的地方陷在一片黑暗中。 诸城的电最早就是来自红彤湾的那次变迁。 镜头回到1958年,我无法想象在没有拖拉机、起重机、吊车、推土机等大型重机械的情况下,勤劳勇敢、吃苦耐劳的诸城人民是怎样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凭双手挖出了一个水库,筑起了一条堤坝。但从父母和老一辈人的描述中,我能感受到那热情激昂的年代里人定胜天的豪迈,人们以精神至上的革命乐观主义信仰战胜缺衣少粮的物质匮乏,为了祖国、为了美好生活而挥汗如雨地奋战的场景又是何其壮观!如果能够回到那个时代,我是否也会成为一名劳动战士? 那是父亲出生的前一年3月,刚从红彤湾搬出来,新家还没安顿好,三间茅草屋的墙皮未干,院墙未修,奶奶就同村里所有男女劳力一起进入红彤湾。先将周围的树全部砍掉,然后把淇河周围的土用独轮小推车和油筐运出来筑堤坝,整整5个月,不分昼夜呀我可爱的父老乡亲就只用铁锨、洋镐、镢头挖好了水库,筑起了18.5米高的大堤,那是一个怎样的场景啊!人人都只有一件破棉袄,夏天穿着热冬天穿着冷,累了倒地就睡,睡醒了再接着干,各村抽出一部分妇女专门做饭送饭到前线,村村竞争,片片竞争,人人竞争,不知疲惫不知辛苦,喊着号子唱着歌儿,——奶奶,你裹紧了身子也跟大老爷们一样战斗在库区,那正是你该修养身体孕育孩子的一年呀!爷爷,你是否一年都没跟奶奶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吃过一顿饭?8月底竣工后,外乡的部分人陆续撤回,只留一部分骨干修建闸门,而我的爷爷直到过年时才跟奶奶睡进房子里,59年10月我的父亲就出生了,奶奶皮包骨。坚强的奶奶啊,这些苦难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热爱生活的您从来没有跟我诉过这些苦,只在您疼爱的女儿面前轻轻地说过! 红彤湾的精灵们,当人类正在毁坏你们家园时是否也感到愤怒和心焦?可是善良的你们并没有对同样善良的人们展开报复,而是一如既往的滋养着这块土地。老人们讲,即使当年挖土对红彤湾引流时,也没有露出过湾底,还有人传说,在一次大雨时老鳖一家已乘风而去,剩下的虾兵蟹将也顺水游走潍河归入大海了。可在后来的水库传说中,有人还遇到过水中异物的。 资料显示,自1957年水库筹备建设开始,共有16个村庄,共计161户,742人移出,被淹没土地2万多亩,房舍1000多间,每户领取的安置费平均100余元。共有来自36个乡镇的13000名农民进驻三里庄村周围的50多个村子,参与水库工程建设。58年10月1日,水库开始蓄水,安装于水库大坝东段放水洞上的水力发电机组就开始运行了,诸城的第一度“水利电”就是从这里发出。 就在父亲出生的前一个月,墙夼水库又动工了,那批刚刚挖出三里庄水库的人们又一呼而上的涌去了墙夼。在那里,后屋的张老爷子就曾拔得“劳动大比武”的头筹,一辆独轮小推车上同时装8个篓子运土,被称为“墙夼大将”。正是父亲的出生,才让奶奶免于这场恶战呀!接下来的几年,诸城开始了大面的修筑水库、运河工程,而经验基本都来自于三里庄水库。放眼全国,同一时期,我们现在能够数出来的大型工程几乎都是在那个阶段雨后春笋般冒出,而又历经半个多世纪不倒,真功夫啊! 今生 爸爸撒开了网,他持一侧的木棍走进深水里,我颤颤的抓住另一侧的木棍,在爸爸不断的鼓励中摇摇晃晃的走进水中,水刚刚没及膝盖,还湿不到我的小裙子,可是要迈开步子走路就有点费劲了,水缠绕着我的腿,让我感到头晕,网很重,杆子在水中仿佛被东西拖住了般,死死地,我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挪动一点点,水打湿了裙边,我感到冰凉,最后终于扑腾一下坐到了水里,裙子全湿了,我恐惧着水要将我拖走,却又不敢吱声,连忙站起来再往前走,身体还在持续的发抖。家里缺钱,看到人家都到河里捕鱼虾换钱,父亲也想尝试,可他虽然游泳很棒但不会撒渔网,这种抄鱼网却需要两个人,我家没有男孩儿,我便好强的要学着去做,可是这水让我恐惧了。父亲默默地收起网往家走,我跟在后面一边羞愧的低头拧着裙子上的水,一边默默地擦着眼泪。这段辛酸的童年记忆至今想起还让我眩晕,也让我害怕着水。 但那不是我关于水库的最早记忆。 小时候的水库就是一个被高树和大草覆盖着的海子,浑身都长满了毛,丰盈而宽广,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全貌,她对我充满着诱惑,我虽恐惧而又向往。为了向同龄小伙伴显示我的胆大,终于在一天午后趁着家人睡着了时鼓起勇气,偷偷地同另一个小女孩儿沿着高大的棉槐间窄窄的小路爬上大坝,像绸带般平缓的坝顶在阳光下被挺拔的棉槐条簇拥地白白的,没有一个人,两端都伸进树丛中,我们害怕着这时出现的任何东西,但还是强迫自己又站立了一会儿,并伸手去摘高过自己三倍的棉槐上,攀附着的枸杞和瓜蒌,还没摘到手,突然听到一个小动静,于是乎撒腿就跑。 再后来稍大点了,妈妈带我去坝里面洗衣服,我也长到了棉槐一半高。但最有意思的是爸爸已经学会撒网,过去雨水大,每年夏天水库都是满满,有一次都涨到了坝底边,鱼儿钻满了所有的孔,把网挂在树上,我和爸爸高兴的往外拽。可那时鱼并不值钱,而家里却处处要钱,尤其是妹妹也到了上学的年龄。 过早的懂事就意味着要过早品尝痛苦。待鱼值钱了时,水库已经实行管制,不准再私自捕鱼了,可是穷苦的生活需要来源,渔民们都私下里结义。爸爸那时白天要上班,只能趁着深夜撒上一网,我经常会在半夜被爸妈进门的声音惊醒,便起身和他们一起摘鱼,而又被爸妈赶进屋去,又往往在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看到妈妈卖鱼归来,将几元毛票放进储蓄袋,我便和妹妹幸福的去上学了,因为家里又进钱了! 可是心惊胆怯的日子并不好受,尤其是在雷雨交加的晚上,父亲迟迟不归,我和妹妹便跪在炕上对天祈祷。为了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便怂恿妹妹一到下雨天就大哭,不让爸爸出去,在金钱和生命面前我们更知道哪个最重要,可为了生计父亲还是会去。至今谈起这段经历,妹妹还是害怕。父亲刚开始学会撒网需要个人在岸边拽着一端,起到固定的作用,也是为壮胆,一般都是母亲陪伴的,再后来熟练些了我便和妹妹一起去,有时我需要在家帮母亲做事情,妹妹就独自承担了。经常的是她蹲在岸边拽着网一端,父亲游着泳下水去撒网,网很长天很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她孤独地蹲在岸边,开始还喊话能听见,后来听不见了又不敢大声,一边担心父亲是否淹死了,一边担心周围有怪物或者坏人出现。她那时仅仅6、7岁啊。 佛家讲放生,不能伤及生灵,尤其是河里的鱼蟹。我常常担心我家那些年在生活穷苦时曾犯过那么多杀戮,会不会报应到来生?而我们若不是被生活所迫又怎会干这些事情啊,况且父母都是极其孝顺和善良的人呢。在雨水丰沛时,年年都有人遇险,父亲曾经多次冒死下水捞人,我们和母亲虽然担心但从不阻拦。后来水库渔业被个人承包,管制更加严格,母亲转而开始摊煎饼,父亲也就再没有下水捕捞过。到我考上师范,家里生活也就渐渐好起来,这时,水库堤坝已经由主要防洪而改为“常山旅游观光大道”。市政府对堤坝进行了大规模的加固拓宽,砍掉了所有的棉槐,挖掉了水中的多处小岛,坝面也由原来的五米增至二十多米。 如果红彤湾里真有神灵,那也是福庇百姓、体恤民间疾苦的,她们是能够原谅我们的罪恶吧!很长的时间里,水库对于我们就是救命的稻草,从来没有欣赏过她的美。也许是太近太熟的缘故,又也许是她承载了我们家族太多的苦难,已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直到我多次远离她,并站在异乡去观察她,才发现了她原来是如此娇美。 续篇 开车飞驰在宽阔的堤坝上,风从水面吹来,清爽湿润,微带着咸腥味儿,快速瞥一眼,湖中小岛倒映水中,平静的水面如明镜倒映着蓝天白云,白鸟成群,野鸭结队,北岸可观市区鳞次栉比的楼房即景,往南可见常山如将军般镇守边陲。这供全市人民用水的水库已经被 保护起来,成一片天然的湿地,吸引了大批的水鸟前来驻扎。我享受着速度给我的快感,又惬意着沿途的风光,犹如宫崎骏在《悬崖上的金鱼姬》里宗介的家,莉莎每日驾车飞越在海边一样,沿着堤坝弯弯曲曲的飞奔,又在红彤湾旁边的闸门处分手,我幸福着在诸城海畔的快乐时光。 我不愿去想红彤湾的变迁记,也不愿细细体味祖辈的辛酸,只愿这种快乐从我的身上延伸,直到我的后人去续写属于他们的诸城海的故事。 只是在寂静的夜晚,我们一家会牵手散步到坝上,在明月铺满水面时,还会讲起那些沉入水底的老故事,水流哗啦哗啦,仿佛是在低吟当年那些号子:嗨呦嗨呦嗨,同志们干起来,干起来那么呼嘿,加把劲呀么呦嘿,同志们呀么呼嘿,干起来那么呦嘿,淅沥沥洒落落…… 2012年6月 子丹书于诸城县红彤湾边东土墙村 历史见证人: 丁桂莲 女 83岁 已逝 张云陆 男 88岁 臧凤珍 90岁 女 林夕美 50岁 女 林夕荣 53岁 男
感谢: - 卞成友先生的《红石崖畔出平湖——三里庄水库建设始末》,如此详细的记录了水库的始末。
- 编写百度词条:“扶淇河”的朋友们。
- 《可爱的诸城》编委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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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庄水库的春夏秋冬pp欣赏:这几年拍了很多关于水库的照片,整理了一下,还行,差不多四季都全活了。当旱季来临时,这里就是湿地,水鸟们的好去处![/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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