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名气熏人的经济学家,“美人如花隔云端”,“背负青天朝下看”,一往情深地言说,上个世纪90年代的某一年是个芳香袭人的改革年。这使我恋恋不舍地暂且忘却眼前幸福,跟着“下凡”到那个年头,不知道为什么,先看见了一个未成功的“布袋儿户口”---我没有宏大叙事的能耐,只会象所有的普通百姓一样絮说油盐酱醋之类的小事情。 我结了婚,自然添了新的人脉。媳子的姑父正做着一个派出所长,我灵机一动,想给家里老人办一两个“布袋儿户口”。 所谓布袋儿户口,即户口揣在衣服布袋儿里不落地,不属于任何村镇管辖,可以逃避掉村里的各种税费负担。当然成了布袋儿户口的人,按理也就不该有自己的土地,不过那个年头儿,没有地种倒是福气,种地别说挣钱,累死累活打个平账儿就是烧了高香,多少庄户人家一年下来总是欠账。村里时兴与银行默契配合,往往把欠账转成高息贷款,于是账上累账,每到年底,村干部就笑嘻嘻上门儿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催缴,多亏是新社会,不兴卖儿卖女。那些年年累帐的人家,村里一时奈何不了,可等他们儿子娶亲或者女儿出嫁,须这村里开出证明条子的时节,就必要那男方还清所有的欠账才罢。 那几年间,村里有些能量的人们都私下里把家里老人弄成布袋儿户口,让小能量的人们羡慕嫉妒恨。我一结婚,我们家就是八口之家,若能把嫲嫲和父母弄成布袋儿户口,就可以减少两三口人的经济负担。 我自作聪明地认为,我的想法做法家人一定没有异议。我跟媳子商量,又跟姑父商量,姑父笑笑说不好办。不好办不是不能办,这个态度在我看来就是事情有了良好的开端。只要姑父还碍着我这个新晋小辈女婿的情面,发散出他应有的能量,给我搞定一个他们那个镇里某个村的同意迁入户口的证明,哪怕是假的,事情也就漂亮地成功了一半儿。另一半的成功就看我和我家人的努力---其实是我自己的努力,我只需要父母尤其是父亲一个首肯的态度---付出我一个社会人的脸面、对世事的通达圆转和孔方兄的吐血慷慨。 为了万无一失,我特地向已经揣着家人的布袋儿户口的同事再三求证,又把自己行事计划的每个细节和每种可能都做了应对的筹划,再发扬民主跟媳子细细交流看法讨论意见,直到自觉腹中方案铁实信心满满,这才选个时机捺定声气跟父母谈一谈。 听了我自以为体贴的说话后,父亲沉默着,母亲瞅着父亲。半晌父亲才开口:“你能,你能耐大。我和你娘哪里也不去。户口没了,还是这个庄上的人!?户口没了,怎么和老少爷们儿来往!?我和你娘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不去!你也别操那份儿心。你照顾好你自己的家比什么都好!”我心里堵着气,想解释,又觉得多余。 近十年后,嫲嫲去世,姊妹们出嫁,父亲母亲没有了各种“人头税”,一身轻松地做着庄上的农民。我和家人因为工作不能时常陪伴身边,好在二老也还算康健。相比过去大半人生,父亲说,这些年是他最舒服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