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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打了外村人的那一年的初冬，刘芳百突然被撸了! 村里随之而起的议论象野鹊窝捣了一棍。 有人说，刘芳百称不上被撸，他根本就没有过正式的职务。村主任老赵自一次酒后顶撞支书被支书打得满嘴是血之后，已有半年多基本窝在家里不干事儿，虽说他刘芳百顶了这半年多的主任职务，并以村主任的官威打了人赢了名声，但村里人还是都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村主任。他先前把村里的职务轮了至少一遍，但也从来没有得过正正式式的任命，总是凭了支书的一句话：芳百，你去干！ 刘芳百被撸，有人高兴。这些人背后说，刘芳百心狠手辣，比老支书犹过之而无不及，你看这些时他那个张狂样儿，真上了台那还有别人的舒坦日子过？ 也有人由此看不上刘芳百。说老支书这些年逮谁撤谁，刘芳百成天鞍前马后，就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还屁颠儿屁颠儿地扬着个尾巴朝天，不知道大祸临头，反而恐怕心里透恣儿，以为他大叔在为他小子当官搭桥铺路呢！三十多的人了，心窍迷糊，可见是个出息不来的半人！ 刘芳百被撸，我听说后有些惋惜。虽说他的凶狠让人多少有点担心，然而我又觉得他到底内心里至少对象我这样的所谓文化人儿存着些体面的对待。我不相信刘芳百会完全是老支书那样的人。 不久就陆续传出关于刘芳百被撸的细节。 刘芳百代村主任从镇里开会回来，向支书大叔汇报完，转身要走。支书却叫住他，吩咐他把村主任和民兵连长找来，又吩咐支书家打电话给镇上饭店叫送几个菜来，叫芳百吃了再回。刘芳百心里有些纳闷儿，不是纳闷儿叫吃饭，而是纳闷儿支书怎么想起村主任来了。 四个人围着小炕桌，十个盘两个汤，来来往往，从天透亮起直吃喝到新闻联播结束天气预报开始。刘芳百一边吃喝说话敬酒，一边心里瞅着快五十的老赵，心想好久没这样聚到一起，他老赵莫非背后有什么动作？自己光知道忙活，倒撂下了这个老家伙的茬儿。刘芳百心里不踏实。 天气预报行将播完，老赵提议，支书主持，四个人哈了最后的合家乐两个酒，支书吩咐拿饭。支书家放下怀里五岁的孙子，不大情愿地下炕，怕耽搁看电视剧。 四个人开始默默吃饭，眼睛跟支书家一起瞧着电视画面。支书吃了几口，把手里的半截儿锅贴儿放下，说你们吃吧，我饱了，然后捏了雪白的餐巾纸沾沾嘴角，端起茶杯喝一大口，向着刘芳百说，芳百你这些日子忙活得不轻，回去歇歇，有活儿也不用去了，有老赵照应，也不用到我这里来了。顿一会儿，喝半口水，加上两句，以后好些伺候老婆孩子，活儿别都叫他娘们儿干了，然后下劲儿看了看嘴里嚼得越来越慢的刘芳百，继续喝茶。支书家从电视剧上挪过脸来，望了望刘芳百的反应。 刘芳百心里的不踏实停止了。大叔说“回去歇歇”这话的意思，佃户村的老少爷们都知道，他刘芳百在其他村干部倒下去的关节上也陪听了多遍了。 刘芳百虽说蛮野，但在自己的这个关节上倒出奇得冷静和狡猾。他半低着头认真听完支书大叔的话，嘴巴加快运动，而且多吃了两条锅贴儿，然后要了餐巾纸擦了嘴，一口吞了一杯茶，伸腿下炕，手滑稽地举了一下，说声婶子我回啦。他身子歪歪着走，撞了一下门框，脚步嗒嗒地响。支书家赶忙从后跟上，说芳百你慢着点儿。刘芳百大概没听见，没有答应。支书家关上大门回来，朝支书说芳百哈得不少，恐怕醉了。老支书一脸木然，远远望着电视里的故事。 第二天刘芳百起得大概很晚，将近十点他才披了西服褂子到支书家。支书正跟村主任老赵说着话。刘芳百心里有点不受用。他进门儿嗽了两声，支书抬头看着他。 刘芳百站在地上，低头摆动着象要找什么东西，嘴上却说，大叔，您，今儿有什么事儿不？ 支书还是看着他，不说话。刘芳百就还站着，也抬头望望老赵，也瞄瞄支书。 支书终于开口，且拿右手食指轻轻点着茶几，“芳百，你老大不小了，你跟我装乔装颠，装神弄鬼，你吃几碗干饭我不知道？” 刘芳百瓮声瓮气地嘟囔：“大叔，你让我还给你开车吧。” “你回去开你媳子吧！”支书生气了，拍了茶几一巴掌。 支书这话很黄很暴力。刘芳百先还袅娜着的火气转眼成了蓄势待发，他面皮紫涨，眼珠红突，浑身的凶气腾起，忘记了许多年的江湖经验，双手不由得叉了腰，西服褂子撑起老高，斜斜得眼见要掉下来，胸腔象一座破风箱，呼呼地响，连支书和老赵都听得明明白白，然而刘芳百的某种力量也很强大，他身子木僵僵地杵了一分钟，然后，然后扭头就走，把红色铁皮大门摔得山响。支书家手里拿着一把青菜从南小屋里跑出来。 刘芳百就这样确凿无疑地被撸了。从这些细节的传说里人们也没有找到支书撸刘芳百的确凿原因。然而还有一种声音，人们听去确乎得点头默认：支书的小儿子半年来在村里晃来晃去，似乎没有再出去的样子，莫非在外面挣饱了钱，想回家来为老少爷们儿办事儿来了？这小儿子人刚三十出头，文有初中学历，武有大小车驾照，还要个碍事儿的刘芳百干什么？而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支书不亮狠心能行吗？ 真理越传越明，越明越就不传，终于有关刘芳百的议论渐渐沉寂下来。自以为有些冤气的刘芳百恐怕就要变成没事儿只能找自慰的普通村民了。 然而，过了十多天功夫，村里的传说议论再一次轰然而起，这一次是，刘芳百被打了！ 那是一个结冰的早晨，支书高大肥胖的身影进了刘芳百的家门。芳百媳妇正扫天井，见是支书，忙笑问，大叔这早起有事儿啊？支书问芳百呢？芳百媳妇就隔窗喊，芳百，大叔来找你！支书不停脚地往屋里走。屋里刘芳百听见喊，正坐起穿衣服，支书却已经站到身后的炕前里了。支书恨声叫，刘芳百，你肮脏我！娘屄的你肮脏我！芳百正回头，恰跟支书照脸儿，就听咵咵两声响亮，两个腮上顿时冒出两只红手。刘芳百一时呆住，没上身的毛衣掉到被窝里。支书打完人，恨恨有声地剪了手往外走，把听见声响奔进屋里的芳百媳妇搡到堂屋门板上，出到天井里又撂了一句“好家伙你等着我的”，还顺脚把一只粗塑料水桶踢碎，扑了一地的水和碎冰。院子里一只大公鸡受了惊吓，嗷嗷叫着跳飞上墙头，耸起脖子四下观望，眼睛里轮转着惊恐和好奇。支书出大门后还狠狠挖了两眼赶过来看热闹的邻居，让这几个人好几天都后悔不已。 原来刘芳百觉得自己不明不白的冤屈，不甘心就此做平头百姓，窝在家里给镇里打电话。他跟镇上办公室主任相熟，央求这人跟镇长书记求情，把支书的决定报废掉。说话之间，心里有气，难免添油加醋，好的坏的都吐露。这办公室主任究竟替他求情没有，或者怎样向镇长书记求情的，刘芳百终究没有得到回音。但后来村主任老赵传出话来，说刘芳百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支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刘芳百在村里这么多年，揣着明白装糊涂，鬼迷心窍，想扒支书二十多年的威信和颜面，忘了镇领导关心的是村里安定团结的大局。人家镇长还是信任支书，两次电话提醒支书说咱村里存在不团结不稳定的因素。 不几天后的镇上大集，赶集的人们一到地儿，就看到满地的白纸片子，拾起一看，一条一条地列着好些打印字儿，在意一读，却是说佃户村的支书及领导班子的六条“罪状”，无非是：性情粗暴，动辄打人；领导无方，瞎指挥；班子不团结，组织涣散；账目不清，公开是假；胡吃海喝，铺张浪费；生活败坏，勾引妇女等。有心肠不地道的笑说，狗咬狗的好戏要上演了；也有可惜那白纸的，就单拣干净的起来预备包东西，或者也可能悄悄当手纸用。然而到底谁的事儿谁关心，这传单也传到了佃户村的刘支书手里，但是据说他只扫了一眼，半句话的音儿也没有。 现在，刘芳百挨打又挨骂，上了账的事儿总有下账的一天。支书打人本不是稀奇事儿，但打刘芳百是稀奇事儿。这个，跟了支书大叔近二十年的刘芳百心底里是挂着指南针的。 我知道，刘芳百在挨打之先，小时候的蛮劲儿早就上来了，他把自己逼到了墙根儿。他想过自己的后路吗？刘芳百没有跟我谈过，我俩算不上能交心的朋友。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2-10-22 18: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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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7 09:3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