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在一个中学里当教师,住着跟一个运输公司合租的单身宿舍.我们几个单身老师的邻居姓赵,是一个当时才三十几岁的大车司机,东北人、大个子,还带一颗很大的钻石戒指.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关系还很融洽的,也经常在公用的走廊里一起打牌聊天.自从我们知道了这个司机是个很“黑道”味的主儿,在东北至今还背着人命案子,是为了躲避公安的进一步取证才找关系调过来的之后,我们就开始有意地“尊重”着疏远起他来,或许是怕沾上点什么“不测”的心理,我们连他的家人也都尊重着躲的好远,甚至连他那个可爱的小女儿芳芳,我们也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逗着她叫“叔叔”或者教她点什么的心劲.我记得芳芳那年才四五岁的样子,胖乎乎的,是个很聪明伶俐的小女孩,还特别喜欢唱歌跳舞的,唐诗背的也很快的.但由于她父亲的原因,我们已经在想方设法地离开这座单身公寓了. 我们很快搬到另一座公寓住了,但大车司机的人命案子却一直没有得到落实.据说是因为他的一个什么亲戚在东北是个公安局的大领导,所以才一直把他给这样隐瞒下来的,还托关系找到了这个运输公司的党委书记,又做假档案什么的才把他给调了过来.从此我们也很少遇到芳芳了,虽然从心里都一直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孩子,但我们已经都强迫着自己的感情,并且下决心再也不跟这个家庭的任何人交往了.特别是不久,在得到大车司机在我们这里又因为拦路抢劫被判刑的消息之后,我们更是对他们嗤之以鼻了.即使是芳芳那对单纯明亮的眼睛,那双清澈天真的眼神,我们都似乎觉得也一定会在那样的环境中很快浑浊起来的. 还好,他们家也很快就搬出了单身公寓,我们已经真的很难再见到了.之后一过就是十几年,虽然也知道了这个大车司机后来因为“黑吃黑”“争地盘”被打死了,老婆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就离开了运输公司,但关于他们的确切消息是一点儿也没有的,更不想再去打听他们的下落了.去年夏天,我因为工作去青岛呆了一段时间,在栈桥附近观看风景的时候,忽然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旁,“叔叔,我给您照张相吧!您还记得我吗?”,我扭头一看,面前居然是一个青春漂亮的大姑娘,穿戴很朴素的,也很端庄大方,还带着大学生“勤工俭学”的标志,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了?就在我愕然的时候,姑娘自我介绍起来,说她是“芳芳”啊,叔叔您还抱过我的呢!我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一下子也想起了那个小时候很可爱很聪明很美丽的小姑娘!但在我还惊讶着的时候,她就立即按下了快门,给我拍了一张很“真实”的“特写”.就在她想继续给我拍照的时候,我却委婉谢绝了.而且,虽然面前的这个姑娘是如此的美貌可人,并且还一口一个“叔叔”的叫着,但我却立即就眼前浮现出她那个大车司机爸爸的事情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跟她多交流一句的.一个人出门在外,我真的很担心因为这个“亲切”的姑娘会给自己闹出点不“亲切”的事情来的.这样家庭教出来的孩子,会“好”到什么样子啊!芳芳似乎很不理解我,但她一直是微笑着,还简单介绍了她现在在青岛读大学的事情,还说她这是在利用假期勤工俭学呢.我含糊地应付着,并且立即找了个近乎荒唐的借口就赶紧离开了. 今年春节过后,我在监考一项考试.上面要求的很严格,下面规定的也很具体,总之是要求考出真实水平,而且以后还要根据考试成绩和自己的收入挂钩的.所以,除了自己已经提前知道“题目”的外,我的位置就很重要了,许多人都在想方设法取得我的“允许”,以便让他们可以在考场上“随便查阅和抄袭”.但我也是有责任的,而且他们就是因为知道我的一向“铁面无私”,才把这样重要的位置安排给我的,所以我把电话关机了不说,还坚决不接待任何人的,自己一个人早早地就“进入”了考场,自我“切断”了任何与外界的联系.我记得考试是安排在下午,二点半开始,一共才2个小时的.但自从我提前半个小时进入考场之后,同事们却不停地告诉我,说有一个姑娘在门外找我,还告诉我说不是考试的事情,我尽可以“接待”的.但我担心这又是什么花招,所以也就一直拒绝着出去.后来他们告诉我说,人家姑娘还等着坐车走的呢?买的车票都已经到点了,非要见您一面的,您就“离岗”五分钟吧!但我岂肯因为这毁了我“监考”“黑包公”的名声?就咬牙到了最后. 考试完毕了,我赶紧到外面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姑娘啊?黑压压的除了一群“考生”之外,就只有几个卖糖葫芦之类的小贩了.当我觉得可能是他们的“恶作剧”之后,大车司机的妻子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已经老了很多,人也很憔悴的样子.她有点沙哑地告诉我说,她本来是跟姑娘一起来给我送照片的,姑娘因为怕耽误了明天的开学就先坐车去青岛了.所以就特别叮嘱她,一定要把照片亲自交到我的手里.姑娘还让她告诉我,说是至今很感谢你们这些老师小时候对她的教育,虽然你们跟我们一起住了还不到一年,但姑娘跟你们学了很多知识的,特别是还学会了怎么去快乐的生活.现在姑娘大了,懂事情了,虽然日子过的很艰难,但她再难也一直想着给你们这些老师做点什么的.去年夏天本来是希望好好给您当一回免费导游的,但不想您很忙.这不给您照了这张普通的照片,还是多方打听到您的地址后才给您送来…… 大嫂还在说着,我的眼泪就已经落下来.我知道了这个姑娘坚强的故事,也知道了这个妈妈这些年的不容易:她下岗了,孩子们还因为父亲受到歧视,连个正式工作都很难找的.其他两个孩子早就出去混了,但这个姑娘很要强的,一直坚持着读完高中,读到大学,在学校里她不管是钟点保姆还是家教什么的都干着,为的就是能够把大学读完.她妈妈还告诉我,说她现在还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呢!都已经读大三了,学校还决定保送她深造研究生的…… 我听着,照片上已经落满了眼泪.多好多坚强的姑娘啊,我一直还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多清高的,但与姑娘的宽容和淳朴比较起来,我已经是多么的狭隘渺小!人家姑娘还至今感谢我们对她的所谓人生“教育”,我们自己又是些什么水平的人呢?是不是觉得人家的父亲犯了错误,她做女儿的也就应该不是好人?!这是一种什么观点啊!这是一个老师应该具备的素质吗?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跟大嫂道别的了,但我至今庆幸着:幸亏那个姑娘后来没有跟着我们上学,要不我们会不会耽误了人家的前程!我又觉得,我们这个社会,我们现在的制度,是不是也因为有我们这样的类似思想而耽误了公平潜力的发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