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如此这般活着(完成)

图兰朵

    滕援朝去叫滕文麒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滕文麒也没睡，他是结过婚有一双儿女的人了，自然知道夏苇可能延着这几天生，所以每晚都是默默等到十二点多才睡。他一听说夏苇肚子疼，二话没说赶紧的往家属院跑。进屋看到夏苇脸色因疼痛而显得有些苍白，又想到在她怀孩子这么艰难的期间，自己却不能照顾她，胸中涌起一阵难过，眼眶霎时湿了。他拽过来炕上的一床薄被子，三折两折叠成四方形，绑在大金鹿自行车的方形后坐上，然后一手扶着夏苇的胳膊一手拦着夏苇的腰，轻柔的说，走，我们去医院吧，可能是要生了。夏苇顺从的被他扶着坐上自行车后座，滕援朝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滕援朝在后面扶着夏苇跟着走。走了不到一百米，疼痛又袭来，夏苇疼的坐不住，只得欠着身子向后趴在滕文麒身上，滕文麒边用双臂揽着夏苇边喊滕援朝快停下车子！说等疼过这阵再走！十多分钟过后，他们一行三人才又赶紧继续往前走。水泥厂到人民医院大约有一里路，就这样伴着夏苇的阵疼，一路走走停停，紧走慢赶的到医院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多。
    一到妇科楼前，滕文麒就抱起夏苇，急匆匆的朝妇产科走去，滕援朝锁上自行车后也紧跟了上来。产科值班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医生，见滕文麒怀里的夏苇疼的小脸儿熬白，赶紧让滕文麒把她放到待产室的床上，转身把滕文麒兄弟俩推出门外，紧接着给夏苇做产前检查。医生边检查边跟夏苇说，别紧张，孩子快出来了，都能看见孩子的头发了。你的骨缝已经开了两个半，再等等，到骨缝开了三个的时候直接进产房生产。家属可以进来了，医生检查完朝门外喊道。你们俩谁是产妇的对象啊，对象留下，另一个回家准备点儿煮鸡蛋小米粥什么的，产妇生孩子要耗费巨大的体力，生完后需要有营养的食物补充下体力，也好尽快催下奶水。听医生说要对象留下，夏苇拿眼直望着滕文麒，连看都不看滕援朝。滕文麒知道夏苇想要他留下来陪她，就对滕援朝说，援朝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夏苇。滕援朝用紧张担心的眼神看了看夏苇，才转身走出了待产室，消失在幽暗的走廊里。女医生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了看夏苇，又看了看年纪比她明显大出很多的滕文麒，眼神带着探究和疑问，却也没再说什么。
    待产室里，滕文麒用两臂从身后揽着夏苇。夏苇这时的阵疼则一阵密起一阵，脸色比进来时更苍白了。滕援朝看着她如此疼痛，紧张的满头满脸都是细汗，两只胳膊不由自主的在颤抖。
    又过了半个小时，医生再次给夏苇做过检查后，直接让滕文麒把夏苇抱上产床。他要在产房陪着夏苇生孩子，医生坚决不让，推他出去在待产室等候，这期间，滕援朝已提着煮熟的鸡蛋和小米粥回来了。
    产床上的夏苇到了疼痛最频密的时候，每一声撕裂般的呐喊吼叫声，都疼进滕文麒的心里去。他心疼夏苇为自己遭那么大的罪，也恨自己对她承受的这疼痛无能为力。他更紧张产房里爱人孩子的安危，他知道女人生孩子有时是很危险的，生产过程中不一定定会出现什么情况，产妇休克啊大出血啊也不是稀有的事儿。女人生孩子简直是大命焕小命……滕文麒的心紧揪着，他身旁也没个东西抓挠，只好双手抱头，把手指抓进头发里去，用力的拉扯……
    凌晨零点三十分，产房里传出医生一声利落的“使劲，再使劲——”的大吼声，接着听到医生喜气的说“出来了，出来了！你很会用力！”。听到这，滕文麒的心这才踏实下来，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紧接着又听到医生惊喜的说“还有一个，是双胞胎，是两个男孩！”滕文麒眼睛里刹那间便充满了巨大的惊喜，也不管人家让不让进了，急冲冲的就蹿进产房去，紧紧的握住了夏苇的手，那一握，不知道有多少紧张担心和疼爱意在里面。
    第二天，滕文麒骑自行车回罗家沟把滕老太太接来，给夏苇伺候月子。对滕老太太，对厂里人，只说孩子早出生了两个月。孩子提前两个月出生，也是从来有的事儿。
    滕老太太看着那两个粉嘟嘟的大孙子，高兴的一整天都在咧着嘴笑，嘴巴就没合拢过。伺候月子可是个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活儿，不但要把饭做的可口有营养，还得身体力行的教给儿媳妇带孩子的一系列诀窍，还需照顾好儿媳妇的情绪，情绪不好会影响奶水的量，弄不好还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老太太见夏苇每顿饭几乎都吃不了多点儿东西，奶水自然也不够两个孙子吃的。两个小家伙吃不饱，饿的直哼哼。老太太心里那个急呀，急的站在当门里直转圈。最后她想出一个办法：多餐。心想你不是吃不下饭每顿吃的少吗？那一天多吃几顿不就行了嘛！人家婆婆伺候月子每天最多做四顿饭，而滕老太太则把儿媳妇的饭做成了每天七顿。老人每天在忙洗尿布做饭等家务之外，一得空闲就坐夏苇炕上，和夏苇一起照顾俩孩子，陪夏苇拉呱说话，事无巨细的教她怎样喂养理整孩子。人在困难时候对别人给予的好，会特别的铭记在心。老人伺候月子的付出，足以让夏苇对这个善良温情的老人感激一辈子。
    夏苇歇产假不能上班，滕文麒就不能像往常那样每天看到她了。以前每次夏苇来签字，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彼此深深的看着对方，就很满足。有些思念，会在知道会看见你来的安心里宁静蜿蜒，也会在盼望看见却不能看见你的焦灼里泛滥成灾。因为有老娘在滕援朝家，滕文麒便有了常去他弟弟家的理由。有几次滕文麒站在夏苇屋子的门口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到屋里去看她还有他们孩子。结果每次都是滕老太太把他捕拉到一边，划比他说你个当大伯头子的，在做月子的弟媳妇门口外转悠个什么劲儿，远点站着去，别在这里碍事绊拉脚地，滕文麒只好讪讪的走开，而思念却越发的疯长。屋里的夏苇又何尝不想见到滕文麒呢，她的思念不见得比滕文麒少，只是介于目前这种婆婆眼里大伯头子弟媳妇的关系而不能逾矩罢了，只能在心里默默让思念开出花来。
    文革期间女工的产假是35天。双胞胎，根据国家规定可以多歇15天。所以夏苇生完孩子五十天后，也就是在十一月二十六日这天开始正式上班了。
    产假后上班第一天下午，车间里的成品水泥检验报告单填好后，夏苇去滕文麒的办公室找他签字。滕文麒从一见夏苇进门，目光就始终凝注在她身上，同时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里充满了灼热和惊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渐渐的向自己走近，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不得出口。五十天后第一次见到日夜思念的人，夏苇表面上静若澄澈的湖面，实则心里却也早已波涛暗涌。在夏苇伸出手将签字的表格递给滕文麒的瞬间，滕文麒已伸出长臂将夏苇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拥着她。夏苇的双手也不自觉的环上了他的背。他们越拥越紧，仿佛要把彼此拥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从此不再分开。蓦然一股热流奔涌向滕文麒的小腹处，他不由自主的吻住了夏苇的耳垂，又辗转到她的唇齿，突然打横把夏苇抱起急匆匆走向里间的床，用脚勾住门带上，门却自个又反弹开一大截缝隙。滕文麒和夏苇像一对濒死的情侣，手指和身体都纠缠在一起。怎么会这样的快乐啊？在这样的快乐里，却如何又夹杂着这么多的苦涩和心酸……抵死的缠绵里，夏苇泪流满面，忍不住一口咬住了滕文麒的肩头……无论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无论父母还认不认她这个女儿，无论滕文麒的老婆怎么咒骂她，她都无法退回到原地了，都回不到认识滕文麒以前的时光了，不是吗？
    “滕科长，车间的搅碎机坏了，我们怎么也修不好，车间都停产了，你看该……？”话还没说完，车间三个维修工已跨进滕文麒的办公室，站到了里间房门的外面，从反弹开敞着一大截缝隙的门向里看去，屋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滕文麒和夏苇的绯闻，像长着翅膀一样，顿时传遍了全厂。第二天，厂里接着做出决定：开除滕文麒和夏苇的工职，户口关系转回罗家沟。
当行政科的马科长把滕文麒和夏苇领到滕老太太面前，并宣布了厂里开除二人的决定时，滕老太太听了像晴天霹雳，有点儿伛偻的身子前后摇晃了一下向后倒去……滕文麒和夏苇异口同声的叫着娘，抢步上前想扶住她，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滕老太太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昏厥过去。滕文麒立即掐住滕老太太的人中，等滕老太太长吁出一口气后又快速抱起滕老太太，向医院跑。随后马科长立马找了个两半截卡车追上滕文麒，把滕老太太送往医院救治。
    在家照料两个孩子没能去医院的夏苇，则哭了一天一夜。寻思道：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滋味么？老天绝不会单单给相爱的人以欢喜，同时更会赐下很多很多的痛苦——这是每个爱情里必须要同时承受的一切，是不是？只要老天把痛苦赐予我夏苇身上，我则无怨无悔！只是老天，求你别伤害那个善良温情的老人，行吗？？！！
    第二天，滕老太太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右腿大腿骨断裂性骨折。因老人年事已大，骨质疏松，不宜做手术。滕老太太这辈子余下的时日，只能在炕上度过了。面对让自己害的断腿的老娘，滕文麒恨不得两耳光把自己扇死！
    第三天老太太出院。厂里派车去接的。厂里也是这一天，俯就这个车，决定把滕文麒夏苇他们送回罗家沟，以便进行人事交接。滕援朝自然也辞了烧锅炉的活，跟着哥哥一家六口要重回罗家沟。临上车的最后时刻，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的滕文麒再次问夏苇，在我家那个穷山沟过日子要遭很多的罪，你真的还愿意跟着我回罗家沟吗？在此之前他已经几次三番的劝夏苇自己留下先回娘家住着，有机会再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他不能也不想再让夏苇跟着自己受苦受难了，这两年来前前后后的发生了这么多，都是自己害了她呀。夏苇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跟去哪里！无论怎样的苦日子，只要有你身边，我都喜欢！我得去伺候咱娘，伺候她一辈子。其实，夏苇还有一句话没说：她要替他们俩向老太太赎罪。就这样，滕文麒夏苇滕援朝他们又一起回到了罗家沟。
    三年后。一个深秋的傍晚。
    高远的天空中，飘着丝丝缕缕的白云，初始像浣纱姑娘手中漂洗的白纱。夕阳的余晖洒在云上，白丝云又变成了橘红色的纱幔。炊烟从罗家沟家家户户茅草屋上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推豆沫糊子的石磨发出有节奏的隆隆声，下手做晚饭早的人家，屋檐下早已飘出了辣菜樱子小豆腐的香味。今天是公社放映队来罗家沟放电影的日子，村东头四生产队场湾里放电影的幕布早就挂好了，场湾里半大小子小闺女因占地方发出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离四生产队场湾三百米的村西北处，有一口清冽的水井，井口上方架着打水的辘轳。夏苇正在井口旁边洗衣服，是婆婆刚刚尿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橘红色的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浑身闪着金色的光芒。在不远处，滕援朝领着两个儿子在玩耍，儿子要“高高”，滕援朝溺爱的把他们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一边肩膀一个。几个早早吃过晚饭等着看电影的爷们娘们们，仨一堆俩一簇的坐在街上，边狠狠的抽着大烟袋锅子，边七荤八素的说着话。
    这时，滕文麒提着马扎从滕家老屋那边走来。他在家喂滕老太太吃完饭，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发现那条红毛巾又已被老婆挂在撘杆子上，他知道老婆是想在俩孩子都跑出去占地方看电影不在家的空，跟自己亲热，他先是苦涩的咧下嘴，紧接着弯腰提起一个马扎向大门外走去。滕文麒和老婆从结婚那天起，就相互立下一个约定，双方只要谁想要亲热了，就把那条一次也没用过的红毛巾挂在撘杆子上，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滕文麒从确定自己爱上夏苇确定跟老婆离婚那天起，就再也不跟老婆亲热了，也就再也没挂过那条红毛巾。老婆每次挂起，滕文麒都故意视而不见，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以孩子们都大了，都在一个炕上睡要注意影响为由搪塞过去。从三年前他和夏苇被厂里开除并害老娘跌断腿那天起，又注定了此后的一辈子，即使与相爱的人，也只能在精神上相依相拥了。
    看到滕文麒朝滕援朝和孩子走来，那些爷们娘们堆里有几个促狭鬼问滕援朝：“援朝，我们怎么看着这两个孩子不像你的种，该不会不是你的儿子吧？”
    “谁说不是我的儿子啊？你们看这眼睛鼻子长的多像我啊！就是我的儿子！谁都抢不去！”边说边用坚定的目光盯着向自己走来的二哥。其他人见三个当事人都在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一哄而散，去场湾等着看电影去了。
    弟弟和那些促狭鬼的对话，滕文麒听的一清二楚，他早已在街坊邻居们唾沫星子汇成的海里学会了游泳，他只是很担心夏苇心里难受，满含歉意的看向她，却见夏苇给了他一个淡定的微笑。
    滕援朝肩膀上的两个孩子见滕文麒走过来，口里喊着二爷，二爷，迅速从滕援朝的肩膀上滑下来，迎着滕文麒跑去。滕文麒赶紧放下马扎，身子前探，张开双臂把一对儿子搂进怀里。
    夏苇的目光被儿子的喊叫声牵了过去，注视着这世界上除父母之外，自己最爱的三个人：还祈求什么呢？有他们在身边，如此，这样，继续的生活下去，就足够了！夏苇的目光里充满了宠爱、满足、恬淡和坚定。
    此时，放眼望向更远处，只见，秋水映长天，落日正圆。
                                （完）

图兰朵

吴心柳 发表于 2012-12-2 07:33
欣赏。

问好，多指导

图兰朵

悠悠草根香 发表于 2012-12-11 19:36

感谢关注，问好

蓝桥

可以喝完工酒了，祝贺！

图兰朵

蓝桥 发表于 2012-12-29 18:32
可以喝完工酒了，祝贺！

这个，只配喝完工稀饭{:1_473:}

可贞

图兰朵 发表于 2012-12-29 16:54
滕援朝去叫滕文麒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滕文麒也没睡，他是结过婚有一双儿女的人了，自然知道夏苇 ...

这尾结的，这一家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太纠结了

可贞

看到占地看电影场景，好像回到了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