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中渴望 于 2010-7-26 23:15 编辑
[原创]《父亲的心事之三》 ————————房子 1988年的某个正午,潍河上的古县桥仅能容一架马车通过的时候,一个且歌且舞的疯子挡在了父亲马车的正前方。马车上装载着父亲从四十里外的巴山开来的红石头,为了这车石头,钢钎磨破了父亲满是茧的手,为了这车石头,受惊骡马就要裁下四十米下的悬崖。母亲说,仅有一线的时候,我大喊他的名字让他跳下来,他却像水蛭一样牢牢锁在了辕上。母亲说,他就是这样,舍命不舍财的人物。 从日上三杆直到暮色四合,挡道的人没有一丝一毫要停歇的意思。父亲不急不躁,鼾声如雷。 父亲太累了,他对母亲说,咱们这辈子,活得还不如这疯子呢。 父亲对房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他眼里,房子就是家,就是温暖,是可以给儿女们以翼护的地方。为了房子,父亲可以放弃一切,包括生命。 大大小小,父亲的一生建盖过十六间房子。挤出老大好做亲的时候,父亲在潍河边盖过两间茅草屋,那时候母亲正怀着哥哥,潍河滩的风卷走了屋顶。 哥哥出世那年,父亲母亲搬进了新房,已是三间,取土打墙,宽敞明亮。1974年,凉台洪水,全村人都躲去了村东的土台,有人慌慌张张跑来告诉母亲说,看见父亲冲进了洪水围困的新房,很快,新房轰然倒塌。母亲说,那一刻,如果不是因为两岁的哥哥,她已想纵身一跃,跳进滔滔洪水里。父亲却回来了,在他身后,漂着一个木箱,木箱里,满是新收的谷子。父亲说,他舍不得。 1974年秋天,凉台村整体搬迁到离潍河三百米外的地方,父亲又建起了三间房,有砖做支撑,父亲对母亲说,咱,再也不怕发水。那是老宅。 父亲在古县桥鼾睡的时候,已是忙碌张落着盖另外的四间瓦房。有一夜,我们兄弟躺在炕上,母亲把我们每一个从头抚到脚,说,孩子一个个都这么长了啊。父亲开始盖房。 地基要石头,屋芭要秫秫,屋顶要木梁。父亲想尽了办法,除了不可以抢。 前年,大哥一把掀出22万,在城里买了一套房,说要留给父亲母亲看孩子时住,父亲把这一消息道遍了凉台村的每一位父老乡亲,父亲说,还是我大儿有出息,20多万呢,即使每张都是一百的,撂起来总得有半米厚吧,就那么轻轻巧巧!嘿嘿,父亲说,我足啊!
父亲曾对我说,凉台仍有八间屋,你哥四间,你四间,不可以放弃。我点头称是。 那天深夜归乡,母亲在近百里外的县城,我知道,敲不开那四间屋的门,翻墙而入。那一夜,我躺在父亲躺过的地方,守着空落的四间房,望着大的吓人的月亮,一夜未眠。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出门,这才发现大门不知为何未锁,它一直这么虚掩着。 我对大哥说,把这四间房装一下,免得咱娘睹物伤情。条件,是咱娘有生之年,这房是咱娘的,咱娘百年,这房与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父亲,我违背了您的忠告,但你可知道,没有您的房子,已经不再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