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加白 打虎上山 水边的阿狄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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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在我刚才还没坐热的位子上坐定,两位科长分列两边,其他人在两厢依次往下排。我则坐在了科长的正对面。老王又把我拽起来,“这个位子你也不敢坐?我替你坐吧,你坐我一边。”老王是科里的统计员,职位在三位科长之下,在我们其他六人之上,地位介于干部和群众之间。如果按照石头记里警幻仙子的名册,科长是正册,副科长是副册,老王就是又副册,我们其他人如贩夫走卒,统统不在册。我心想,老王连又副册的谱儿也要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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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林薇现在隔着浩瀚的太平洋,隔着美国西部的科罗拉多高原,我们之间还隔了600多个日日夜夜。她现在还像梅超风或者像葫芦娃里的蛇妖那样瘦吗?我想大概不会。我反而担心美国的牛奶面包汉堡牛排会把她滋养成水桶腰大象腿。要是那样也好,看起来丰满雍容,说不定领回家我父母会喜欢。我曾经反复问过自己无数遍,是不是真的爱过林薇,可我一直没有答案。爱是什么东西,没有人能告诉我。在一起的四年当中,每次去学院门外不同的报刊亭买书,里面的大妈都会暧昧地低声问一句:“有套子,要不要?”我和林薇都会坚定地摇摇头,坦然走开,没有脸发烧心乱跳的感觉。可是当我一个人面对着墙上贴的关之琳,费雯.丽,葛丽泰.嘉宝,辛迪.克劳馥的时候,我竟然慌乱缱绻,呼吸凝重急促。 我们最后一次看校园里菡萏花开,柳荫成碧,也看见了一些男女同学绕树三匝,然后劳燕分飞。林薇叹息一声,幽幽地对我说:“苏丹,我们一起考研。”这是四年里我唯一的一次见她叹息,也是最后一次。 我说迟疑半晌,毅然决定:“我想工作。” “考研!” “工作!” 我们的程序运行结束,戛然而止,像是计算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大大的“OVER”,然后是一片死寂。我无力抬起手臂选择“TURN AGAIN” 并敲下“回车键”。 一楼食堂里收拾桌凳的声音渐渐止息了,伙夫蛋子门陆续上楼的脚步声也渐渐止息了,干部楼里陷于一片寂静,我的头脑陷于一片荒芜,我想不起林薇的面部细节。她的形象越来越薄,越来越模糊,最后成了一片空白,就像计算机硬盘里有坏道,被我重新FORMAT了一遍。 下午睡足了,现在感觉眼皮发涩,却丝毫没有想睡觉的念头。我往录音机里插入磁带,躺下听现代京剧选段。我听《打虎上山》,我听《家住安源萍水头》,我听《提篮小卖》,我听《智斗》,我听《临行喝妈一碗酒》。我想急令飞雪化春水,换来春色满人间,我想为天下穷人争自由,还想关起门来防野狗,我想人走茶不凉,还想浑身是胆雄赳赳。童祥林、杨春霞们激昂婉转的唱腔,锣鼓家什和电声乐队铿铿锵锵的配器,让我更加睡不着。 ............. 我们有很多释放多余荷尔蒙的方式,打“保皇”,打“够级”,谁输了在谁的脸上画王八,挂纸条;喝小酒,侃大山,吹牛皮;看电影《摇滚青年》、《青春万岁》、《过江龙》、《南拳王》,或者一群人骑着自行车,双手大撒把,在街市上飞驰。我们一群人换下工装,穿上牛仔服,戴上霹雳舞手套,迈着太空步,脱离工厂的视线,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招摇过市,逍遥散漫。我们在外面东游西逛,惹是生非,调戏女青年,我们回到厂子里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唯唯诺诺去上班。我们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因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女孩子。身边的女孩子没有能让我看得上眼的。闲下来我就想林薇,间或也想想关之琳、茱莉亚.罗伯茨、辛迪.克劳馥们。他们那靑工一般会想谁,我不知道。 小苗在宿舍走廊里晒被子。被子搭在栏杆上,印着鸳鸯戏水的一面朝上,被里朝下。被头部分让他的脏脖子蹭得乌黑亮泽,油灰厚重。小李给他把被子反过来,被里朝上,鸳鸯戏水朝下。白色的被里已经不见本色,上面散落着黄渍洇成的地图。小李指着被子说:“苗呀苗,你真是个刽子手,看看你杀死了多少子孙后代!我真替你的孩子们感到委屈。” ........
我起身换一盘磁带,听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命运》、《星空》、《水边的阿狄丽娜》。先是命运之神来梆梆梆敲门,之后我进入冥想的境地。我看见自己躺在一处水边,向上仰望浩瀚神秘的星空。水边是一片宽阔柔软的草地,旁边的法桐树已开始变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忽然,看见阿狄丽娜深情款款地走来,飘着一头长长的秀发,清丽脱俗,优雅妙曼。她走近了,在我身边坐下,拿着一只狗尾巴花拨弄我的睫毛…… 后来,阿狄丽娜变成了林薇。我的心慢慢变得安静,于是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