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梁王台村的孩子》系列故事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7-7-12 11:50:00

http://www.petol.net/News/2006/05/30/1208119976/2006530141417527.wma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7-7-11 18:39:00

感谢傅哥鼓励,不胜惶恐。一直不曾松懈，一直在努力。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7-7-11 18:39:00

(原始版本)二、赵元龙在我们那一群七十年代中期出生的孩子中，赵元龙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我老爹说：尽管赵姓人家在梁王台村人丁兴旺，是第一姓氏，但赵元龙家这一支上追祖上几代却都是“扎密汉”的命，几代人都一贯的憨厚朴实没心眼，干活很卖力很辛劳，却一直过着几近揭不开锅的日子。生产队时期吃大锅饭，他家过了几年好日子，那个时候出生的赵元龙的大哥赵成龙就生长得五大三粗。而赵元龙下生的那年正赶上“单干”，家里生活水准大大下降，他娘怀着他三伏天跟着生产队的男女老少，肩挑筐抬修渠河大坝，中了湿热病，后来发展成肺痨，就把他给“奶扼”了，也就是先天生长不良的意思。对老爹这种神神道道的理论和解释，我一直持怀疑态度。但赵元龙的从小体弱多病却是我见识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或季节转换，赵元龙直接就一汤药罐子，不是今天发烧就是明天咳嗽，一年四季，常见他拖两条黄色的鼻涕虫。作为梁王台村儿童团除张海山之外的“第二孩子王”，我一直负责孩子们的召集组织工作，其他孩子往往是下通知就到，只有赵元龙，我约他十次，他充其量也就来个三四次。这让我很恼火，往往就说气话道：赵元龙这小子小姐身子丫环命，长相一点儿不泼实，打不得架、上不得房、偷不得瓜、爬不得梁，咱们要他干什么？这时候张海山往往不表态，其实我们两个都知道：我们这支队伍还是离不得他的。要不是他“天赋异能”，我早就把他“开除”出队伍去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幼儿园接收儿童入托的适龄是八岁，我们有大把童年时光可供挥霍。梁王台村地势狭长，两河相夹，地处三县交界地带，泅过东河是高密，趟过西河是安丘，无所事是、内心又极渴望寻畔滋事寻求刺激的孩子往往成群结队。我们像高梁地里的麻雀群一般时聚时散呼啸田间，本乡本土邻里乡亲种的东西不好意思折腾，最佳目标自然就是邻县河滩地上的瓜果菜蔬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河对岸的高密、安丘也不是没有同龄孩子的，于是就有了个“侵略与反侵略”、“进攻与防守”的问题。我们所公认的赵元龙的“异能”就是他撇石头的本事这时候就派上了大用场。别看他瘦，可不知为什么，经他之手抛出去的石头就像长眼睛一样，劲头足、射程远、准头好，像装了GPS全球卫星定位，跟巡航导弹一样，专朝敌方孩子的脑袋招呼，时常把来自安丘、高密的孩子群打得头破血流作鸟兽散。只要有他在，我们常常能击敌于半渡或者半渡迎敌而百战不殆。时间一长，邻县的孩子们甚至只要看到我们的队伍中有这个又瘦又小的孩子在，一般就会放弃和我们正面冲突。赵元龙还有一个绰号叫“弹弓仔”。我们这一群人其实都是受过他恩惠的，死在他弹弓之下又果我们之腹的麻雀、喜鹊、黄鹂、各类水鸟甚至斑鸠、鸽子不计其数。在那个饥饿感充斥的童年时代，野鸟是被浓缩了十几倍的鸡鸭，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极品的美味。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我就在想：也许是老天怜悯于他身世和经历的不幸吧，补偿性地又赋予了他在枪弹瞄准方面的异能，当然，最终也可能正是这，最终葬送了他。二十多年后的一天晚上，我敲开了他家的门，那年他部队转业后赋闲无事可做。他说他在家让我直接过来好了，我进了庭院里却发现没开电灯，漆黑一片，只在院子西墙根有几枝燃着的蜡烛和香烟头。他站在十几米外的东墙根平端枝装铅弹的汽枪，一枪一枪打灭火头。他给我搬来个座位，又问我来不来打几枪。我说我没那枪法，你还是自己打吧。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专心瞄准。汽枪里的压缩气体被击发释放后，黄豆粒大的铅弹脱膛而出，响声有些闷——“扑”，燃在墙根的蜡烛或者香烟头跟着就灭掉一枝。接着又是一枪，又有一个亮点被打得火星四溅，熄灭，气氛有些沉闷。当他把火点尽数击灭之后，庭院里彻底黑了下来，只有满天的繁星照明，我看不清他的脸以及表情。黑暗中，我听他幽幽地说：二哥，我打定主意了，明天就动身，去南方。我上面所说的这一年其实是发生了许多事情的。先是当年的冬天他部队转业，因为他参军的时候是农村户口而且还是义务兵转业，地方就按政策说不包分配，他只得哪里来哪里去，回家种地。刚转业的半年内，赵元龙和战友之间联系还是相当密切的。他有个名叫东子的战友骑着崭新的摩托车来看他，大家在部队时曾是一个连队的，东子是城镇户口，转业后就被安排到了当时的电力局上班。东子驱车一百多里来梁王台村看他，载着他到城里兜了一圈风，并邀他到县城的一家饭店说是要撮一顿。赵元龙一进房间就愣了，因为房间里不声不响已经坐好了十几个战友，都是东子东拉西扯从本县以及邻县的地方邀来的。战友相见，分外眼红。尽管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但那时候除了东子之外，大家的转业安置问题其实都不太明朗。大家各怀心事，酒入愁肠，许多人都是喝了去吐，吐了再喝，如此循环，竟然就能从晌午一直喝到月光柳梢头才尽欢而散。当东子赁了辆车把赵元龙送回梁王台村后，已经是凌晨两点。赵元龙在路上睡了一路子，到家后却怎么也不安稳睡了。顶着一头酒劲儿和自己的老父亲吵吵，说也要买摩托车，老父亲说自己没钱，赵元钱就说自己出身不好，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无能的家庭和无能的爹娘呢？住在隔壁的大哥赵成龙被争吵闹醒，披衣推门来到房里，二话不说，上前揪起赵元龙的头发就“啪啪”狠狠给了他两个大耳括子，赵元龙这才哇哇哇地吐酒。赵成龙大骂：操你娘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人家出上酒，你就出上命？！赵元龙吐完酒，也不回嘴，小声嘀咕着什么，可能是醉话，终于沉沉睡去了。赵元龙的老父亲当晚一宿没睡，叹了一晚上气。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心肝肺脾多少有些毛病，身子骨弱的人吃喝差点儿不要紧，但要紧却千万不能生闷气。第二天下午，赵元龙的父亲说是要睡个回笼觉，傍晚四五点钟醒来后，却吵嚷着天这么黑了怎么就不开灯？尽管是冬天，但傍晚四五点钟却不至于黑到需要开灯的程度。一家人都很诧异，却没一个知道这就是脑血管破裂或者脑血栓病发作的前兆，还以为他急火攻心暂时性失明呢。当天晚上赵元龙的父亲摸着黑吃过了晚饭，吃了几片小诊所开的止痛片，天一擦黑就睡下了，睡前还叨叨着说：怎么头就这么痛呢？闭上眼，从此就再没有醒来。天亮的时候，人已经冰凉僵硬了。这些事情肯定不是我亲眼所见，那年我正在西安上大学呢。暑假在老家过得，两个月，长得要命，闲极无聊就去邻居家找好友刘常征（在后文“常氏三兄弟”中会提到）吹风扇喝茶下棋天南海北神侃，消磨时光。刘常征常年在家，和赵成龙关系不错，消息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三伏天热得要命，我和刘常征两个贪凉，四仰八叉并排躺了铺在水泥地上的凉席子上乘凉，还吹着风扇，正是大中午头，却听到街上有人在大喊大叫骂街。我就问刘常征的娘道：婶子，街上谁不怕热在那里吵吵啊？刘常征的娘回答说：是赵成龙。听说酒喝大了，耍酒疯呢。我就“哦”了一声，懒得去理会，心想刚刚还听刘常征说大哥嫌二弟“人家出上酒你就出上命”呢，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大哥就又犯上了，兄弟两个真是一个脾气，见了酒不要命。刘常征的娘在院子里烟熏火燎地烙饼，唏唏簌簌起身出去拿麦秸草，不一会儿却听到她急匆匆赶了回来，踩的地忽通忽通响。刘常征就好奇地问：娘，你急火什么？他娘看来有些受惊似的，喘着大气回答道：不得了了，赵成龙中邪了。“中邪？！”我和刘常征两个不再管天热不热了，出了门口直奔尘土飞扬的村中心大街。看到街上几个壮汉将赵成龙围在中心，掐手捉腕，却拿他不住。身材矮小的赵元赵也夹杂在内，让人看着极不协调。成龙脸紫得跟猪肝似的，头发纷乱，双眼血红，衣衫早已撕得褴褛不堪。只见他气喘吁吁，脸上却一点儿汗也没有，嘴里一个劲儿地骂道：赵成龙，你这个王八蛋，我风凉凉躺了那里该你什么事儿？你去把我扒出来？我操你八辈祖宗啊。我心底纳闷：他明明就是赵成龙嘛，怎么就会自己骂自己呢。？尽管是三伏天空气热得像流火一样，但这种诡异的气氛却让我感觉脊背直窜凉气。刘常征上前去帮忙，试图控制住赵成龙别让他再闹了。却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我一看，他胳膊上被激烈反抗的赵成龙挠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刘常征有些气丧，拉着我的手说：走，走，走，回家喝茶，不管这个王八蛋了。在风扇底下，刘常征这才说：今年开春，庄里老孙头死了，儿女趁着天黑就不声不响没有去火化，用草席一卷，土藏在了西河滩。村里大队书记不让，说是全国推行火藏几十年了，谁也不能例外。他从大队经费里出了五百块钱，说谁去扒了老孙头出来，这钱就归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愣头愣脑的赵成龙不怕，扛着铁锨就扒死尸去了。老孙家闯关东回到庄里没几年，在庄里本也没有几户人家，人单势弱，是个小门头。有支书撑腰，一米八几，身强力壮的赵成龙不费吹灰之力就从沙土地里扒出了老孙头来。把包老孙头的草席抬上拖拉机去县城火葬时，老孙家的女人就跟在赵成龙后面骂他，说赵成龙你不得好死，老爷子的冤魂迟早会找你算帐。那天其实很热，但听刘常征讲这些秩事，我听着听着就感觉浑身冷嗖嗖的，赶紧让他别说了，怪碜人的。刘常征一脸不屑地说：没事儿，这种事儿我见多了，赵成龙那是让老孙头的魂给附着了。我听到街上还是不时传来哀号的声音，一直在傍晚天黑。第二天天才刚亮，我还睡着呢，刘常征就来抽了我的枕头把我弄醒了。他瞪大了眼睛说：告诉你个事儿，昨晚赵成龙死了！我被吓了一跳，心想赵成龙才三十五六岁，不就是昨天喝了顿大酒嘛，怎么就会死呢？刘常征一脸神秘地继续道：昨天赵成龙耍了一下午的酒疯，天黑了还不回家。他老婆生他气，就关了大门。赵成龙也不知道醒酒了没，反正是摸着黑爬院墙，听说从院墙上掉下来摔破了肝。天一早他老婆出来拿草做饭时，在草垛根上看到了他，人就已经死去多时了。“真死了？！”我实在感觉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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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蝎妖精 · 发表于 2007-7-13 06:55:00

欣赏!拜读!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7-7-13 14:15:00

二、赵元龙     在我们那一群七十年代中后期出生的孩子中，赵元龙是最不起眼又很显眼的一个。 赵元龙身材矮小，长得小鼻子小眼，五官紧凑。他从小就体弱多病，一有个风吹草动或季节转换，就直接是一汤药罐子，不是今天发烧就是明天咳嗽，一年四季，常见他拖两条黄色的鼻涕虫。赵元龙他娘是生产队上的“铁娘子”，怀着他三伏天跟生产队的男女老少一起，肩挑筐抬修渠河大坝，中了湿热病，后来恶化成肺痨。赵元龙出生后就一直病蔫蔫的，大人们说他给   “奶扼”了，也就是在娘胎里受了屈、先天不良的意思。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幼儿园接收儿童入托的适龄是八岁，我们有大把童年时光可供挥霍。梁王台村地势狭长，两河相夹，地处三县交界地带，泅过东河是高密，趟过西河是安丘，无所事是、内心又极渴望寻畔滋事寻求刺激的孩子往往成群结队。我们几乎个个体格健壮，精力旺盛，像高梁地里的麻雀群一般时聚时散呼啸田间。每每这个时候，小姐身子丫环命、长得一点儿不泼实、打不得架、上不得树、偷不得瓜、爬不得墙的赵元龙尾巴也似的跟在大部队后面，就又很显眼。但老祖宗几千年前就说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尽管身子骨弱，但他有我们这群孩子没有的本事，所以，就能一直没有被我们从这支队伍里排挤出去。   我们“麻雀团”蝗虫一般散落于田野，自然要找些事来做。本乡本土邻里乡亲种的东西不好意思折腾，最佳目标自然就是邻县河滩地上的瓜果菜蔬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河对岸的高密、安丘也不是没有同龄孩子的，于是就有了个“侵略与反侵略”、“进攻与防守”的问题。我们所公认的赵元龙的“异能”就是他撇石头的本事这时候就派上了大用场。别看他瘦，可不知为什么，经他之手抛出去的石头就像长眼睛一样，劲头足、射程远、准头好，像装了GPS全球卫星定位，跟巡航导弹一样，专朝敌方孩子的脑袋招呼，时常把来自安丘、高密的孩子群打得头破血流作鸟兽散。只要有他在，我们常常能击敌于半渡或者半渡迎敌而百战不殆。时间一长，邻县的孩子们甚至只要看到我们的队伍中有这个又瘦又小的孩子在，就会尽可能避免和我们正面冲突。 赵元龙还有一个绰号叫“弹弓仔”。我们这一群人其实都是受过他恩惠的，死在他弹弓之下又果我们之腹的麻雀、喜鹊、黄鹂、各类水鸟甚至斑鸠、鸽子不计其数。在那个饥饿感充斥的童年时代，野鸟是被浓缩了十几倍的鸡鸭，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极品的美味。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我就在想：也许是老天怜悯于他身世和经历的不幸吧，补偿性地又赋予了他在枪弹瞄准方面的异能，当然，最终也可能正是这，最终葬送了他。二十多年后的一天晚上，我敲开了他家的门，那年他部队转业后赋闲无事可做。他说他在家让我直接过来好了，我进了他八间房的庭院，却发现没开电灯，漆黑一片，只在院子西墙根有几枝燃着的蜡烛和香烟头。他站在十几米外的东墙根平端枝装铅弹的汽枪，一枪一枪打灭火头。他给我搬来个座位，又问我来不来打几枪。我说我没那枪法，你还是自己打吧。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专心瞄准。汽枪里的压缩气体被击发释放后，黄豆粒大的铅弹脱膛而出，响声有些闷——“扑”，燃在墙根的蜡烛或者香烟头跟着就灭掉一枝。接着又是一枪，又有一个亮点被打得火星四溅，熄灭，气氛有些沉闷。当最后一个亮点熄灭后，我听他长叹一口气，说：二哥，我打定主意了，明天就动身，去南方。 我上面所说的这一年其实是发生了许多事情的。  先是当年的开春，他部队转业。因为他参军的时候是农村户口而且还是义务兵转业，地方就按政策说不包分配，他只得哪里来哪里去，回家种地。他有个战友名叫东子，参军前是城市非农户口,分配去了县城的一家事业单位。东子一天骑着崭新的摩托车去看他，他挺眼馋。东子请他到县城喝酒，喝到半夜回家后，赵元龙顶着一头酒劲儿和自己的老父亲吵吵起来，说也要买摩托车，老父亲说家里穷，哪来那些闲钱。他又让父亲给自己找个活儿干，他自己挣钱买摩托，父亲还是无能无力。，赵元钱就说醉话，数落自己出身不好，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无能的家庭和无能的爹娘。 赵元龙的老父亲没什么脾气，当晚一宿没睡，叹了一晚上气。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心肝肺脾多少有些毛病，身子骨弱的人吃喝差点儿不要紧，但要紧却千万不能生闷气。第二天下午，赵元龙的父亲说是要睡个回笼觉，傍晚四五点钟醒来后，却吵嚷着天这么黑了怎么就不开灯？尽管是冬天，但傍晚四五点钟却不至于黑到需要开灯的程度。一家人都很诧异，却没一个知道这就是脑血管破裂或者脑血栓病发作的前兆，还以为他急火攻心暂时性失明呢。当天晚上赵元龙的父亲摸着黑吃过了晚饭，吃了几片小诊所开的止痛片，天一擦黑就睡下了，睡前还叨叨着说：怎么头就这么痛呢？闭上眼，从此就再没有醒来。天亮的时候，人已经冰凉僵硬了。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几个月后，赵元龙的哥哥赵成龙和几个哥们儿喝闲酒，不知为什么就喝大了。三伏天，躺在尘土飞扬的村中心大街上耍酒疯骂街。脸紫得跟猪肝似的，头发纷乱，双眼血红，衣衫早已撕得褴褛不堪。气喘吁吁骂人，骂的却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赵成龙，你这个王八蛋，我风凉凉躺了那里该你什么事儿？你去把我扒出来？我操你八辈祖宗啊。” 赵成龙长得弟弟赵元龙一点不一样，身高一米八，身强力壮，那天力气还出奇地大，几个壮汉都没把他架回家去。于是就没人再去理他，任由他从天晌弄到天黑。 村里老人就说赵成龙中邪被老孙头的魂附着了。原来，春天的时候，庄里老孙头死了，儿女趁着天黑就不声不响没有去火化，用草席一卷，土藏在了西河滩。村里大队书记不让，说是全国推行火藏几十年了，谁也不能例外。他从大队经费里出了五百块钱，说谁去扒了老孙头出来，这钱就归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愣头愣脑的赵成龙不怕，扛着铁锨就扒死尸去了。老孙家闯关东回到庄里没几年，在庄里本也没有几户人家，人单势弱，是个小门头。有支书等一群人撑腰，长得跟犍子牛似的赵成龙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从沙土地里把死了的老孙头扒了出来。老孙家的男人女人就指着赵成龙的鼻尖骂他说：赵成龙你不得好死，老爷子的冤魂迟早会找你算帐。 当天，赵成龙耍了一下午的酒疯，天黑了还没有回家的意思，后来竟不知所踪。他老婆生他气，就关了大门。赵成龙也不知道醒酒了没，反正是凌晨叫门家人不开，就摸黑爬院墙，不小心从从院墙上掉了下来，据说是摔破了肝。在家门外又哀叫了半晚上，家人又以为他还在耍酒疯，等天明后家人开门，赵成龙人就眼看着不行了。 赵元龙家穷，他哥哥人长得不错，勤劳能干，唯一不好处就是人有些憨，说不好听了就是有些缺心眼。所以邻近村庄的闰女没有愿意跟他的。他娘就东拼西凑花了五千块钱买了个云南媳妇。云南女人耐受性好，不嫌不弃跟赵成龙过日子，还给他养了两个大胖儿子。加上他兄弟赵元龙也部队转业回来能给家里生活帮衬一些了，小日子本来终于雨过天晴要见些起色了，没成想却又发生了这一出。   进入九月份，我差不多该上学去了。赵元龙他娘却打发庄里我一个同学来找我帮忙。原来是赵元龙非要急着结婚，对方是庄里老李家的二丫头秋英。这人其实我也认识的，有些缺陷，不知道怎么的两只手掌就一直像鸡爪似缩着伸展不开。老李解释说那是小时候站在炕沿上伸被，不小心掉到炕前里给扼断了手腕，不是先天的，不会遗传，反正谁也搞不清楚。因为这或先天或后天的缺陷，秋英一直嫁不出去。老李后来狠了狠心，放出话去，说是谁愿意娶秋英做老婆，陪送贴上八千块钱外加买一台拖拉机。老爹去世之后，满心懊悔的赵元龙就一心要扎根梁王台村好好过日子，有意娶秋英。赵元龙有自己的主意，他说管她手怎么样，拉了灯抱了被窝里还不一样使？再说有一台拖拉机和八千块钱做本，赵元龙有信心凭自己的辛勤劳动把小日子过好。 可赵元龙的老母亲在大儿子死之前还不表态，但赵成龙一死，老人家就坚决不同意了，说谁知道那秋英的毛病遗传不遗传，万一给我生个鸡爪闰女怎么办？不行，不行，这亲事我一天不死，门都没有。  同学那天去找我，意图很明显，就是让我帮着做赵元龙的思想工作，让他放弃娶秋英的打算。我说我和赵元龙又没什么深交，我说话管个屁用啊。同学说你还不知道你啊，你是咱庄里少有的几个大学生，人家觉得你有学问有见识。二是你还不知道吧，赵元龙现在还感激你呢，说你是当之无愧的大哥，小时候许多孩子欺负赵元龙，都是你一手挡着，让他少挨了许多揍，他至今说起这些事来还对你感激不尽呢。我就笑，心说：我那哪是帮他啊，我只是感觉吃了人家弹弓下来的斑鸠嘴短，不帮人家说话不行罢了。 常言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段婚”。我不知道这中间有没有我的功劳或者孽恶，反正赵元龙娶秋英为妻这件事后来就黄了。 那天晚上赵元龙拉我去他家屋后的春芳家喝酒。春芳比我们小两岁，我对她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是个拖着小黄辫子的丫头片子。赵元龙在春芳家表现很活跃，也就是在她家，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识了赵元龙真正“部队”的一面。她敬春芳哥哥酒，他哥不喝，说他没诚意。赵元龙就说那怎么样才算有诚意？我就见赵元龙啪啪啪并排摆上了三个茶碗，每个容量最少也在二两半那种。咚咚咚倒满，递给春芳哥哥一杯，自己擒了两杯来并排放到嘴边，仰脖，几秒钟内，半斤白酒就一饮而尽了。 从春芳出来的路上，我小声说赵元龙这小子是在耍彪，酒要是那个喝法，一口下去就是半斤，哪个能不烂醉？同学是个滑头，不表态，说他在部队时战友之间就这个喝法，咱们插不得言。春芳哥哥就让春芳出来送赵元龙。我和刘常征没怎么喝，脚步轻巧走在前面。春芳扶着赵元龙小声说着话，不远不近跟在后面，赵元龙走路已经左扭右斜走不成趟了，看样子春芳扶他有些困难，甚至几次我都听到两个人一起倒地扑通的声音。我好奇地回头，正好看到赵元龙借着酒劲儿把春芳压到了胡同里的一个草垛上，在春芳身上一通咸猪手，乱摸外加脸上一通乱啃，春芳不好意思得罪他，只是一个劲儿尴尬地一口一个哥叫着，问他要干什么。我看不过眼，心想赵元龙怎么这样子呢，人家春芳还是黄花闰女呢，正欲去制止。这时候同学却拉住了我说别管，他说我们俩和他们俩近在咫尺，春芳却没有向我们出声求救，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并没有反感的意思，嘿嘿，公想母愿意愿打愿挨，咱们去吵扰人家好事做什么？说完还一个劲儿拉我加快脚步，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知为什么，那时候我老感觉事情有些不妥，忍不住还是回头提醒了句说：元龙，小心酒后失德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14 13:30:29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7-7-13 14:15:00

(接上贴)走在路上，我就数落同学说不该任着赵元龙去欺负人家春芳。他却一脸神秘，道：二哥，你这些年上学，有关老家有关社会的一些事根本就不知道，还嫩了点儿。要说春芳是黄花闰女，砸煞我也不信。前几年她去邻县打工，说是挣钱不少，庄里就传了些有关她的话，说她在那边其实做了“马子”。你看看她回来后把个脸抹擦得跟猴子腚似的，走起路头摇腚晃的浪样儿，眼长得跟带钩似的，肯定就没做什么正经的卖买。赵元龙“吃她豆腐”，她根本就没烦的意思。说穿了，她做的本就是皮肉生意，现在不过又是一出买卖，一个出钱一个出肉，咱们去管那个闲事杂！再说，当兵三年，见头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估计这些年元龙他连个女人毛都没碰着一根，咱们就成其好事让他好好开开洋荤好了。说完，嘿嘿嘿直奸笑，听得我心里感觉碜碜的。         几天后，我收拾行李准备去西安上学，却听家里老母亲闲拉说赵元龙家这几天打窝蜂了。我就说娘你别喳舌头，人家本来就够不幸的了，你造什么谣。娘就说我还真没造谣。原来，赵元龙娶秋英为妻，并非是像她所说是怕什么后代咋咋咋，而是想让他娶自己的嫂子。说是不为别的，坚决不能让她大儿媳子带着两根赵家的根苗再嫁出去跟着人家姓。我就摇头说赵元龙他娘真是老糊涂了，小叔子娶嫂子一个炕头睡，这不是乱伦吗？为了那点儿什么所谓赵氏香火血脉，有必要为了两个孙子再去毁了小儿子吗？但赵元龙他娘有他的道理，说赵元龙他亲奶奶其实本就是他爷爷的亲嫂子来着。老人家认准了这个死理，和赵元龙一哭二闹三上吊，打得不可开交。我就又摇头，心说这日子都糊成一窝粥了，还怎么过啊。    暑去寒来，待当年我放寒假回家过年时，再次听庄里人说赵元龙家里的事时，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听他们编瞎话。    赵元龙是个没主见的孩子，再说也怕自己父亲的那场悲剧再次重演，就勉强同意了。他娘把他和他嫂子的婚礼办得挺隆重，还专门请了赵氏族里的亲友去喝喜酒。你说也怪了，结婚的当天晚上，赵元龙他娘去茅房解手，可能蹲得时间太久，又起身太急，头风发作，竟一头张到了圈里，死了。而自打跟他嫂子结成夫妻后，两口子天天吵架，还动上了手，把家里的家什几乎砸了个遍。他的一个族叔好心，请了算命先生，先生说是赵元龙家的宅子地气不好，是凶宅。于是族叔就让他两口子搬去他在场院里的两间房住。但尽管远离了那个所谓的“凶宅”，他们两个还是没日没夜地打，后来她嫂子气不过，卷了包衣服领了两个孩子跑了，到底上了哪谁也不知道。赵元龙却也懒得追，又一个人搬回了之前的八间老屋里住。我觉得我应该去看望一下他，当我那天敲开他家大门时，就出现了故事前边发生的一幕，他没开灯，站在宽阔空旷的院里拿汽枪打火头。我就问：打算去南方做什么？赵元龙很久才回答，说：二哥，你要替他保密，我在南方一座城市有位战友，约我去一起做职业杀手，一条人命二十万。我只感觉小院里的气氛有些说不出的阴森诡异，有前几次的教训，又觉得自己不方便对他的选择说三道四，就沉默了。赵元龙又打破沉寂，接着说：二哥，还得感谢你今年夏天的提醒，春芳在邻县当马子，接客不少，一身病。那晚我和她在草垛里春宵之后，被她索了一百块钱去，还染了一身脏病，又花了一千多块才治好。我就心说：事都办了，钱都花了，病都长了，我说的话又没起什么作用，你还感谢我个球啊。我就干笑。两个人默默地面对面干坐着无话可说，赵元龙这才想到还没开灯呢，就说要去开灯，我说算了吧，我也要走了。         后来的故事基本就乏善可陈了。    去年，我携妻将雏回老家过年。妻对我多少年来一直念叨在嘴边的所谓“梁王台”心怀好奇，就趁着腊月二十九上年坟的机会，非要我领着她去看看村东不远的那个台子不可。拗她不过，再说庄里的祖坟距梁王台也不远，就在它北面的河滩地上，我就答应了。那天很阴冷，当我们上完坟在家里大哥的带领下登上那个土台子的时候，头顶原本一直低垂着的铅灰色的云竟飘下了鹅毛大雪来。梁王台本名其实应该叫梁王冢才对。帝陵士冢民坟，这台子原是西汉初年唯有的几个异姓王之一梁王彭越的衣冠冢。这个彭越当年和淮阴侯韩信齐名，是位桀骜不驯的人物，却一生为刘邦鞍前马后死心塌地效力，没成想鸟尽弓藏，最后落了个谋反罪被刘邦处以醢刑，也即剁成肉酱，还要分给诸侯，让诸侯一人尝一口。梁王的部将栾布冒死收了头来埋藏到了咸阳，而脚底下这个梁王台当是是栾布收了彭越的衣冠铠甲下藏之处。         梁王台上面很荒凉，杂草过膝长满了灌木。登到台顶，我听到北面祖坟方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按照习俗，这个过年的前一天，是子孙们邀请仙逝的祖先魂灵回家过年的日子。我还看到馒头包样的一片土黄色坟头腾起了淡蓝色的烟雾，北风带过来阵阵清香的硝黄味道。    我刚刚要感叹一声，如此的一个新年啊。声音还没发出，却被身侧不远妻的一声“呀”的惨叫给打断了，原来她在这台子的杂草中间竟然就踏到了一座土包，看样子是座新坟，把她吓得跟见鬼了似的。我就问同来的大哥，说这是谁的坟啊。大哥面无表情地道：还有谁的，还不是赵家二小子的。哎？听说还是你同学来。“赵元龙？”我急问。“是啊。”哥哥回答说：“上个月来了个南方人，自称是赵元龙的他战友，带了他的骨灰回来，还给他叔带了五千块钱回来，让他叔代为安葬。但论老道理说他是横死，族里老人们就不让他进祖坟，他叔就给埋了这里来了。” 看我不说话，大哥又补充道：“听他战友说，别看他长了个三脚排不出个屁来的样子，到了南方却邪得要命。西服里揣把五四手枪，拿着照片比照着要杀的人，把手枪直接抵到人家脑袋上，开枪前还不忘问一句说你就是那个谁谁谁？杀完人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踱着步走出作案现场。听说做了几期案子，被公安武警盯上了，围到了山里。因为他当过兵，为了擒住他，后来还出动了部队围剿。到最后，山穷水尽，他就开枪自杀了。”        快过年了，空气里氤氲着硝黄、香烛、油爆葱花和新蒸的大馒头营造出的温馨年味。尽管时节已是深冬，但我却从空气中嗅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只有春天大地解冻时才会散发出的土腥味。梁王台上茂密的杂草早已枯萎，形成一片开阔苍黄的风景。多少年来，这些草，就一直这样无声无息地青，无声无息地黄。  我就喃喃问道：大哥，你说,人,怎么就可以活得跟草一样？　　　　　　　　　　　　　　　　　　　　　　　　——(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13 21:18:54编辑过]

红楼望月 · 发表于 2007-7-13 21:30:00

渴望刻划人物颇有一手.生动有趣且耐读.严重佩服.枪法准为日后成杀手作铺垫,战友东子来访激起追求物质生活的强烈欲望,父\兄\母先继死亡加之包办婚姻等苦难作为催化剂,赵元龙一处悲剧便上演了.虽未在赵元龙思想的变化上着力用笔,但赵走向最终的结局却是情理之中的,作者可谓匠心独运啊.[em17]

傅培宏 · 发表于 2007-7-14 08:34:00

人生好比一棵草，风吹雨打虫子咬，待到秋后一场霜，高的矮的都拉倒。

红楼望月 · 发表于 2007-7-14 22:05:00

期待第三篇...............

红楼望月 · 发表于 2007-7-14 22:06:00

期待第三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7-7-14 12:25: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红楼望月在2007-7-13 21:30:00的发言： 渴望刻划人物颇有一手.生动有趣且耐读.严重佩服.枪法准为日后成杀手作铺垫,战友东子来访激起追求物质生活的强烈欲望,父\兄\母先继死亡加之包办婚姻等苦难作为催化剂,赵元龙一处悲剧便上演了.虽未在赵元龙思想的变化上着力用笔,但赵走向最终的结局却是情理之中的,作者可谓匠心独运啊.[em17]</div>感谢红楼兄夸奖．嘿嘿．．．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7-7-14 12:26: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傅培宏在2007-7-14 8:34:00的发言： 人生好比一棵草，风吹雨打虫子咬，待到秋后一场霜，高的矮的都拉倒。</div>傅哥这首短诗似曾熟悉，呵呵，用在形容人物倒是非常合适．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7-7-14 13:10: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卢川在2007-7-14 10:27:00的发言： 成武:我觉得你构思情节独具匠心,并且长于叙述,但是你短于细节连贯.我现在看我的乡间人物,就有细节方面的缺陷.你好好想想.你好几个故事都很精彩.但是中间写着写着笔就发滑.很可惜.</div>王老师，我近期的这个系列以及前一个《最后一个赵氏》， 所用的写法其实就是在揣摩了几遍《起屋》之后临仿你的，嘿嘿 有关写着写着笔发滑的问题，大约就是虎头蛇尾或者只有框架没有血肉的缺陷吧，我寻思了一下，可能有几个原因： 一是与我自身生活阅历有关，肚里没“货”，缺乏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丰厚积累。 二是思想相对肤浅。 还有第三，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与我个人所受的农民式家教以及个人处事态度有很大关系：不思进取，没什么大的人生理想，本性散漫，懒得下苦深功夫，所以最终反映到故事上，就是写的东西深不进去或者精彩不下去。 哈哈，王老师，前天听一个朋友讲了一通歪理论，他说：“有些事是需要你当正事去做，才能做好的；而有些事是需要你不当正事去做，才会做好的”。我觉得写作之妙，存乎一心，重在个人体悟，本就是无心插柳的事儿。我个人比较迷恋写东西时才会产生的那种“贴着地乎着土”、脚踏实地的成就感，呵呵，至于写的是驴是马，却还真没那么注意。 当然，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在进一步锤炼语言＼丰富故事等方面还是有很多工作要做有很长的路要走的，我只能说我尽最大能力吧，感谢王老师诤言批评指正．致以革命的军礼．．．．．[em01]

卢川 · 发表于 2007-7-14 10:27:00

成武:我觉得你构思情节独具匠心,并且长于叙述,但是你短于细节连贯.我现在看我的乡间人物,就有细节方面的缺陷.你好好想想.你好几个故事都很精彩.但是中间写着写着笔就发滑.很可惜.

傅培宏 · 发表于 2007-7-25 07:56:00

跑捷溜和憋尿的情节好极了！抓紧哈！[em17][em17][em17][em17][em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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