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中渴望 于 2010-1-29 02:40 编辑
2 《父亲的心事》 2、血脉 作为时刻面临着死亡的生命个体,必须借助族类以延长其生命……子孙后代的延续,多少使人在死亡的不确定性面前建立起了某种确定性……单纯的直接的个体生命的死亡,正好表示了精神的向前进展。
——黑格尔《论生命》
族类发展的过程,使其成为自为存在。
——黑格尔《小逻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父亲看不惯大哥打孩子! 大哥说,爷,我打孩子,不该您是的!棍棒出孝子、不打不成材,尽着他二马由胡,将来还不知道出产个什么玩意儿。 —— 父亲压低了他一贯的大嗓门,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尽可能“商量”一些,说:他不只是你儿子,还是我孙子哩。从小到大,我没动过你一指头,不一样出产?等他(指我大侄子)将来给你抱过来孙子,你再大的火气也都没了! 此后,大哥不再打孩子。 —— 父亲那句“等他将来给你抱过来孙子,你再大的火气也都没了”,是有故事可讲的。 穷争恶吵,在大哥自己也做了父亲以前,大哥和父亲互不投脾气。父亲跟大哥攒一年所能讲的话,还不如这几年他们爷俩儿一天讲的话多。大哥结婚是个临界点,越接近这个临界点,吵的越凶,父亲几次被大哥气得牙根痛。而跨过了那个临界点,特别是随着大侄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长高,父亲脸上现出了越来越近平和的慈祥模样,而整日辛劳的大哥,一口一个“爷”,长长短短,让人听来越来越觉郑重,越来越觉亲切,甚至能让我这个旁观者从中听出那么一点依赖的意思。 —— 五十五岁以后,忙碌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开始清闲下来。大哥的儿子已经上小学,我的儿子也上幼儿园了,都不再需要他照看。重归乡村的父亲,日常所能做的,不过是凑凑扑克局、去潍河滩下网捕捕鱼,和母亲吵吵两句,偶尔,还会约上几个相好不错的老友到家,请人家喝茶抽烟——茶,是那种精包装的好茶;烟,是《香烟》文中所言的那种开了盒的所谓好烟。 —— 老友喝茶抽烟,与父亲云山雾罩神侃,自然少不了夸赞父亲几句。夸到父亲的两个儿子多出息,父亲一脸严肃,闷头不语,一个劲儿给人家递烟渲茶。夸到父亲这辈子俩儿俩孙子,才算真正戳到了父亲的痒处:父亲的脸绽放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褶褶皱皱里尽是笑! —— 父亲自己说,他这一辈子,最引以自豪的不是做生意的大儿子挣了多少钱,也不是在县城某机关工作的小儿子有点什么成绩,而是他熬下了俩儿俩孙子。父亲不只一次对我们两兄弟提到,等他哪天入了土,对爷爷总算有个交待。 —— 我们俩兄弟努力闯出的那点儿成绩,父亲也并不是完全不屑的。三年前,南面的徐家庄村续补重修出了李氏族谱。年三十,我刚下车到家,屁股还没着炕呢,父亲就催我,让我骑电动车载他去。父亲平素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等不靠,南面的徐家庄与我老家前凉台村不过两三里路的里程,父亲非要很夸张地让我骑车载他的用意,我后来才明白。无非是孩子般地想在人前卖弄一下,让同宗的李氏族人夸夸赞赞,他的儿子出息且听话,而且是两个。 —— 那本近千页的族谱“请”到家后,一直用红绸缎包裹,每年除夕才打开一次,还要被正儿八经烛烟糖果供奉。我很好奇,想翻一下,事前没洗手,父亲不让动。 —— 鬼使神差的,父亲去世前一周,我跟妻为了点儿家庭琐事大吵特吵,最后甚至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夜里十一点,妻打电话给父亲,让父亲赶紧来趟,说我们要离婚。在一边的母亲猜测,是不是自己的小儿子在外面包养了小姑娘,反过头来嫌弃黄脸婆。父亲不相信,说,他敢?! —— 父亲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赶来了,现代社会,有儿有女的两夫妻吵架,只要没有第三者因素,其实是不足虑的。当父亲敲门的时候,我跟妻已经合好了。那是个周六,妻要去上班,我还有个会议要开,而儿子一直报着围棋兴趣班,周六上午要去上课。我们爷俩儿简单闲聊了几句后,我挽留父亲在这住几天,父亲却说,我母亲在家身体不舒服,他看了看我们俩没什么事,等下午陪我儿子他孙子玩玩,就坐晚班公交车赶回去。 —— 平素一贯听话的儿子预感样地哭闹着不去上围棋课,坚持要留在家里跟爷爷玩,好说歹说都不听。看到我气急败坏地抬手要打,父亲很生气,上前一步,挡在儿子面前,说,好了,好了,别打孩子。又转身抱起自己的孙子劝了一番,说自己今天不走了,只要他听话,他明天再走。 —— 就这样,父亲在县城多逗留了一天。 —— 晚上回家,一边吃着饭一边跟父亲闲扯,我开玩笑,说我要是真在外面包个小曼曼再养个儿子,怎么办呢。父亲咽下了嘴里的整个水饺,回答道:那不又多了个姓李的! —— 上班后,跟随市里一个检查组去昌城镇搞年终检查。出了路家道口村革命烈士路友于故居,我对乡镇党委政府的同志提出,想一个人在路家道口村四下转转。人家问这有什么好看的,并开玩笑说我不会在这个村有老相好吧。 —— 我哈哈一笑,回答人家说,我想在路家道口村留下个姓李的! 这句话,牵扯到了“绯闻”、“私生子”等字眼,不知道我的这句话父亲听到后,心里会怎么想。也许最大的可能仍会是闷头不语,按自己的步调,一枝接一枝抽自己的烟。父亲躲在那团烟雾后面,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无从得知他心里怎么想。 —— 一如我自认为自已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一样,父亲也有自己的信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事,不为我们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