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前列腺》

李十三 · 发表于 2012-5-29 16:40:41

　　

　　老爷子来住了三五天，又不声不响回去了。
　　李十三坐在自家客厅洁净的地毯上闷不作声老半天，最终认定,老爷子的不辞而别，看似原因是前列腺问题——男人上了年纪这东西功能严重退化导致撒尿雾化闹得马桶内外都是，根子却在“城乡文化差异”上。李十三在县政府搞材料多年，看问题想事情渐有领导风范，这是他习惯的思维模式。

　　上溯下追几代，老李家的男人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个个都很能憋而且尿味儿还重。甚至小崽子这辈儿上，尿也还是特别味儿，有些像某种高浓缩的东西，不小心漏到哪里一滴没得随水冲涮下去，尿骚味儿就足够塞满两室一厅外加厨房饭堂。李十三从未关严的厕所门缝看过去，见小崽子撒尿的时候双手掐腰，不扶小鸡鸡，身体夸张地撑成弧形，尿线笔直，力道十足，呲得白瓷面滋滋作响。

　　看到小崽子，李十三不由想起了自己这么大的那些年，一个个脏得跟泥猴子似的成天疯玩，净干一些无聊的事。比如，站在高悬的黄土崖上跟人比尿尿——迎风或顺风——看谁尿的远，崖头的风也很孩子，时常调皮地转着圈圈儿刮，把尿没头没脸给卷回来，弄得孩子们自己一身甚至满脸，这时候孩子们往往却会哈哈大笑。李十三尿得比谁都远，不免有些豪气，他瞅了瞅对面的崖头，距这至少得有十几米远吧，他坚信他爹肯定能尿到对面，他说他爹壮得像一座山，但没人相信李十三的鬼话。不过这都是那些年的事了，李十三也近四十的人了，近来感觉撒尿的时候力不从心，可能是长年案牍久坐又兼酒烟过度前列腺出了点问题，尿线细，尿不净，时断时续，抖来抖去好一会儿才完事儿。最要命的，明明认为自己已经把里面的都抖擞干净了，但待当把它收回时，它却很淘气的“哗”一下再遗漏出点儿来，都不知道之前都是藏在哪里的，害得爱干净的他不得一天换好几次内裤。

　　老爷子其实很早以前就已面临着这个问题了。但这次是在李十三的新家，媳妇嗅觉很灵敏，老爷子来的第二天她推门回家就拿鼻子狗一样在客厅的空气里四下嗅探了一番，皱着眉问说李十三，“怎么家里有股子尿骚气，是不是你撒了尿没冲马桶？”李十三一脸无辜，很认真地想了想后很肯定地回答，“冲了啊！”媳妇仍不太相信，换了拖鞋推门进了厕所兼洗涮间，发现马桶里面的剩水倒是很清澈，但马桶周边零零落落散布着可疑的淡黄色液体。媳妇揪了李十三的耳朵，说“你自己来看。我都说过多少遍了，让你蹲着尿，你就是不听。”李十三躬着腰迫不得已亲自来看了，媳妇指着地上星星点点的可疑液体质问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李十三好不容易趁媳妇松手的间隙挣脱了出来，很败丧地答说，“你闹什么闹，不就这么点儿事嘛。实话告诉你，我这也是刚下班到家不多会儿，我根本就没进过这里。”这时，夫妻两个这才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看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没言声的老爷子，老爷子很假地咳了一下，不好意思似地应承道，“是我！”

　　媳妇脸上现出有些不太耐烦的样子，抱怨道，“爸爸，知道你上了年纪前列腺不好，但不是告诉您了嘛，让你解手的时候蹲了马桶上嘛。”肤色黝黑的老爷子羞得脸几乎快变成了酱红色，嘴里“哦哦哦”着，不知所以似地丢下手里的瓜子起身去了自己卧室，身后地毯上遗落了数枚白色的瓜子皮。媳妇又冲上去收拾，蹲下身来拿食指和拇指镊子样一一捡拾到垃圾筒里，连最细小的薄如蝉翼的瓜子内皮也不放过。一边做这些一边说，“咱爸也真是的。跟他说了多少遍了，让他进屋换拖鞋，上地毯要脱拖鞋，吃零食不要落东西在地上，就是不听，就是不听。真愁人！”李十三假装没听见，继续看电视喝茶。媳妇要干净李十三倒觉得没什么，但为了解决他前列腺的问题逼他跟小崽子撒尿蹲马桶他心里有些不太接受。老爷子来的当天就看不惯，待看到小崽子蹲了马桶上撒尿后，他就对自己的孙子说，“你一小爷们儿，撒泡尿跟一娘儿们似地蹲着干什么，给我站起来。”有他爷爷撑腰，小崽子此后就再也不肯蹲下来了，比如今天，小崽子的腰板就挺得比什么时候都直。

　　想到这里，李十三发现小崽子的那泡尿还没撒完。马桶的上面是垫圈，垫圈的上面是桶盖，小崽子人小胳膊细力量弱只能掀得动桶盖，却抠不动垫圈。小崽子撒尿的时候难免会漏到垫圈上几滴，棉质的垫圈吸水性很强，别人蹲上去根本感觉不到湿，李十三就有些明白媳妇冲涮的很勤但厕所里仍还尿骚味儿的原因。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推开门，对小崽子说，“说你多少遍都不听，要掀起垫圈，要掀起垫圈，你这样尿，沾了垫圈，闹得满屋尿骚味儿！”小崽子的舒畅被打断，尿线弯了一下，结果洒到垫圈上的尿液更多，眼看着这垫圈就湿得更厉害了。小崽子终于硬生生把尿憋停了下来，躬身伸手从里面掀垫圈，他抠不动外沿，但里圈还是可以做到的。李十三就说你这孩子真是明淘人，这不是能做到吗？小崽子一脸无动于衷，也不搭话，连看他爹一眼都不，又继续尿。李十三突然又想到刚刚小崽子掀垫圈的时候手接触的刚好是尿湿的部分，禁不住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在小崽子屁股上来了一巴掌。他这几年进了城当了官，感觉有了身份也讲起了干净。小崽子撒一泡尿两次被打断，终于发作，冲着李十三就囔，“你到底想干什么！”直接称“你”，把“爸爸”给省了。已上小学三年级的小崽子可能是被惹毛了，索兴不尿了，冲着李十三又争辩道，“我妈说你尿泡尿也是尿的马桶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说着红着眼梗着脖子冲着李十三使样子，李十三感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顺手给了小崽子一个耳光！小崽子哇哇大哭，吸引了在厨房忙碌的媳妇，女人心疼地抚着小崽子的腮帮，眼瞅了一眼李十三却什么也没说，绕过李十三拉着小崽子挤了出去。

　　李十三有个毛病，一生气就内急，还不待他完全脱去西裤蹲了的间隙，身下就已经有一种山崩水泄般的舒畅感了。他索兴不去管他，眯着眼想事情，就想到了小崽子的眼神——他有些不太明白这小崽子的眼神里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激愤甚而仇恨。

　　李十三蹲了那里，突然感觉脊背有些发凉，他明白这肯定不是前列腺的问题，但到底是哪里的问题，他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