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中渴望 于 2010-12-22 17:21 编辑
二 这个夏天的一个上午,十里堡曾闹过一阵急雨:之前曾经接连有好几天潮热交加,人们就像被塞了蒸笼样没得解汗,一大早起来,王德宝身上的汗泥仍粘得苇席啪啪作响,他骂了声娘,抬头向外看,外面晴空万里。吃过早饭,王德宝隐隐听到有隆隆雷声,一股凉风自后窗游丝般掠过来,满身汗湿水捞似的他赶紧出了大门来到视野相对开阔一些的大街观瞧,眼见东北的邛山方向就有棱角分明呈一字形排列的乌云铺压上来,乌云黑得层次分明却又深不可测,云团中时不时有雷电炸响,远看起来竟像黑色骑兵方阵中隐现的闪闪刀光。乌云从邛山行到王德宝头顶上,不过一两分钟时间,满天乌云压得天都仿佛不堪重负要瘫塌下来的样子。王德宝赶紧往家里跑,关门关窗的空儿,就有冷风抄地而起,满天宇沙飞尘走,天色由明而暗、由黄而黑,在屋里搞刺绣的陈淑芬只得又开了灯,隆隆雷声伴着强闪,一个个都有一块钱硬币那么大的雨点稀稀拉拉啪啦啪啦往下砸,很快就变得又急又密,庭院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二分钟的空儿,倾盆大雨终于在人们的热切期盼中辟头盖脸浇了下来,天与地合成一体,上上下下成了一个实心的水世界。正当人们禁不住担心这雨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时,雨骤然间就停了,满天乌云仿佛在一刹那间弥散了个干干净净,艳阳再次当头高照,复又晴空万里,前后过程不过十来分钟时间——留下一个沟满濠平满街汪洋的狼籍世界。 德宝爹汲了拖鞋出门,喃喃自语道,“这雨真‘妖’!不会要出什么大事吧?”德宝娘这时正忙着把漫进屋里的雨水回泼到庭院里,没好气白了德宝爹一眼,接话道:“你真是个‘神仙’”!德宝爹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恼,出了家门,淌着没过脚脖的雨水穿过胡同,来到村中大街上,眼望东北角的邛山出神。 邛山,就在十里堡以北五六里路远的地方,中间隔了涞河。涞河不宽,邛山不高,海拔也就三四百米的样子,但因周边方圆百里皆是一望无际平坦开阔的原野,难免给人高山仰止的错觉。天气好的时候,远在三五十里路外的人们也能看到它。十里堡的老百姓知道山的官名,但他们更喜欢叫它“家后山”,貌似这山是他们家后院。其实解放前,这山还真就曾为十里堡大地主所有,是个人的私家山场,山上当年曾遍植苍松翠柏,远远望去,满目苍翠,年岁长的树,几个人都环抱不过来。浓密林荫笼罩下,缺头少角不知什么年代雕就的石人石象石马石羊东倒西歪散落草间,大群的野鸡狐兔活跃其间。 五八年大炼钢铁,土小高炉遍地生烟,急需木材燃料,附近村庄把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邛山,山上茂密的林木很快被砍伐殆尽。当年冬天,涞河下游修拦河坝,急需石方,工程技术人员经过勘探,提出:作为方圆百里唯一一座石山,邛山距设计中的拦河坝最近,试采的石材证明可供使用。于是,水库修成之后,原本圆润光洁乳房状的邛山被硬生生抠挖出了一道硕大的豁口。据说,开山采石期间,曾炸出一座古墓,社员们走进比公社礼堂还要高大宽绰许多倍的幽深墓室,发现了一大堆泥质的坛坛罐罐、早锈成了一团团绿疙瘩的铜镜、铜鼎及一些在他们看来勉强能算作金银财宝的器物,东西被摆放得井井有条,环绕着一人多高的石椁,看情形是自打下葬之后就没人动过。怀着寻宝的心理,社员们搬去了柏木堆,喊着号子推开了二三十公分厚足足几吨重雕满各种奇异花纹的青色石椁,又砸烂了已经锈成一团非常碍事的绿色铜质内棺,终于寻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里面已然朽得没有尸骨,一个人形物四周摆满了金银珠宝玉器。 社员们用小推车清了三天三夜才把墓室里的东西彻底搬空,墓室四壁本来绘有五彩斑斓的壁画,内容无外是展现万恶旧社会王侯将相贪官污吏地主老财们骄奢淫逸的生活场景,社员们都没怎么在意。那年,德宝爹参与了整个过程,墓室东西被搬空的当天,德宝爹仰头,发现原本亮得扎眼的壁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暗变黑,有绒状的灰蝴蝶从石壁上不断剥落下来,乘着风四下飘散。 邛山开始采石的事变得一发而不可收,先是十里堡老百姓后是周边村庄甚而是三五十里外的老百姓盖房子所用石材后来都选择从邛山取。邛山很快采挖得千疮百孔,宛若罹患斑秃病人的头顶。这中间,偶尔仍有零星古墓被发现,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邛县政府下令封山禁采。 邛山,名不见经传,周边却良田百里、沃野千顷,历代皆属鱼米之乡。据说,围绕它,历史上曾出现过美国白蛾样一代又一代烧杀不尽、层出不穷的大户。之前十里堡那个曾圈占邛山作为私家山场的王姓地主,据传曾在朝里做过十几年大官,告老还乡后来到邛山,做起了陶朱公。相传他家里有处粮食囤子多少年未曾动过,有只过路喜雀在囤子顶上拉了一泡屎,屎中未来得及消化的榆钱竟就此生根发芽,到最后生长成了一棵碗口粗的榆树。王姓地主家曾有远房亲戚投靠,不知怎得跟主家闹翻,远房亲戚吃了点地瓜喝了点儿凉水后愤而远行,走出不远就想拉屎,但硬憋着就是不行方便,直待出去了很远后才到路边的谷地里畅快,心说有肥我也要硬撑着不拉了你家地面,但向田间农人一打听,却仍被告知这还是王家地面,由此可窥见当时王家地主田产之广的一斑。 这辈子的财富享用不尽,王侯将相们把希望寄于来世,他们凿空邛山,参照生前模样在山体中营造了一个个空间,他们带走了自己的心爱之物,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可以继续享用——石椁铜棺、绫罗绸缎、口含夜明珠、头枕金丝枕、手执碧玉蝉、以金丝作线给自己织就一身玉的衣裳。下葬的时候,他们的肚腹已被掏空,填满香料。身下及四周铺满金银珠宝,日常器物坛坛罐罐,堆溢在棺椁四周。 有关邛山汉唐墓葬群早有传说,德宝爹小时候就曾听老一辈人讲,早先庄里穷困人家逢年过节缺少盘碗碟筷,就有向那时节已暴露在外的邛山石王冢借用的传统。借前烧刀纸,用完再归还。有贪心人家欺负古墓无知爱惜细瓷盘碗精致一借不想还,说来也怪,往往过不了几天家中就有人莫名其妙肚疼腹泄,赶紧把想占为已有的东西还上,再在石王冢高达五六米的石质墓门前烧纸磕头,往往家人疾病就能不治自愈。 这年盛夏的一个深夜,十里堡有老百姓曾听到了莫名其妙的雷声,伴着雷声,许多人家的窗户玻璃竟莫名其妙“哗哗”作响。这天下午,王德宝跟老婆陈淑芬怄气出了家门蹲了街上看光景,“大头兵”骑了摩托车急匆匆从他面前急驰而过,一骑绝尘向着邛山的方向去了。 这个夜,“大头兵” 望风放哨,“秀才”、“土工”、“犍子”三人合伙,连盗几座古墓,尽管其中绝大部分已空,但还是有一座让他们收获颇丰。 听听名字就能大体猜到,“秀才”总是一幅病蔫蔫的斯文相,但在几人中,他是头头。这主要是因为他有文化,是这方面的专家,另一方面这人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善使一把双管猎枪,据他自己说身上还背着命案。 “犍子”身材矮胖健壮,因浑身犍子肉得名,善使一把十六磅铁锤,拿在手里像玩儿一样,逢山开山,遇石开石,重活累活险活体力活儿全由他做。 “土工”是这个团伙中的爆破专家,善搞定向爆破。常年玩炸药,偶尔也失手,右手有三根手指被炸飞,哥们儿几个喝醉了酒划拳他老输,因为他只会出“点一”和“六顺”。 之前,“秀才”一伙曾在邛山一带转悠了很长时间,专业一些的术语形容说谓之“踩点”。有农人问及他们是忙什么的,他们答说自己是省地质勘探队的,省里准备在这里搞个地震监测点,他们来打前站。他们做的煞有介事:组长“秀才”面貌和善,满脸文化,两个工作人员埋头苦干、沉默寡言,这几个拿得出工作证件穿着有省地质勘探队字样工作服的人,风里来雨里去,不怕烈日暴晒不怕风雪严寒,干起活来不要命。他们从崭新的草绿色越野车上拖下来需要用到的仪器——超声波回声感应仪、金属探测器等,把邛山肚腹深处隐藏的那点儿事搞了个一清二楚。 尽管刚开始“秀才”三人接连扑了几个空,但下半夜他们还是遇上了那座“满斗”。“土工”搞的定向爆破,一道仅可容身深达二十多米的盗洞直达墓葬顶端一处最薄弱的部位,三人依次缍绳而下,直达墓门。强光手电照耀下,彩绘的石质墓门色彩艳丽而诡异,墓门两侧端立头顶生角的镇墓恶兽,面貌狰狞怒视着来犯者。“犍子”走在最前面,觉得两侧的东西阴气逼人,二话没说,扬锤就把这些东西砸了个稀烂。“秀才”白了“犍子”一眼,拿手比划,示意“犍子”这也是古董,真是莽撞,“犍子”回复以嘿嘿嘿的傻笑。 厚重的石质墓门挡住了三人的去路,“犍子”讨好似地再次主动上前使尽了吃奶的劲儿去推,墓门纹丝未动,“犍子”急了,让另两人靠后,他抡起大铁锤砸门,大门是青石雕就的,上面仅起了几个小白点。“土工”戴了氧气罩,拿眼神示意“秀才”是否需要他动手,意思是说再炸,“秀才”却没言声。只见他走上前,把墓门周边上上下下瞅了个遍,视线最终落在墓门右下方一块方石上。方石毫不起眼,但周边只有这一块凸出地面的石头。“秀才”蹲下身去,上下左右试着不同方向晃了几下,很快就有了主意,只见他站起身来,一脚重重踏下去,方石竟应声沉陷,地下传来一下不易为人察觉的“咔嗒”声。就在“犍子”和“土工”注视下,“秀才”用手轻推了一下墓门,估计足有十几吨重厚达半米的墓门竟轻巧异常地“吱呀呀”应声而开。 “犍子”性急,冲到了最前面,却陡然见一对面貌清秀的童男女立在墓道中央,差点儿与他撞个满怀,男童居左女童居右,身着艳丽异常的绫罗绸缎,面色如生,手持宫灯,仰首挺立,眸子清亮如水,鼻梁高挺,瞅着“犍子”不言声。 这个情形未免太过吓人,“犍子“初入盗墓这行,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三魂七魄登时被唬去了大半,“啊呀”一声,“噔噔噔”倒退几步,直踩到“秀才”的脚尖才止住。“犍子”回头望着“秀才”,右手指着那对孩子,惊呼失声道:“老大,有,有,有人。” “秀才”不耐烦地一把推开“犍子“走上前去,刚刚他也有看到,但见他阴笑着拔出了嘴里塞着的氧气头,冲着两个娃娃的脸上“嗤嗤嗤”喷气,一眨眼的空儿,眼见着童男女娇嫩如生的面色迅速褶皱收缩,表面变得坑凹不平,越来越灰暗,直至变得碳黑一样,有黑灰一样的东西一层层从破碎的脸上剥落下来,身着的艳丽绸缎衣服竟也跟草木灰一样一丝丝飘落吹散。“犍子”终于耐受不住,大喊“鬼啊,鬼啊!”“秀才”瞪大了眼,回头扬手就重重给了“犍子”一记耳光,“犍子”这才被打醒过来。 “秀才”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铝质硬币,蹲下身子来。这时候,两个童男女已经变成了两堆黑灰。“秀才”用硬币拔拉黑灰,很快,硬币上面“长”出了白丝丝的细绒,“秀才”喃喃自语道,“水银!” “土工”凑上前来,问,“老大,什么意思。” “秀才”说,“铝遇到水银会产生反应,如果没猜错,这对童男女之所以还能栩栩如生,是因为殉葬前曾在仍活着时往心脏里灌了水银,血液带了水银输遍身体的各个角落,这里面又封闭的很厉害,从而竟就能多少年保持得如此生鲜了。” 三人扑进了墓室。 “犍子”抡圆铁锤砸烂了棺椁,墓主人的骨架清晰展现在三人面前。“秀才”拿起了一块上面有孔的方形玉片捻在手里若有所思,“犍子”却不管这些,他朝着金光闪闪的东西摸,把四只金蟾嗵嗵嗵塞了随身的背包里。墓主人已经朽成一副大骨架,“犍子”发现手腕位置仍环套了一只碧玉手镯,知道肯定是好东西,不由分说上前去取,主人过长的臂骨很是碍事,“犍子”心急之下,双手用力,“喀嚓”一声折断了那根骨头。也许是手臂骨和手掌骨头还有些许的粘连,所以“犍子”折断臂骨的时候,不知怎的墓主人手掌尖锐的五指骨尖竟深深扎进了“犍子”的肚腹中。“犍子”吃疼,“啊”的一声坐到了地上。 “秀才”那会儿正专心寻思那玉片,被“犍子”的惊叫吓了一跳,他赶上前去,嗖嗖嗖三两下替“犍子”拔出骨刺,见“犍子”仍止不住地大叫,不由分说就一脚他蹬了过去,“犍子”轰然倒地,没有了声息。 可能缘于受到了过度惊吓,亦或是中了传说中的所谓“尸毒”。“犍子”醒来后倒还算正常,但不久,麻烦就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