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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到郑爱民老师的《西园诗词》时,我除了震惊,就是震惊。
郑老师是我初中二年级的政治老师。我和他快三十年没有见面了。他用左手在黑板上写字,因为他只有左手。
老师的板书笔酣墨饱,力透黑板。很枯燥的政治课,被他讲得妙趣横生。他把一个个政治题归纳得言简意赅,同学们学习起来通俗易懂。
郑老师每天手不释卷,饱览群书。他的诗词铺陈细腻、不落窠臼。当从朋友处得知,老师的愿望就是把这《西园诗词》变为黑纸白字,但是却有很多客观阻力时,我决心尽我最大的力量帮助他,完成他的心愿。
我给很多个朋友打过电话,探寻老师的下落,只知道他住在万家庄,没有他的确定信息。
今春,我才从孟庆平老师那里知道了郑老师的下落,原来他俩是好朋友。后来我从孟老师的文章《面对人生》中了解到郑老师不幸的童年和坎坷的人生之路,以及郑老师不屈于多折的命运和困顿命运搏斗的人生历程。
郑老师是个遗腹子。两岁那年,在玩耍的时候,右手被铡刀切去。等他上一年级的时候,母亲担心他无法写字,他倔强地对母亲说:“我一定比那些用右手写字的写得还要好!”读完高小,家里就没钱供他读书了,他就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他能用一只手打水抗旱,每样活计都干得出色。别人闲聊的时间,他都用来读书,晚上更是学习到深夜。后来被村干部推荐当了民办教师。他自学了初中和高中的教材,几度被评为县优秀教师。在民办教师考公办时,他的成绩竟在全公社中名列前茅。退休后的他,致力于近体诗的探索和书法的钻研,几年来的心血,凝合为西园诗词。孟庆平老师曾写诗一首:“虽残难消铁骨姿,敢与常人论高低。意志翻出人完美,不信去读西园诗”。
孟老师是个爽快洒脱之人,为了我们师生相见,他在家安排了丰盛的酒菜,约我们前去。
郑老师明显地老了,听觉出现问题。他的右脸颊出现面瘫,刚刚失去了他心爱的女儿。
我站在远处注视着我这个只有一只手也沉默寡言的老师,他日渐瘫木的脸上,不减当年的刚毅、坚强和持衡。当他主动和我说起他的西园诗词时,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也是坚定的。我和他详细地探析了出书必须注意的一些细节,他也详尽地对我说了他要在原有基础上大幅度修改的一些思路。
十月中旬,我接到了郑老师的电话,告诉我出书的资金基本到位,他的书稿也修改完毕,需要我帮他打印整个的书稿。
等我去了郑老师的家,拿到老师的书稿时,一叠叠整齐的书稿,再次让我对老师刮目相看。一个爱诗的人,诗歌是他的生命。
老师留我吃饭,我婉言谢绝。面对着厚厚一打书稿,我很烦乱;面对着我不很懂的近体诗,我很烦躁。我知道自己得了“失亲抑郁症”,可无法排解。
我找了几个文友帮我打字,然后自己细细校对老师的诗稿。
在校对的过程中,我一遍遍地读老师的诗词,逐渐被老师的作品所打动,并进入一种良好的阅读状态中,对一向我很不喜欢的近体诗,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情绪也慢慢地归于平稳。
尧斯·伊赛尔说,你阅读的体会,是一个提升自己的过程。从每一首诗里,都可以读出老师的经历、痛苦、纠结、奋斗和思想。我还从老师的诗歌里,深切地感受到,诗,对人的益处,大于一切灵药。当一个人的生命出现挫折,出现过不了的关口时,以诗的形式,以诗为载体,磨难顿时化为乌有。诗歌和美酒一样,可以借诗消愁。“无谋骄横终败北,有心忍辱竟成功。卧薪背棘尝胆苦,多少来人照月明。”(《越王》)
诗歌,像面包一样。可以解饿,可以给人以希望。“绕过小溪桥,飘然入仙境。踏遍人间无觅处,今日有缘慰此生。园深疑无路,柳暗又花明”(《梦游黄山》)。
近体诗,逐渐成为稀有物种,在文学这个大花园里,不受关注。但是它作为一种文学形态,一种文学形式,并未淡出文学视野。以郑老师等大批痴心追求者,用自己的坚持不懈,滋养着这小片土地。叶嘉莹说:“这个旧体诗写作的生命力,如果一个人受过旧体诗的熏陶,他的生命和情感结合着这个形式表现出来的时候,是非常自然的,这是他出于自己的本能表现得很好,自然地写,那我们不用提倡也不用阻止。有的人写得很好的,就可以接着写,如果你不会写,没有旧体诗的熏陶,不要勉强去写那个不通的诗。诗歌活着不活着,不是我们可以让它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它是自己有生命的。后代的人对诗歌能够体会能够理解,写出来的诗中,能够把生命寄托在里面,那它就是有生命的,不是我们让它有或是没有。”诗歌无论新旧,同样秉笔直书,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畅所欲言,诗歌的生命,就会焕发光芒。一个地方文学的繁荣,要允许各种文体自由平等地发展生长。
郑老师的诗词,说理通透、即兴吟诵、落笔见文。他的诗歌多数是畅怀自己游历山河的真切感受,还有对大自然无比敬畏的感悟。这样他的诗歌里,就看不到假大空和装腔作势的东西,读后,给人没有寡味的感觉。“握管东篱采诗赋,轻荡小舟读红楼”(《减思裁忧》)。
我诗写我心。“翁居南岭小溪边,潍水马耳伴我眠。朝奉慈母报春晖,夕握笔管续诗篇。温步溪径携故友,笑看桃李遍中原”(《神游》)。就像老师后解里写的:人生一世,当立志、笃行、志存高远,目标远大,艰苦奋斗。
西园诗词,景中有情,情中见志。“耕耘甘为孺子牛,桃李栋才遍神州。盛世情激老骥志,北海潮涌壮志酬”(《壮志酬》)。郑老师的诗词,让我欣赏的不是他的诗歌内在的精妙以及平仄、对仗、韵脚之类的和谐,而是他诗歌中真实的诗性,对于生命的诗性感受中的无奈、窘迫、愤怒,以及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人格品性。
诗性,靠一个人的心性来领悟。
生活是一切艺术形式的最终源泉。正是郑老师从小就受了常人没受过的苦,执鞭四十年,尽管他不善于社交,不善于伪饰自己,但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很多同事和学生说起他,都是由衷地钦佩。他也懂得感恩,感恩生活的点点滴滴。他还喜欢石头和水,把自己的居住地命名为“水居”和“石居”。水,是品性;石,为雅趣。水,无形也有形,动中有静。石,有形也无形,静中有动。“石者,质洁如秋荷,出污泥而不染;性坚如钢铁,经得起刀斧耐得烈火;清高如贤士,刚柔相济,威武不屈”(《奇石赋》)。他的笔名是青石,他用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暗喻自己多变的人生,也借石头的品行来诠释自己对教育事业任劳任怨,默默付出的精神。王蒙说:“中国的诗词是我们整个民族的精神大树”。郑老师的诗词,不也同样是他的精神大树吗?
近体诗的发展力量和生态趋势,不是人力的关注不关注的问题。它在诸城这块小土地上,依然顽强,依然生机勃勃。郑老师的好几百首近体诗,在新诗的碰撞、冲击和漠视中,保持着自己独有的风格,他把自己的感情倾注在客观事物中,一笑一怒、一喜一悲,尽在诗中。我在认真阅读的时候,摸索到新旧诗歌的一脉相承,连日来精神上的烦躁,一净而空。
西园诗词,采用对比和变换角度的写法,从多个角度营造一种意境氛围,推陈出新,剖析作者自己的思想,沉郁顿挫,平淡自然。西园诗词在表达生命灾难、疾病、走投无路,努力拼搏,以及由此派生的无助、彷徨和挣扎呐喊中,把诗歌作为一种精神的形式,执着地传达着自己对生命的态度和人生观。诗人写诗,都在用独特的方式挖掘和展现人的精神和感情领域里的东西。生活中的一个小画面和一个小场景,都会引发诗人的悲悯情怀,这一瞬间所引发的,就是诗人的灵魂,诗歌的生命力,昭然若揭。
一个爱诗的人,具有多重的人格。以文为诗,以赋为词,重离别伤愁、重托物言志,但难掩自己骨子里的迷茫和困惑。郑老师诗词里的口语,弱了禅心过诗的意境。
真正的文学在民间,真正的好诗歌也在民间。有人说:能诗方可谈诗,而不是会诗即可言诗。两者我不居其一,却在喋喋不休地说诗,师不嫌生贫,郑老师不会怪罪我知识上的贫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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