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合适的?”女友亲自动手,咔嚓,皮带松开了。我下意识用双手护住腰部,要保持住最后的尊严。女友从布兜里拿出一条织了半截的驼色毛裤和一把软尺,在我的身上比划,测量在什么部位收裆合适。 我长出了一口气,已经窜到头顶上的脆弱小心脏立刻安静地复位。再看女友时,她已经不是关之琳,不是费雯.丽,不是葛丽泰.嘉宝,不是辛迪.克劳馥。她就是她,柳茹,我女友。 “你看书吧。我织毛线,天冷之前得让你穿上新毛裤。”女友依然是一脸的气定神闲,仿佛对面坐着的是她的哥哥或者弟弟。 屋里光线昏暗。我找了几张计算机报,把门和窗户的玻璃糊上,然后从床底下拿出一盏台灯,屋里顿时亮堂了起来。窗上的报纸印着巨人2401汉卡的整版广告,一个人握着拳头,拳头占据了版面的三分之一。我的影子被台灯打到墙上,也占了一面墙壁的三分之一。我无心思看书,看女友的两只手穿针引线,环针上下翻飞。女友织累了,停下来,从布兜里拿出一个橘子,轻轻剥了皮,掰开一瓣递给我,自己吃另一瓣。但见她手如柔荑,白皙细嫩,纤纤动人。 我说,老婆,我背首诗你听吧。“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我比周邦彦强点儿,不用满怀羡慕嫉妒恨,不用躲在床底下,眼馋李师师给道君皇帝纤手破新橙。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直接用不安分的爪子握住女友的柔荑小手。女友似嗔似怒,把手抽出来,迅速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谁是你老婆?别胡闹!”又往我嘴里喂一瓣橘子,自己再吃一瓣。说:“真酸!” 我说:“不酸嘛,甜口的。” “我没说橘子酸,说你呢!”女友冲我做个鬼脸。“苏丹,怪不得人家叫你‘老酥’,果不其然。” 我作势要扑向女友。女友柳眉一蹙:“你一边儿老实呆着!”然后又拾起环针,继续织毛线。我只好老实呆着,拿一本《C语言教程》装模作样看书。这么枯燥的书怎么能看得下去?那些指令和字符串冰冷如钉子,怎么也锲不进脑子里。要是能锲进去,我在学校里早就认真看了。说不定这会儿正和前女友坐在学校图书馆一起读研,而不是和柳茹坐在工厂宿舍里织毛线。 我眼睛盯着书本,书上的字符串幻化成我的前女友。前女友很瘦,头发枯黄,手指苍白,缺少肉感。上晚自习的时候,我们相互为对方占座。前女友宝相肃穆,峨眉紧蹙,心无旁骛,读专业书如读《大方广佛华严经》,杂华庄严,广大圆满,无尽无碍尽得妙旨。她经常衬衣角耷拉在腰带外面,头发蓬乱,有时脸上会粘着纯蓝墨水的痕迹,或者左脚穿一只白色袜子,右脚穿一只红色袜子,或者穿同色系的袜子,但却一只正,一只反。她以这样的面目,勇敢地出现的大众面前,无视男女同学投来的惊诧目光,我行我素,走自己的路,任别人背后评说。同学们嘲笑她邋遢无形,我觉得她率真无邪。我随便说一个十进制的数字,她能够在略加思索之后,迅速告诉我二进制是多少,比查二进制表还方便。比如127=1111111,256=100000000。我觉得她不是人,简直就是一台计算机,运算能力超强。我说我累了,想去校园里走走。校园里有假山绿树,有花丛,有长椅,有幽静的长廊,还有人工湖。我问:你不去吗? “什么?”前女友从书本上挪开目光,茫然地看着我,眼珠子混沌不清。我感觉她眼睛的晶状体像电脑的显示屏,正在运算一个大型程序,只有“0”和“1”两种数字在刷刷闪过。 “我想去校园里转转,你不一起去吗?”我再问一遍。 “我还有13页没有读完。你去吧。”前女友说完,把目光继续投向书本。我收拾起桌面上的《算法与数据结构》和压在课本下的《二刻拍案惊奇》,悻悻地一个人走了。 柳茹看看腕上的手表,把毛线团、环针和软尺收拾好,装进布兜里,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看我一眼,“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走廊里漆黑一片,我送她到走廊尽头拐弯的时候,柳茹站住,回身面对着我:“苏丹,抱抱我!”黑暗中我见柳茹明眸闪烁,但依然气定神闲。这会儿,我觉得柳茹就是关之琳,就是费雯.丽,就是葛丽泰.嘉宝,就是辛迪.克劳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