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德义：大字报

殷德义 · 发表于 2012-8-30 19:40:08

在我们村里，老王这个人，性格特征很明显，大概是遗传，或者家训的原因，他的两个儿子，跟他的老父亲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一样的低眉敛目，性情温和；浓眉大眼却也慈眉善目，平常时候嘻嘻呵呵，人实诚，也老实，忠党爱国，大炼钢铁那会儿，连自己老母亲祖传的耳环都献出去了，至于家里的锅啊勺子啊，那是一点都没得剩，搞革命，彻底，又积极。村里的干部，一直都“啧啧啧……”赞叹：“小王啊，你们家这么积极，将来组织上肯定给你们家荣誉的！”

小王嘻嘻呵呵的笑着，手抄在袖筒里，不停地点头。

老王家不搀和事，左邻右舍，也没人跟他过不去，生活上，倒也顺风顺水。这个家，从来都是他自家人出去进来，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好像约定俗成了一样，都跟老王家没什么来往。夏天的时候，村里都出来坐在大街上点着甘菊摇着蒲扇围在一起聊聊家常，老王家的人是从不参与的，天一黑下来，这一家四口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院子里黑漆漆，偶尔有几声咳嗽。

后来这个村里出现了第一张大字报，为了响应党中央毛主席，大字报小字报从墙上到地上，从村的生产队，贴到了人家的家门上。那时候，人人自危：“你不举报？你不拥护毛主席？”

谁敢不举报？实在没得举报了，有的夫妻两个不得不相互写对方的大字报。

写出来的大字报，可就是泼出去的水，看看这些“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反革命分子”、“造谣污蔑毛主席”的大字报，到底有多少是真是假。鉴别真伪，审讯这些潜在的混在群众内部的“敌人”，是一个很吃香的活，老王家的大儿子，被乡革委会委派为审讯专员。据说选择他的理由是：社会关系简单，人老实，听话，革命的坚决拥护者。

革委会的领导是一个27岁的又红又专的红卫兵头头，名叫王敢冲，他把盒子枪往桌子上一拍，“啪”的一声，经常会吓到很多人。

“这个审讯的人选，就是他了！”

王敢冲之所以选定这个老王家的老大，就是因为那副祖传的耳环。当时王敢冲接过这副耳环，心还是动了的，他说：“这是革命的耳环，我们要告诉毛主席，我们的人民群众对革命的热诚……”

那耳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踪影。

老王家忽然一下子变得格外的恐怖起来。据说，他家的大儿子，话也不多，审讯起来，那简直是什么手段都可以用的。村前的二虎子跟村里的几个人唧唧喳喳，伸出两个手指头，瞪着眼挑着眉毛苦大仇深的说：“老王家那大儿子，手里有二十个人头的批条！”

村里一百来口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出现了一百多个汉奸、卖国贼、资本主义的乏走狗。村里也会举行批斗大会，有时候跟附近几个村联合起来做，社员都不用下地干活，去乡上看批斗大会。一个个脖子都伸得老长，下颌肌肉都失去了作用，那眼神，就好像刚刚来到了新世界。台上的红小兵拿着军用皮带抽那些老学究，一抽“哼”一声，哼一声说明认识不深刻，说明你不承认错误，一下，两下，三下……血溅起来，溅到红小兵的脸上，人民群众看着过瘾，掏出旱烟袋点上吧嗒吧嗒嘴，前面的别村的社员急乎乎的拍脖子：

“哎呦……你抽烟注意点啊！烧死我了！”

老王的家的儿子穿着军装，在村里出现的次数也多了。村里的社员，也都对他多了几分敬意。虽然大字报很多，小字报也不少，但村里的审讯后发现，大多数都没有足够的证据。后来，王敢冲对这个村的名额太少很不满意，把盒子枪往桌子上一拍，“啪”的一声，从此改变了这个村的命运，也改变了老王家大儿子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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