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不厌

吴心柳

                                          
  诸城东南乡，现如今划设出一个桃园生态经济发展区，辖域包括了2001年乡镇撤并前的桃园、石门、石河头三个山区乡的地面，单看“生态”俩字即知主事者是在属意这里的山水了。如今不谈水，且说山，这生态区里山多，其中有两座称得上是本地的山中翘楚，常为本地一般乡民所津津乐道，一是障日山，一是黄牛山，两山相去直线距离不过二十里。黄牛山顶有个炮楼墩子，障日山顶有个“蛤蟆咀子”，各是两座山好记的标记。
  黄牛山顶的炮楼墩子，原是日本鬼子建的一座炮楼毁拆之后残存的遗址。当年日本鬼子为什么要上偏僻的黄牛山顶盖个炮楼呢？因为黄牛山出产云母。云母有什么用？据山下老人们传说，云母能做坦克上的瞭望镜片，是紧俏的战备物资。鬼子从山里挖走了多少云母？不知道，也没听闻山下乡民谈论；只知道鬼子为了进山挖云母和往外拉云母，在山腰山梁上劈了几十里的宽阔车道，并在山顶修筑了一座石头炮楼，派驻了一班鬼子守卫，当然，这一圈儿工程都是拿枪强逼着山下乡民完成的。八年侵略，鬼子给黄牛山身上留下了处处骷髅眼睛一样的矿洞，山里的云母矿源被盗挖得几乎枯竭。祖国母亲贫弱之时，穷乡僻壤的一点点儿好东西，也逃不过强盗攫取的目光和罪恶的黑手！
  障日山顶的那个"蛤蟆咀子"，其实是并排连体的三块蛤蟆形的天然大石，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作品。它坐北朝南，朝南的一头形状活像蛤蟆突出的头部，高踞山巅，凌空御风，有一飞冲天之势。山里乡民都说，这蛤蟆石是能主吉祥的神物。的确，蛤蟆在传统文化里是吉祥的象征，兆示着财富、好运和幸福，中国的月亮传说里有个蛤蟆，民间故事里有蛤蟆，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的家庭摆设里也少不了有关蛤蟆的各色象征物，这都是大家熟悉的，不稀奇；不过，障日山顶凭空出来个石头蛤蟆，要再说不稀奇谁信？
  有人说，障日山顶上的蛤蟆石，其实就是从月亮里偷逃下来石化而成的，月亮里的蛤蟆早已了无踪影，可怜嫦娥小姐姐碧海青天夜夜心，丢了宠物竟不知找寻，可见神仙大意起来丢三落四也跟个后进生有一拼。更可叹的是，人间虽不缺少好心人，但至今不见人起意给送回去！这自然是普通乡民茶余饭后的无稽之谈，然而口耳相传代代不绝真假竟很难了然了，只好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然而有一种传言却似乎确凿属于有稽之谈，就是从障日山顶能望见南海！据说，如果拣着个晴朗之日，天空就似给极负责任的值日生打扫过一样，一丝一毫的阴翳也不见，你跃上障日山顶，爬到石头蛤蟆的脊背上，小心踩着蛤蟆头，手打凉棚，放眼南望，海天、海鸥和点点征帆，竟然隐隐在望！鲁东南山区的民间，因为方位的关系，总习惯把东海叫南海，据说，这里去南海边有上百里之遥，肉眼望见南海是极不寻常的。而且，南海本身在乡民心里也不寻常，"寿比南山松，福如东海水"，对子里的南海，可不只是海水啊，那是乡民心里富贵的象征啊！望见南海，可不就是望着了人生的富贵、生活的美好吗？所以，在山下乡民的心中，爬一次障日山可就不只是简简单单的腿脚体力的历练，那分明是一次日思夜想的心灵追慕之旅！上障日山定要登顶，不到长城非好汉，登顶不摸一把蛤蟆嘴子那能叫登山？登山没有爬到蛤蟆头上亲身望一眼海光，心头怎能蓄满幸福的渴盼之水？手掌心没有留住蛤蟆嘴子上石花的粗糙和微凉，怎能算握住了生活的吉祥？
  鬼子窜进诸城东南山，这些狗东西都是一副强盗心肠，他们窥得见黄牛山深埋地下的云母，却视而不见障日山巅的蛤蟆咀子。它们不懂文化，不懂吉祥，它们玷污我们美丽的家山，他们的命运注定与吉祥无缘！
  只有障日山人民像养育护佑自己亲生儿女一般，宁愿付出千辛万苦也要把荒山秃岭装扮成美丽的家园，是他们赋予了山河大地丰蕴的灵魂，而这，是一切强盗的心盲!
  不必远征晋宋，也才不过百年之遥，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曾有一股以李洪昇为首的草寇，啸聚障日山竹山一带，他们占山为王劫富济贫，藐视官府无法无天，路见不平一声吼！然而当日寇的铁骑肆意践踏齐鲁大地，李洪昇激于民族大义挺身而出，毅然走出草泽，加入全民族的滚滚抗日大潮，舍身杀敌血染疆场，终成山河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的民族英雄！更有林家村镇的农民管氏兄弟，不屈于官府的苛捐杂税压迫，带领贫苦农民揭竿而起，上障日山扎寨筑垒，英勇抗击凶恶的官军和地主武装，虽惨遭血腥镇压但义薄云天感天动地！这都是著于县志的反侵略反压迫的英勇事迹，人民就是这样用血肉之躯，赋予了家山不畏死难的刚烈的血性！
  天人共情，障日山也用自己宽广的胸襟护佑自己的人民。兵荒马乱之际，山下甚至远处平原地区的人们纷纷躲进山里，障日山的沟沟岭岭草木洞穴抚慰了多少惶恐的心灵；饥馑肆虐之时，障日山献出野菜野物疗治了千家万户的辘辘饥肠。而今，人民早已过上了小康生活，障日山又奉献出自己的特产为千家万户的生活加持一份美好。不知起于何时，人们发现山上有一种奇异的树，树冠开张，树叶茂盛，叶有长柄，每柄有五叶，树叶能炒制成茶，故称五叶茶树。这种茶久喝竟有止渴生津助力消化滋养精神强身健体之奇效，民间效验由来已久，更兼有志之士精研推广，最终调制成了一款名为“五叶芦丁茶”的北方绿茶品牌，这当然也顺理成章地成了障日山奉献给当今市场社会的地标物产。而障日山人民更用勤劳的双手和智慧，养育了障日山的丰腴之身，山里山外遍布葡萄园、板栗园、桑葚园、猕猴桃基地、五叶茶基地、苹果园等等，等等，障日山不再是一座只有野菜野果的贫瘠的荒山。如今的障日山是一座富饶的金山！
  新时代更赋予了障日山别样的吉祥。发展区政府深谋远虑，近二十年来持续建设，大力开发障日山的文旅资源，让障日山旧貌换新颜。山北麓是车水马龙的平阔的省道，东南西各有交通相连的乡镇柏油公路，以往四面受敌的兵家忌惮之地一变而为八面迎客的区位优势。若上障日山来，东南西北风情各异，东路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西路有山道盘旋林荫漫漫，南路有梯田涌浪瓜果飘香，北路则山高林深风涛阵阵。如今障日山正敞开襟怀，喜迎八方来客，当年东坡先生在谪居思乡心情下赐给障日山“小峨眉”的美誉，正日渐成为四面八方的宾朋心目中名副其实的口碑。
  而我们相伴三十余载的学校，恰处在障日山和黄牛山之间的一个岭坡上，眼下我又工作在四楼，天天更上层楼，凭窗远眺，西南有黄牛，东北有障日，山引幽思，思接今古。望望黄牛山顶的炮楼墩子，苦难的记忆行而未远；看看障日山顶的蛤蟆咀子，吉祥的春暖花开涌上心头，由不得套用青莲居士的诗句轻轻吟诵:
  两看两不厌，只有障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