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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诸城东南,障日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卷未展的山水长轴。这座被苏轼称为“小峨眉”的山峦,以“云海障日”的奇观闻名,主峰如屏,截断天光,云雾翻涌间,日光碎成金箔,洒向嶙峋的岩石与苍翠的松林。大约近千年前,蜀客苏轼在此遥望故乡,挥笔写下“莫教名障日,唤作小峨眉”,将巴蜀的乡愁与齐鲁的雄浑糅成一片诗意的山岚。
网图沿着铺设的石径拾级而上,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条石,缝隙间钻出几株半夏,叶片肥硕如旧时僧人的袈裟。半山腰处,白云寺的残垣静默而立,康熙年间的石碑字迹斑驳,似在诉说化缘建庙的艰辛。东坡古井旁新立诗碑,复刻《障日峰》的墨痕,游人的指尖抚过石刻,仿佛触到千年前密州知州衣袖间的风尘。山道上,木栈道蜿蜒如线,转角处忽现观景台,云海翻涌时,日光穿透薄雾,宛若“圣火柔柔”,恍惚间,似与东坡共立于此,共饮一杯穿越时空的乡愁。
网图登至险处,蛤蟆嘴子昂首向天,两块巨石如蛤蟆对望,裂缝间传说藏着二郎神鞭的裂痕。磨箭石上红漆斑驳,太平军将士的箭镞声早已消散,唯余风声呜咽。最险处名“蟾巅”,岩壁陡若斧劈,攀附而上,忽见一缝通天,仅容侧身而过。及至山顶,南望悬崖深不见底,北眺卢山与竹山并峙,苏轼笔下“状类峨眉”的意境豁然眼前——险峰奇石是山的筋骨,云霭雾岚是山的呼吸,而文人墨客的题咏,则为这筋骨与呼吸注入了魂魄。
网图山中橡树林蓊郁如盖,枝干虬曲,年轮里藏着明末义军“仗义山”的传说:大头目斩杀恶徒,庇佑乡民,村民以满山松柏报之。而今松林间新苗成行,滴灌技术取代了老农的破葫芦,葡萄藤蔓缠绕着石缝,绿意倔强。半山腰的歪脖树仍向阳而倾,树根处濡湿的圆窝,是爷爷辈栽树人一瓢一瓢浇灌的执念。新旧草木交错,像一场无声的接力——昔日的荒山已成“聚宝盆”,散养鸡啄食林间,土鸡蛋贴上“障日山”的标签,飞入城市餐桌;红薯与小米的香气,从合作社的包装盒里溢出,成为山民与土地的契约。 
网图晨昏之际,云海漫过山脊,障日山成了悬浮的孤岛。偶有佛光乍现,如打坐的佛陀垂目人间,转瞬即逝。山下的葡萄园里,年轻村官侃侃而谈生态旅游的蓝图,风车在山巅缓缓旋转,将云雾剪成碎片。归程回望,两棵松树依偎而立,一如当年种树的祖孙。东坡的乡愁、义军的侠气、爷爷的执拗、村官的希冀,皆化作山间一缕风,穿林而过,簌簌有声。 
网图障日山终未遮住太阳,却以云海为帘,将千年光阴筛成细密的金粉。登此山者,不为征服高度,只为在石径的褶皱里,打捞一首未完成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