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山大道

吴心柳

  从县城到乡间，或者从乡间去县城，我常走卢山大道。

  卢山大道是不是个正式的官方称呼？我不知道，也从未深究，自从一条南北横穿卢山的宽阔的柏油大路修成，这个名字至少在我熟悉的人们当中就一直不言自明地在用。

  卢山大道便宜了东南乡。未有卢山大道之先，我们东南乡的人要进城，不管循往北的瓦石路还是向西的皇石路，走的都是弓背道，因为有卢山一道拦在中间，不走绕山的冤枉路不行；可卢山大道一修成，卢山想拦也拦不成了，不用绕山的弓弦直路这下便宜了东南乡的进城人，东南乡人再想进城，直接踏卢山山缺而过，卢山却只好徒唤奈何。

       卢山大道横空出世不过才十年。零八年美国人鼓捣出次贷危机，我们弄了个肆万亿，卢山大道就是在那之后开始修的，我一个平头百姓到底也搞不清其中的奥妙，然而直觉这里面的关联不会少。应该是一零年的深秋吧，这条路终于开通，从此我们一面可以比较直截地驱车进城，一面还可以近距离观赏卢山姿容盘桓沿路山光了。然而过了没几年，卢山大道又突然改建，确切地说，是平日路要借道卢山，部分碾压甚至覆盖卢山大道；平日路是省道，卢山大道只是县内公路，想来它是没有理由不给省道让路的，于是还是八成新的卢山大道既撞上了惨遭毁弃的祸端，也算迎来了改头换面的发展良机。

       深情款款版的卢山大道硬是改装了全新的升级版。旧版卢山大道富有观光情怀，尽心关照着山的起伏摇摆，弯弯曲曲，曲径通幽，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尽心体会着观者的恋恋目光车窗视角的遥遥属意；升级版的卢山大道却站立起省道的硬气质，粗犷的肌肉阳刚，它逢山开路过河架桥，是沟填平遇高削低，弯弯曲曲的款款深情被踩踏，高高低低的错落情致被唾弃，卢山大道升级成了宽广平坦线条直硬的硬汉胸膛。从此，山还是那座山，不过看起来低了，气势低了；树还是那些树，不过感觉缩了，气象缩了；远处还可以眺望，不过没有了峰回路转，只有了路天合一的地平线！

        新版卢山大道有时也气质硬得可笑。过山鞍处，有两处直辟开来的断崖，齐斩斩的岩石断面似白骨森森，刺眼惊心，显然有杀风景。不过换一个角度，这样的断面恰可以做珍贵的地质观光的样本，卢山是座褶皱山，这从断面上一缕一缕弯曲岩层层次分明肌理清晰可以窥见。然而新路修成开通的三四年来，护路的工人们却在固执地做同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费尽心机遮掩这两处断崖，改善其观感。先是用抽水车样的机器往断崖岩面上喷黄泥浆，把白森森的骨茬包上泥土的肌肤，却不想几场大雨小雨下来，化妆容易卸妆也不难，断崖立刻花容失色，回归本来面目；工人们当然不缺少与自然作对的韧劲，转年再生一计，用一种深绿的细尼龙网上下左右把断崖包裹了个严实，从远处或从高处看过来，绿蒙蒙的柔色一片，虽明知也不长久，毕竟也算一种辛苦的改善；今年的雨季之前，新的创意又获执行，这次铺的不是细的软的尼龙网，而是粗的硬的半金属网吧，也不只是铺一层网敷一层视觉欺骗色就了事，而是又在网上喷挂泥浆，功夫做得比前深厚得多。可是今年这个甲子年的雨季却又格外别致，雨水勤快得近乎扰民，丰沛得似乎成心虐待庄稼，断崖上的功夫也经不住它三天两头的无赖，不少地方意志不坚抗拒不力，泥流了网露了。我有时不免也无赖地想，为何不在上面再撒播草籽加一层天然绿色？或者不要这些人工的伪装，直接在崖跟儿处栽植爬山虎啊凌霄啊等爬蔓的植物，两三个春秋就也可以见效的，为什么不用这样的法子？是没想到吗？不大可能吧。

   所以说，升级了的卢山大道，气质硬则硬矣，就是硬得不够自然，这一点不如旧版。推想起来，眼下的某些建设，让人想起水浒里的李逵，打起仗来只知排头砍去，不分好歹——我每过卢山大道，望望窗外闪动的山光，还是禁不住心生轻轻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