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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先生在密州的交游
任同斌
苏东坡先生在《密州到任谢执政启》中写道:“如轼者,天与愚忠,家传朴学。议论止于污俗,交游谓之陈人。”那么,在密州与东坡交游的都是谁呢?我们从东坡的诗文中,可以找到以下人士:
1.乔叙
东坡先生在元丰八年冬赴登州过密州,这时东坡已经历过乌台诗案的生死大劫,距熙宁八年为密州太守已有十年了。与故人相聚,有《次韵赵明叔乔禹功》诗,东坡在诗中写道:“先生依旧广文贫,老守时遭醉尉嗔。汝辈何曾堪一笑,吾侪相对复三人。黄鸡催晓凄凉曲,白发惊秋见在身。一别胶西旧朋友,扁舟归钓五湖春。”
侪chái,有同类同伙同辈的意思,这里“吾侪相对复三人”,就是赵明叔、乔禹功和东坡自己。在密州时,包括乔禹功、赵明叔在内,有大量的唱和诗。东坡曾邀乔禹功、章传道、赵明叔游赏超然台,并在一太湖石上题铭留念。据清乾隆《诸城县志》记载:“石高尺八寸,围二尺八寸,质甚璞,中藏岩壑,皆曰太湖石,然不类。石背镌三行九字,字径寸,八分书。左读之,曰‘禹功、传道、明叔、子瞻游’。”
这个禹功就是诸州人乔叙。太常博士乔叙,字禹功,崇尚武功,东坡引为同道,写了《铁沟行》等诗赠他。由《宋史》及《续资治通鉴长编》等资料得知,乔叙原知濮州雷泽县,熙宁三年为湖南转运判官,因御史知杂谢景温弹劾,杖八十,特勒停。东坡守密期间,乔叙被任命为施州(今恩施)太守,东坡又写《送乔施州》。元丰元年知泸州,后以左库藏知钦州,这时,东坡有《闻乔太博换左藏知钦州以诗招饮》诗,元丰三年权发遣泸州、左库藏副使,坐奏乞弟打誓不实被除名。元丰八年,乔叙已经回到家乡任职。有如此艰难曲折的经历,所以东坡在《次韵赵明叔乔禹功》诗中“老守时遭醉尉嗔”一句,道出了乔叙与自己这十年的辛酸。
从东坡诗文看,东坡先生到密州任,没有见交接之人,以及交接的程序和交接的过程,那么在东坡到来之先,是谁在守密州呢?东坡在《乔太博见和次韵答之》中,有“乔侯瑚琏质,清庙尝荐盥。奋髯百吏走,坐变齐俗缓。”诗句,这样看来,乔叙应是州倅,临时主持工作。东坡密州诗中,提到密州官员,最先涉及的就是乔叙。乔叙陪同东坡,到城东铁沟河考察,东坡写下《铁沟行赠乔太博》,诗中写道“铁沟水浅不容辀”对于河中“有鱼无鱼何足道,驾言聊复写(写,泻也)我忧”只要能散心就好。二人觉得这里倒是一个打猎的好去处。这才有了后边的《祭常山回小猎》与《和梅户曹会猎铁沟》,才有了豪放派词《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出世。
2.梅庭老
东坡守密州,熙宁八年,东坡多次在常山祈雨,后又有会猎活动,《和梅户曹会猎铁沟》诗记述了一次狩猎。据沈松勤先生在《苏轼詞编年补证》一文中考证,这个梅户曹,与先生《浣溪沙·送梅庭老赴潞州学官》中的梅庭老,以及《寄题梅宣义园亭》的梅宣义,同为一人,就是梅庭老,吳郡人。熙宁七年正月,东坡在通判杭州任,梅庭老被任命为潞州学官,东坡在潤州送别,作《浣溪沙·送梅庭老赴潞州学官》:
门外东风雪洒裾。山头回首望三吴。不应弹铗为无鱼。
上党从来天下脊,先生元是古之儒。时平不用鲁连书。
对梅庭老不被重用,离乡远行表示惋惜。熙宁八年,梅又由潞州转职为密州戶曹,东坡作《和梅戶曹会猎铁沟》诗。再十四年,元祐五年东坡知杭州时,梅庭老已经退隐,东坡访梅庭老作《寄题梅宣义园亭》,詩云:“仙人子真后,还隐吴市门。不惜十年力,治此五亩园。”由“爱子幸僚友,久要疑弟昆。”可以看出,论及二人关系,不仅是同僚,而是像兄弟一样。在《和梅户曹会猎铁沟》诗里,东坡注:“是日惟梅、赵不射。”也证明梅庭老、赵杲卿的确是儒生。
3.段绎
屯田员外郎段绎,字释之,时任京东提刑。东坡作于熙宁七年除夕之夜的《除夜病中赠段屯田》,寄书段绎,谢自己“造请缓”之罪。强调病穷之窘迫之状,在《乔太博见和复次韵答之》更强调自己病情沉重,政务疏于治理,“逝将游无何,岂暇读城旦。非才更多病,二事可并案。”赞扬段绎“愧烦贤使者,弭节整纷乱。”同时也夸奖乔叙“乔侯瑚琏质,清庙尝荐盥。奋髯百吏走,坐变齐俗缓。”又有“光阴等敲石,过眼不容玩。”诉说人生苦短,时光易逝,并以“此生何所似,暗尽灰中炭。”来感叹命运的困蹇,“归田计已决,此邦聊假馆。”则表自己的归隐之心。《除夜病中》《次韵答之》《再答之》这三首诗集中、充分、恰当地反映了东坡当时惆怅的心情,得到苏辙和黄庭坚的响应,都写出了唱和诗。而东坡以后又依此韵作诗多首,可见东坡对这首诗的重视。
4.李清臣
在段绎后,任京东提刑是李清臣。李清臣,字邦直,魏(大名)人,以文才闻名于世。《李清臣传》曰:“(清臣)从韩绛使陕西,庆(州)卒乱,家属九指挥应诛,清臣请于绛,配隶为奴婢。绛坐贬,清臣亦通判海州。”熙宁九年,李清臣被任命为宿州太守,不久,又被提升为提点京东西路刑狱。李清臣巡按密州,应在熙宁九年春天,东坡有《答李邦直》诗,《殢人娇(戏邦直)》词。熙宁十年四月,苏轼抵达徐州,受***东提刑使李清臣迎接,徐州有阳春亭,为晚唐诗人薛能所建。后坍圮,李清臣任京东提刑使驻节徐州,在阳春亭原址上改建后,李清臣邀东坡等人一起登城赏玩,东坡登上亭台,顿感和风徐来,于是脱口而道:“快哉,快哉!”为此,李清臣就把新落成的亭子命名为“快哉亭”了。东坡作《快哉此风赋(并引)》以为纪念。熙宁十年六月,李清臣作《沂山龙祠祈雨有应》,东坡《和李邦直沂山祈雨有应》,李清臣有《答子由》诗,苏轼和《答邦直子由五首》。以后二人还有《次韵邦直感旧》》等唱和诗。熙宁十年八月,李清臣升为太常博士、权判太常寺,并召充国史院编修官。东坡作《台头寺雨中送李邦直(清臣)赴史馆,分韵得忆字人字,兼寄孙巨源二首》为其送行。从东坡所作诗均称李清臣为邦直,而不称官衔,这说明东坡将李清臣引为知己,对其既亲切有尊敬,而李清臣却对东坡持有一份戒心,东坡《次韵答邦直、子由五首·之一》中有:“欲吐狂言喙三尺,怕君瞋我却须吞。(东坡自注:邦直屡以此见戒。)”可见李清臣城府很深。这些诗成为乌台诗案中苏轼罪证,李清臣也因此受到罚铜处分。哲宗亲政后,李清臣与章惇等,积极恢复新法,贬窜大批元祐老臣时,东坡贬谪岭海,有人认为,追究起祸害的始末,其实是自李清臣肇始。但在官场争斗中,李清臣仍负败而走,他同苏轼一起,被说成元祐党人,镌刻在元祐碑上,依然被流放。《宋史·李清臣列传》曰:“(清臣)起身穷约,以俭自持,至富贵不改。居官奉法,毋敢挠以私。然志在利禄,不公于谋国,一意欲取宰相,故操持悖谬,竟不如愿以死。”但从二人的交往看,说明东坡待人以诚,亦证明东坡心中“眼见天下无一不是好人”。
5.赵杲卿
东坡在《次韵赵明叔乔禹功》所说的赵明叔就是府学教授、胶西人赵杲卿,字明叔,乡贡进士。东坡称其“有行义”,说“杲卿与庭式善”。东坡先赋《薄薄酒》诗写道:“胶西先生赵明叔,家贫,好饮,不择酒而醉。常云: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其言虽俚,而近乎达。”从侧面反映忽赵明叔的清贫,以后又有《送碧香酒与赵明叔教授》等诗,诗中的“碧香酒”,是驸马王侁家酿的酒,王侁馈送给东坡,东坡又转赠与赵,说明他们之间,关系密切。东坡到徐州以后,二人之间书信来往不断,元丰元年,《中秋月寄子由·其三》苏轼自注:“今日得赵杲卿书,犹记余在东武所作<水调歌头也>。”十年后,元丰八年冬。东坡赴文登过密州时,看到“先生依旧广文贫”,但已经“白发惊秋见在身”了。
6.刘庭式
东坡到密州以后,面对连年旱灾、蝗灾,加之,朝廷推行新法过程中的极端行为,老百姓生活十分艰难,或逃亡他乡,或聚为盗贼,社会动荡,帑tǎng库空虚。东坡在这种艰难的境况下,能很快打开局面,除去他本身忠君爱民思想,廉洁自律的品质,和积极进取的作风以外,还与他的几个得力的副手有关。通判刘庭式就是其中之一。
刘庭式,字得之,齐州(济南)人,时为朝请郎殿中丞密州通判,后监太平观。东坡曾在《书刘庭式事》一文中,记载不弃盲妻之义:“庭式通礼学究,未及弟时,议娶其乡人之女,既约而未纳币。庭式及弟,其女以疾,两目皆盲,女家躬耕,贫甚,不敢复言。或劝纳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许之矣。虽盲,岂负吾初心哉!’卒娶盲女,与之偕老。”东坡颂扬刘庭式,足见其奉行《论语》所言的“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之德行。在《后杞菊赋》序言里,他记下了“日与通守刘庭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的感人场面。刘庭式为州之通判,竟陪太守“揽草木以诳口”,同与百姓共度艰辛,确为道德高尚之人。其品质实在是令人敬佩。
7.赵庾
另一个通判赵成伯也与东坡十分交好。赵庾,字成伯,初知眉州丹棱县(清光绪《诸城县志》卷二七),嘉祐四年知黄岩县(《嘉定赤城志》卷一一),熙宁八年,以尚书诸司郎中通判密州,成为东坡主要助手,二人交往颇密(见施注《苏轼诗集》卷一四《和赵郎中捕蝗见寄次韵》)。东坡先生在《密州通判厅题名记》写道:“始,尚书郎赵君成伯为眉之丹棱令,邑人至今称之。余其邻邑人也,故知之为详。君既罢丹棱,而余适还眉,于是始识君。其后余出官于杭,而君亦通守临淮,同日上谒辞,相见于殿门外,握手相与语。已而见君于临淮,剧饮大醉于先春亭上而别。及移守胶西,未一年,而君来倅是邦。”赵成伯“简易疏达,表里洞然,余固甚乐之。而君又勤于吏职,视官事如家事。”东坡写给赵成伯的诗文,远超过其他人。在密州,东坡与赵成伯比邻而居,两家来往密切,有《和赵郎中捕蝗见寄次韵》描写了赵成伯在莒县等地捕蝗的辛苦,以及抛家别子,恪尽职守的品格。从“成伯家宴,造坐无由,……戏作小诗求数酌”和“题诗送酒君勿诮”以及“赵郎中往莒县逾月而归,复以一壶遗之”可见两家关系密切。东坡离开密州出守徐州时,有《留别释迦院牡丹呈赵倅》诗,在徐州亦多有唱和诗,又专为赵成伯写下了《密州通判厅题名记》。赵成伯母生日,东坡专作致语口号以祝贺,更是说明二人亲如兄弟。
8.赵昶
赵昶,字晦之,东坡守密州时为东武县令,元丰三年时为大理寺丞,后知藤州,最后又归涟水。单从东坡密州诗词来看,专门写给赵昶的并不多,熙宁八年给赵昶写有《送赵寺丞寄陈海州》诗,以及《减字木兰花·送东武令赵昶失官归海州》《减字木兰花·送赵令(春光亭下)》词两首。《送赵寺丞寄陈海州》写道:“景疏楼上唤蛾眉,君到应先诵此诗。若见孟公投辖饮,莫忘冲雪送君时。”这首诗是说赵昶到海州以后,谒见知州陈海州,先把这首诗念给他,他就会在景疏楼上设宴招待与你,饮宴之时,别忘记我冒雪送行。东坡离开密州以后,亦与赵昶有着联系,东坡贬居黄州期间,亲友“往还断尽”“书问旷绝”,其时赵昶知藤州,而二人却一直书信往来不断,东坡称昶为“迈德寡欲之君子”,王巩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宾州监酒税,藤州宾州同属广南西路,东坡曾多次托昶与王巩传递信简。赵昶曾从藤州寄朱砂与东坡,东坡则报之以蕲笛,元丰三年十一月,作《水龙吟·赠赵晦之吹笛侍儿》词寄赵昶。其词云:
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绮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
嚼徵zhǐ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
但是,当读完东坡先生的《赵先生舍利记》以后,就知道东坡与赵昶二人相交,是密州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东坡在《赵先生舍利记》写道:赵昶之父赵棠,“仕至幕职,官南海,弃官拜佛”,遁入佛门,坐化焚身,“得舍利数升”。东坡与昶游,“故得此舍利四十八粒”。元丰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东坡以舍利授宝月大师之孙悟清,使持归黄州胜相院供养。元丰八年东坡赴登州任,八月过涟水,与赵昶别后重逢,感慨万端,以《蝶恋花·过涟水军赠赵晦之》,词有“倾盖相逢拚一醉,双凫飞去人千里。”之句,可见二人相知之深。
9.孔宗翰
东坡与孔子后裔孔宗翰相交往,是典型的君子之交,孔宗翰仰慕东坡文才,东坡敬重孔宗翰是孔子的后裔,苏孔二人都是道德高尚,品行端正,直气凛群的君子,同时又是政绩突出的地方官员。他们二人相处,时间短暂,就像东坡《答孔周翰求书与诗》中所写“与君相従知几日”,笔者见到的资料,仅有两次,一次是在密州交代时的几天,一次是孔宗翰赴陕州途经徐州二人相聚。
熙宁九年中秋,在密州超然台上,东坡赋《水调歌头》这首词之前,先赋了《和鲁人孔周翰题诗两首》,当时二人虽未谋面,但对孔宗翰“交亲零落一潸然”之情,深有同感,而孔诗中“婵娟再见中秋月,依旧清辉照客眠”的意境,引起东坡思想上的共鸣,迸发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千古绝唱,这首《水调歌头》,表达对弟弟苏辙的思念之情,东坡“这首词写出之后,其它以中秋为题的词都可弃之不足惜了”。(林语堂语)
“荆林”是指当时密州接待场所荆林馆,也是孔宗翰就任密州太守前的驻节之地。《和孔郎中荆林马上见寄》一诗,是东坡对来密州接任的孔周翰倾吐心声,东坡自谦“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自己将要卸任,密州的境况却是“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故而“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自己走后,密州“十万贫与羸”的百姓,将要拖累于孔,流露出东坡对密州的牵挂,对孔的希望和信任。
由密州开始的友谊,在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深厚。东坡写了许多与孔宗翰唱和诗:《大雪青州道上有怀东武园亭寄交孔周翰》《答孔周翰求书与诗》《和孔周翰二绝》《答孔周翰求书与诗》等,其《和孔密州绝句五首之三·东栏梨花》: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全诗没有用一个典故,纯粹是直白语言,刻画出清明时节的景观,在人们欣赏着春天景色的同时,又轻轻地感叹着人生苦短,透出一丝淡淡的哀愁。好像一杯清茶,有几分甜,几分苦,又有一股渗人心脾的清香,令人回味无穷。被历代人称赞,认为它超越唐诗。孔宗翰守密州后在“颜子之故居所谓陋巷者,有井存焉”。孔宗翰“浚治其井,作亭于其上,命之曰颜乐。”东坡为孔宗翰作《颜乐亭诗》,留下“箪食瓢饮之为哲人之大事”的警句。
嘉祐四年,孔宗翰知虔州,即今赣州,州处章、贡二水合流处,鉴于 “州城岁为水啮, 东北隅尤易坍圮”于是“伐石为址,冶铁锢基”,将土城修葺成砖石城,建城楼于其上,名曰八境台。孔宗瀚亲绘“八境图”,二人密州交接时,请东坡题诗,东坡在徐州遂作《虔州八境图八首并序》,斯台斯诗,一虚一实,成为虔州的象征。元丰元年二月, 孔宗翰赴陕州太守任,在徐州与东坡相聚,东坡赋《送孔郎中赴陕郊》诗为其送行,这些都见证了两人友情。
10.文勋
苏轼与文安国的交游,大致始于熙宁八年冬。文勋,字安国,据陈志平先生根据包拯墓志考证,文勋为包拯之甥。东坡《记阳关第四声》:“余在密州,有文勋长官,以事至密,自云得古本阳关,其声宛转凄断,不类向之所闻,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叠,乃知唐本三叠盖如此。”熙宁八年为闰年,故十二月立春,立春日文勋与苏轼、乔叙、赵庾为会。苏轼有诗《立春日,病中邀安国,仍请率禹功同来,仆虽不能饮,当请成伯主会,某当杖策倚几于其间,观诸公醉笑以拨滞闷也》二首记其事。熙宁九年正月,东坡填词《蝶恋花》,题注云:“密州冬夜文安国席上作。”后又有词作《满江红》,题注云:“正月十三日,雪中送文安国还朝。”熙宁九年,东坡请文勋将秦篆刻石,置于超然台上,东坡为之作记,名之曰《刻秦篆记》:“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初并天下。二十八年,亲巡东方海上,登琅琊台,观出日,乐之忘归,徙黔首三万家台下,刻石颂秦德焉。二世元年,复刻诏书其旁。今颂诗亡矣,其从臣姓名仅有存者,而二世诏书具在。自始皇帝二十八年,岁在壬午,至今熙宁九年丙辰,凡千二百九十五年。而蜀人苏轼来守高密,得旧纸本于民间,比今所见,犹为完好,知其存者,磨灭无日矣。而庐江文勋,适以事至密,勋好古善篆,得李斯用笔意。乃摹诸石,置之超然台上。夫秦虽无道,然所立有绝人者。文字之工,世亦莫及,皆不可废。后有君子,得以览观焉。正月七日甲子记。”“文勋以事至密”,公事耶?私事耶?笔者没有找到相关资料。
此后十年间,文勋与苏轼往还密切,以致在元祐党争中受牵连。元符三年十一月,东坡北归途中,时为广南东路转运判官的文勋,受东坡之请,为《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碑篆额。东坡在书简《与朱行中十首·之九》中记此事:“少事不当上烦,东莞资福长老祖堂者,建五百罗汉阁,极宏丽,营之十年,今成矣。某近为作记,公必见之矣,途中为告:文安国篆得阁额,甚妙,今封付去人,公若欲见,拆不妨,却乞差一小心人赉送祖堂者。”可见二人的友谊一直延续终生。
11顿起
顿起,字敦诗,河南汝南人,熙宁三年进士。熙宁四年八月,西京河南府(今洛阳)举行“举人试”,时任陈州教授的苏辙和许州主簿顿起,奉命担任考官,在洛阳妙觉寺考试举人。毕事,同登嵩山绝顶,九月九日至少林寺,别于许州。二人有唱和诗多首。顿起熙宁七年为青州教授,元丰中为监察御史,哲宗元祐四年任泰州通判,后提点西川刑狱。
东坡曾写道:“顿君及第时,余为殿试编排官,见其答策语颇直。其后与子由试举人西京,既罢,同登嵩山绝顶。尝见其唱酬诗十余首,顿诗中及之。”殿试,皇帝主持的考试,选定一些官员来办理殿试的具体事宜,这些官员统称为殿试官,编排官是其中之一,具体负责将考生试卷上姓名籍贯等以编号代替。殿试官多是通过殿试而入仕的,都具备较高的文学素养。
《和顿教授见寄,用除夜韵》是东坡为密州守,而顿起为青州教授,顿起写诗给章传道,东坡从章处看到顿起诗、所写的和诗。诗中有“岂无一尺书,恐不记庸懦。”说明顿起没有直接给东坡写信。
《与顿起、孙勉泛舟探韵得未字》是元丰元年秋季,顿起与孙勉来徐州,主持徐、沂、郓三州举人考试,东坡邀顿、孙二人登黄楼,泛舟泗水所作诗。而《送顿起》则是三州试举人事毕,送别顿起返回青州——京东路驻地时的送别诗。与《送顿起》同时又有《送孙勉》诗可证。且《送顿起》中“临行挽衫袖,更赏折残菊。”则点明这是晚秋;诗中“留君终无穷,归驾不免促。”句,“归驾”之“归”明明白白是说回到当初来的地方,当然是返回青州无疑;后面紧接着说“岱宗已在眼,一往继前躅zhu。”“岱宗”当指泰山无疑,如果像一些人说的:“顿起改任监察御史,由山东半岛的中部青州前往京城开封上任,路过彭城”,那么由徐州往汴京方向走,就不会看见泰山,但当顿起由徐州返回青州则一定会经过泰山。而《与顿起、孙勉泛舟》诗中的时令“西风迫吹帽,金菊乱如沸”,刚好早于“折残菊”,完全吻合“三州举人试”的时间点,所以《送顿起》是“三州举人试”事毕,送其返回青州,而不是前往开封。
《与顿起、孙勉泛舟》诗,“吾侪俱老矣,耿耿知自贵。宁能傍门户,啼笑杂猩狒。”几句,则说明苏、顿、孙几人在王安石变法中,坚持反对的立场,态度明确,立场坚定。而《和顿教授见寄》“狂言各须慎,勿使输薪粲。”则是要顿起注意言语,勿得过激。足见几个人交情之深。(孙勉是东坡之友孙觉,字莘老之弟。)
12.章传道
在密州,与东坡交游还有一个章传道先生。燕山出版社《苏东坡全集》注释:“章传道,名传,闽人。”王文浩在《苏轼诗集·次韵答章传道见赠》的批语中有“传道,一老者也,劝公稍卑以适时,宜公谓如尔自贬,终不谐俗,故不为也。”的按语。杨松冀先生在《三苏年谱辩证》中指出,章传,实为章傅之误,闽南建安人,熙宁三年进士。笔者查阅商务出版社,王云五编《苏东坡集》,目录第七页有:《次韵答章傅见赠》,而正文第二册第五十三页,诗题却为《次韵答章传道见赠》。这也证明,章传道名字确实是章傅。东坡关于章传道的诗有《游卢山次韵章传道》《次韵章传道喜雨(祷常山而得。)》等。但是关于章传道的资料是少之又少。只能在东坡诗词中寻找一些线索。作于熙宁六年正月的《次韵答章传道见赠》诗,其时东坡尚在杭州通判任上。诗中“吾衰信久矣,书绝十年旧。门前可罗雀,感子烦屡叩。”可以看出,二人交往时间跨度较长,而章传道则频频寄书信与东坡,东坡在诗中抒发了一些牢骚,而正是这首诗,将章传道牵扯进乌台诗案里去,幸而没有追究章的责任。如前文所述:“禹功、传道、明叔、子瞻游”的太湖石题名,证明章传道是东坡在密州交游的主要人物之一。
而到密州在《和顿教授见寄》诗中有:“惭愧章先生,十日坐空馆。”可以看出,章传道应是密州教授,和东坡一样,当时薪俸也是发不出来。章传道与顿起都是熙宁三年进士,即二人是同年,这就是顿起与章传道诗歌唱和的原因,而作为密州太守的东坡,与青州教授顿起唱和诗中,提到密州教授,这是顺理成章的。再看《次韵章传道喜雨》最后一句“中和乐职几时作,试向诸生选何武。”则明明白白告诉读者,章传道是一个教书先生。章传道离开密州时,东坡熙宁九年十月所作词《江城子•东武雪中送客》就是为其送行。
与东坡在密州交游的还有一些人,如在《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中的田员外、贺秀才等,但笔者在东坡文集中,没有找到与其相关的资料。正如前面提到东坡所说,在密州与东坡交游的这些人,都是变法的反对派,李清臣后期,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则又别论。
东坡在密州交游的形式,与倅杭时有所不同,熙宁七年八年,密州连年旱灾蝗灾,加之推行新法,人民生活极端困苦,没有在杭州时的盛宴,更没有歌舞助兴。密州地处宋朝东北边陲,“城中无山水,寺宇朴鲁,僧皆粗俗,复求苏杭湖山之游,无复仿佛矣。”(《与通长老九首·之一》)东坡在密州的交游活动,就与政务紧密的链接在一起。
因旱灾严重,祭山祈雨成为以东坡为首的官员第一要务。从东坡的祭常山文看,熙宁八年,由春及秋祭常山最少有六次:第一次为农历四月,第二次为五月初,第三次约为六月,第四次为八月,第五次为九月,第六次为十月。每次祭山神祈雨,都是阵容庞大。官员都积极参加,当地士绅也积极参与。祭山神祈雨,也成为一个很好的交游平台。我们看到,东坡在诗文中有多处提到祭常山之事。如《江城子·密州出猎》,就是十月祭常山以后回程路上狩猎写的,词中写道:“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尽管“千骑”“倾城”是夸张之辞,但人数绝对不少。《次韵章传道喜雨(祷常山而得。)》从“更看蚕妇过初眠,(蚕一眠,则蝗不复生矣)未用贺客来旁午。”判断,这应该是第一次祈雨以后所作,故约在四月中。《祭常山回小猎》诗中有“回望白云生翠巘yan,归来红叶满征衣。”则表明时在秋季、第五次即九月祭常山那一次。
而超然台登临也是东坡和他的朋友交游的主要形式。“雨雪之朝,风月之夕,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东坡这个时期多作品,包括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都是在超然台上写成的。
还有一个交游的场所,那就是“流杯曲水”,《满江红·上巳日流杯曲水》详细地记录了流杯曲水活动:“地在东武城南”,而时在“枝上残花吹尽”的暮春,官民“相将泛曲水,满城争出。”而迎来送往的宴席,尽管寒酸,最高规格的是送乔叙的烹鹅,但依然是东坡交游的一个良好场所。
从东坡在密州时期的诗文看出,对新法的批评占很大比重。这些也成为以后发生的乌台诗案中的主要证据。与东坡游的人士,多为对新法持批评态度,就李清臣来说,当时也是新法的反对者。如果说东坡倅杭时情感基调愤懑的话,那么守密时则是惆怅。从《沁园春·赴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到《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以及诗《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老守仍多病,壮怀先已灰。”《寄刘孝叔》“逝将弃官往卒业,俗缘未尽那得睹。”《祭常山回小猎》“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只因未报君恩重,清梦时时到玉堂。”同样表达的也是这种期望得到朝廷重用,以及欲归隐而不能的犹疑不定,和对朝廷推行新法,人民陷于水火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苦闷彷徨的心情。而正是这种心情,促成东坡豪放型词的形成。
任同斌二〇一四年九月三十日于北京北苑家园
林语堂:苏东坡传 2008.10百花文艺出版社
王云五:苏东坡集商务印书馆 1930版
段书伟:苏东坡全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01版
林语堂:苏东坡传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版
王文浩辑注孔凡礼校点: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版
唐圭璋:唐宋词选注北京出版社1982.04版
刘石评注:苏轼词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5.03版
邹同庆:苏轼词编年校注
李玲:李清臣研究
张凯乐:宋代殿试研究
杨松冀:三苏年谱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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