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说,要是我们这个小县城闯关东的人都回来的话,大概还要有一个这么大的县城的地方才放得下;而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们村自李叔闯关东后,就很少有闯关东的了。——作者题记
李叔是我们这个不足百户的小村子中李姓家族中普通一员,为人耿直,脾气倔强。
李叔和我们虽不是同姓,但却有一层特殊的关系,这源于李叔小时候遭遇的那次意外。
那时李叔才十几岁,一次他和小伙伴们在村西面的水塘里洗澡嬉戏,然而不谙水性的他,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水塘中央的深处,当他发觉危险时却为时已晚,在挣扎一番后开始渐渐下沉!
小伙伴们的呼救声惊动了正在园子里浇菜的我爷爷,经过他老人家的奋力营救,才使李叔捡回一条小命。
从此,李叔就待我爷爷如亲爹一般,有时还买点好吃的孝敬我爷爷。我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和我父辈一样给我爷爷披麻戴孝;村子里的人说,李叔这个人够意思,没有忘记救命的恩人。
李叔年轻时身材超棒,生产队里干活的时候,休息空间青年人往往要较劲摔上一跤,没有记得那个小伙子会摔倒过他。
因为身体棒,也能干,因此说了个好媳妇,村子里的人都说李婶长的漂亮又贤惠。
李叔结婚时就有一辆自行车,好像是二手的吧,车架黑色的,什么牌子的不知道了,但这应该是我们村里的第一辆自行车。在那个冬天他们的蜜月里,李叔就推出自己的爱车,来到生产队的场院里教李婶儿学。
因为是新婚,又是农闲季节,几乎全村子里的人都围在场院周围看。李婶儿穿着上下一身红低碎花的棉裤棉袄,映衬着她那粉白的瓜子脸,显得那么抢眼,就连我们这些刚懂事的小孩子也非常羡慕。
他们学车的方式很特别:李叔将车子支起来,然后像举小孩子一般将李婶儿举到自行车座上,再让李婶儿扶着车把蹬;李叔就在后面边推边扶,虽然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但却心甘情愿,何况他有的是力气。
这样,一个下午李婶儿就能自己登车前进了,尽管在后来的上下车时李婶儿摔了不少跟头。
李叔是个很大胆的人。当年生产队里买了一匹马,那时算是一个生产队添置的大型生产力了。可是因为马的性子烈,一般人不敢靠前,这时候就有李叔的用武之地了。他把马牵到村子外面一块空地里,折腾了一个下午,到快天黑的时候,人们就见他骑着马回来了。大家问他怎么训的,答:它挨了好多拳头。
有一年,生产队添置了一头骡子,当时李叔是马车手。骡子有些老,李叔就和队长商量想换一头,可是队长始终不答应,因为没有那么多钱。李叔的脾气上来了,第二天,生产队里出马车的时候,李叔不见了,队长哪儿也找不到。可是到天黑的时候,李叔回来了,而且牵着一头看起来很壮的骡子。李叔说:我用那头换来的,看看比那头老骡子怎么样?队长虽然冲他发火,可是没辙,因为村里的人说好。
结婚后李婶儿给李叔生了三个胖儿子,小两口过的恩恩爱爱。
我们这个小村子坐落在鲁中地区的丘陵地带,土地瘠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人民公社时期,我们这儿生产队的人均收入很低,大部分人家的日子过的都很紧吧。大概人在任何时候都会思变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叔带着李婶儿去了关东。那时候, 我在延边一所学校里读书,放寒假的时候我回到敦化我的亲戚家——我的姨家,而李叔一家五口也在这个时候来了。
李叔显得很疲惫,李婶儿脸上也没有当年的风采,三个小孩子还很小。他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寒暄和问候之后,得知他们一家刚从山东老家来到这里,想到东面的平安屯落户,眼下还没有地儿安身。
我姨夫毫则不犹豫地留他们五口人在家临时住下。一周后,他们一家就去了山的东面一个小屯子安了家。
后来,我又见过李叔两次。
一次是在我第二年的暑假里,放假的时候想起李叔,我就去了那个小屯子看他。
从姨家翻过东面的二龙山就到了。
李叔见到我来,喜出望外,倾其全力盛情款待了我;并告诉了我落户的问题、孩子入学问题都很顺利,生活基本纳入正常。还感谢我和我的姨夫一家,在初来乍到之时,无偿接纳他们一家吃住五、六天。
我在那个小屯子里呆了一天一夜,除了见到李叔,还见到了本村早些时候来这儿落户的另一位老乡,我想对于李叔来说,有个老乡在这儿,也许会多些安慰、少些乡愁吧。
第二次是我这年的寒假。我去李叔家,他告诉我已经添置了地排车和一头牛,日子也越来越有头绪。
这次李叔还帮我办了一件大事:他得知我结婚需要做家具,就赶着自己家的牛车,从家里带着大煎饼,踏着没膝深的大雪,和我一起去沟里的山上伐了两棵椴树,后来我用这棵椴树做成了两件非常可心的家具。自那以后,我辗转回到关里故乡,就再也没有见到李叔。
今年夏天,我从城里回到老家照看父母,又看到了当年李叔在我们村里留下的那所老房子;睹物思人,我又想起李叔。于是,从本村他一个堂兄弟哪儿打听到李叔还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试着拨了过去,结果还真的打通了。
电话的那边李叔很兴奋,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我们林林总总聊了有半个多小时,也大概知道了李叔在那边的基本情况。
原来,李叔早已离开了平安屯,原因主要是李婶儿在去东北后的不久就生了病,可能是水土不服吧,反正是消化系统得了病,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想李叔那么一个重情义的人,怎么会经得住那样的打击?悲痛之余,李叔带领孩子来到了位于长白山脚下的二道白河。李叔说,就是想离开那个地方,好忘却那段生活。
现在的李叔,用他的话说混的还差不离,大儿子在一家企业上班,二儿子和三儿子搞运输,他自己承包鱼塘。
说到老家的时候,李叔说非常想念老家,但是按当下的政策,他们想再迁回老家那个村子相当难;他说非常想回来看看老家,找我父亲他们玩玩,说到最后,李叔还是在哽咽中挂断了电话……
李叔是我们村子里现在为止最后一名闯关东的人,如同千百年来多少个来到那个地方的人一样,他们一家已经完全融入了当地的生活;和千百年来闯关东的人一样,他们最终也会成为当地的土著吧?
201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