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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十八岁那年做了爷爷的妾,爷爷那年三十四岁。
奶奶望着爷爷那堆虱子翻花的破棉絮,哭得差点背过气。爷爷却有几分恼怒了,你哭个甚?你笑还来不及哩,你算攀上大户哩,不是大户人家娶得起小么?爷爷说这话时,全然忘了他曾怎样死皮赖脸,怎么吹得山崩地裂;怎样把奶奶从走投无路的逃荒路诓来的.
奶奶随爷爷来到他的破土坯房,除了四壁,只看见一堆乱棉絮.
这日子怎么过?奶奶哭得天昏地暗.
爷爷蹲在破门槛上笑了:你真没眼光,等你给我生了儿,就带你回家,给我们家续了香火,谁不把你当正宫,不过你得住后院,老家的规矩么,不能破,当院住大的,记住啦?青砖大瓦房哩!后院是你的行啵?
奶奶瞪着哭得像灯笼似的眼晴,把这话便铭心刻骨了.
奶奶很生气,真就生了儿子,取名孟还乡,就是我爸爸.
奶奶整天对爸爸说:"还乡,我们就要和你爹一道回家了,你爹说了,咱住后院,记得了吗?"
爸爸只顾蹬他细长的小腿.
奶奶笑了;"好啊,先练练腿脚,回家还要走旱路呢."
爷爷是在爸爸不到两周岁时死的.爷爷的眼睛沒有闭上,奶奶替爷爷合上眼哭着说:“他爹,别挂着我们娘们了,我们记住了,后院是我们的,我记住了!”
然后她又按倒不懂事的爸爸趴在面前教他说:“记住了,后院!”
直到爸爸娶妻生子,奶奶也没有攒下回老家的盘缠。但奶奶却一刻不曾忘记过,她除了拥有的儿子和眼前的破土坯房,她还拥有一个后院,那是天经地义的,她给人家续了香火。
妈妈生下我时,奶奶坐在医院门外哭了,哭了一会儿,又笑了,对我爸爸说:"也不知道咱老家的后院多大,这又是儿,又是媳妇,又是孙女的,不知住下不?
爸爸无奈地笑了,嘴上却说:"可不是,住不下就去前院,反正我是正根儿呢!"
奶奶看着爸爸,幸福的笑了。
奶奶不顾我妈妈的反对,固执的叫我“思家”
爸爸报户口时写上的是:“思佳”。奶奶不认字,反反正我是她心目中的“思家”。
“奶奶住后院儿,前院儿住你大奶奶,尽管咱给人家续了香火,也总要分个先来后到的......"奶奶说着,并不关心别人是否在听.有时我有口无心地问一句:"奶奶,你的后院什么样儿啊?"奶奶说:‘去了就知道了,你爷爷说,青砖大砖房哩,去了就知道,去了就知道。”奶奶说这话时就好像多梦时节的少女,很可人。
当奶奶抱了重孙女的时侯,回一趟老家的费用在我们的家庭开支中,仅仅是九牛一毛了。这时的奶奶已经走不动了,她被我和丈夫搀扶到阳台上望风时,眼睛极力望得远远的,微风吹着她那飘然欲断的银丝,似乎也看到了她那被往亊磨硕着的寸寸柔肠。这时我多想听奶奶讲讲她的后院儿啊。可从她病倒后,她就缄默了。
奶奶在昏迷数天后突然醒来,她说;"给我梳洗一下吧,我要回老家了."
奶奶去世了.
我带奶奶回家了.我给家人留句话就把奶奶的骨灰装进旅行包,坐上了南去的列车.
我和奶奶都是笫一次出远门.
路上我困了,就枕着旅行包,在奶奶扑通通的心跳声中睡去.
我没有找到奶奶的后院.一位年近八旬的老爷爷告诉我,过去这个地方穷得裤子都穿不上,沒什么青砖大瓦房,有能耐的人都闯关东了,你说的地方有间破草房,有个瞎老婆子领着闺女过,瞎老婆子的男人姓孟,闯关东,一走沒影了,瞎老婆子死了,闺女就嫁人了.
老人家带我到一片乱坟岗子,指着一个土包说;“八成这个是瞎老婆子的坟。”
我望着这秃秃的坟包,腿一软跪下了:“大奶奶,思佳看你来了!”我抱着我的奶奶哭了不知多久。
老人家早已悄然离去。我用手一点点在大奶奶的坟后面挖了个坑,把奶奶留在那儿了。
回到家,女儿笫一个雀跃着向我问:“看到太姥姥的后院了吗?”
我说:“看到了,它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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