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想，我该去看看萧红

艳琴 · 发表于 2007-1-28 19:12:00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萧红 一当我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应该选择一个什么季节。那当然应该是秋天了，萧红最喜欢秋天，所有的文字中，就属秋景写得最多，也最好，秋天的张家大院，也最符合萧红的荒凉。当秋风一声冷笑，屋后园子里那棵大榆树叶子刷啦啦地就焦枯了，皱缩成无数灰褐色的卷儿，满院子不由自主地随风翻滚，胆怯的就龟缩到左门旁那堆乱砖头的脚下栖身，快乐的就与右门边那堆沙泥土玩耍，荒芜了一春一夏的乱砖头、沙泥土也就不再寂寞。而且还有满园子的荒草，细长的狗尾草瘦得只剩下一个无力擎起的大脑袋，弯腰驼背地垂着，在风中颤抖成一个剧烈咳嗽着的老人，艾蒿卷起了叶子，把白绒密布的背面朝向人，像一个个冤死的女人瞪着的冷眼。蒿草中偶尔有一两声衰弱的虫鸣，那自然是落了单的蛐蛐了，那么多破房子——粉房、碾磨房、粮仓、赶车的人家、养猪的人家……不是都可以栖身吗？难道你也无处安身，注定要在严冬来临之前四处流浪直到在凄凉中死去吗？也许还能遇见一两只白蝴蝶，就是那种白粉蝶，是我所知道的蝴蝶中最耐寒的一种，也是最不漂亮的一种，白色的翅膀上只有不规则的几个黑色的斑点，朴素得有点荒凉。到了秋天，它不甘于身死心灰，在蒿草丛中的红蓼那米粒大的小红花上，做着春天的梦。 二   那么夏天呢，夏天去似乎也不错。夏天去可以看看那个既是花园、又是果园、更是菜园的后园，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快乐的后园啊！樱桃树、李子树虽然才两棵，可一到夏天也婆娑着叶子，玫瑰树可就不只是婆娑着叶子，还要开出满树红彤彤的大花来的。一想到这样大的花朵二三十朵挤挤挨挨地插满了一个近七十岁的老爷爷的草帽，老爷爷却浑然不知、闻见了扑鼻的玫瑰香还以为是远处那棵玫瑰树传过来的、自言自语的叨咕“今年雨水大”的时候，连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何况那园子还是那么蓬勃和随意，简直就是自由的天堂：“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接一个黄瓜，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也没人管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愿意长到天上去，也没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飞过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飞走一只白蝴蝶，它们从谁家飞来，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呼兰河传》）。也许赶得巧了，还能遇见一个扎着羊角辫子、辨梢翘着两个蝴蝶结的小姑娘，在菜地里草丛间翩跹穿梭，一窜一蹦地扑到一只金色的蜻蜓或者两只翠绿的蚂蚱，高举着向她胡子一把的老爷爷炫耀着，那个叫张乃莹的小姑娘的天真和顽皮就重现在她家那片“太阳很大，天空很高”的后园里了。 三  我愿意多想一会萧红的夏季，那是萧红最美丽的日子。那时的萧红还是富足的地主家的丰润的小姐，虽然她家并不是举世闻名的大地主，但从她祖母大躺箱上的雕饰、躺箱上那个画着古装美人的座钟、祖母屋里那显然是外国进口来的挂钟和总是祖父擦的摆在地榇上的一套锡器，以及储藏室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八百年前的东西”来看，她家还是颇有些家底的，而且还有个在当地教育界有头脸的父亲，一个能教她背古诗的祖父，和一个能给他讲《吊古战场文》的伯父，可以说，十九岁离家前的张乃莹（萧红）过的是那个时代的那个地方最好的生活，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从她因为争取到北京上学、因为婚姻与父亲爆发了不可调和的对抗后，萧红的秋季就不可避免地到来了。最初看到萧红的名字，第一感觉并不是现代文学老师解释的、与萧军合称“小小红军”的含义，而是“萧萧落红”，尽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只活了三十一岁，而缪斯女神也只给了她九年的艺术生命。十九岁的张乃莹几度求学都因家庭的经济制裁而未果，饥寒交迫中又陷入了未婚夫汪恩甲（或者是王恩甲、汪殿甲，资料不确）的感情圈套，将临盆在即的她丢弃在旅馆里，连同很大一笔债务（写下汪恩甲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想到辜负杜十娘的那个男人叫李甲，叫“XX甲”的男人，我只知道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之后又和萧军恩恩怨怨了几年，过着始终是“只有饥饿，没有青春”的生活，有一次，住在一个旅馆里，饿得她甚至想去偷其他客人预定的面包，一而再地，她终于没能迈过那咫尺之遥的天涯，只好瞪着过分突出的大眼睛，饥鼠一般地四处搜寻：“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如此弱智的问题，从张家大小姐的嘴里说出，真让人不忍卒读！与萧军这唯一的真爱分手的原因倒不是这贫困，对于分手，萧军说：“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萧红说：“我爱萧军，……可是做他的妻子却太痛苦了”，表面上是萧军不能忍受她的单纯、敏感、不会做妻子、萧红的“痛苦”在于那个房东的小姐“汪林”和那个“南方姑娘”等“沙粒”的入眼，但骨子里他们是不协调的，一个热血贲张、时而还舞刀弄剑的文学斗士，怎么能跟荒凉入骨了的萧红一生同路呢？倒是性情随和的端木蕻良，更适合做“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和体贴”的老百姓式的寻常夫妻，所以，即使朋友一致反对，倔强的萧红还是怀着四个月身孕与端木蕻良举行了她一生唯一的一次婚礼。萧红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汪恩甲的，因无力抚养而送人，一个是萧军的，生后不久即死去，而生这两个孩子的时候，却都是跟他们的父亲分手以后的事了，一个女人，面对丈夫却生着别人的孩子，那是怎样的一种伤心、无奈和尴尬呢？萧红的文字里未著一言，她都自己默默吞咽下去了。两度失子，一个生离，一个死别，那是怎样的人间炼狱，想想都让人战栗！岁月的皮鞭，残忍地抽碎了原本就稀薄的阳光，严寒一次次猝不及防地摧残着这朵尚未盛开的花：最爱她的祖父去了，父亲般关爱着她的鲁迅也去了，兄长一样呵护着她的情人萧军也分手了，萧红此时是彻底的一贫如洗。只一年多，就在贫病交加中死在香港一个临时医院里，死前的萧红被庸医误诊为喉癌，生生地切开了喉咙，已不能出声，她写下了“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看……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的绝笔，死时的身边只有照顾她的朋友骆宾基。公元一九四二年的一月二十二日这家临时医院里，落红如雨，每一个花瓣上都写着“不甘，不甘”！ 四 我该去看看萧红，我有充分的理由注释这个“该”字：我也出生在那片黑土地上；也是祖父最溺爱的第一个孙女；也调皮捣蛋恶作剧不亚于男孩子；也好奇心奇强，听见一点稀奇事耳朵里都能钻出脚来；也把“犟”字写在脸上；也是十九岁外出求学，而且如今正走着萧红没有走完的路……还有，有个作家告诉我“你的风格与萧红相近，你该看看萧红（他当然指的是萧红的作品），当我真的想重温一下萧红的生活时，却发现我实际上已经无处落脚。萧红的一生，除了前十九年住在呼兰外，还至少住过北京、哈尔滨、青岛、上海、日本、临汾、运城、西安、武汉、重庆、香港，而且不是寄寓在朋友家就是栖身于下等旅馆，短的几天，长的也不过三年，如今时过境迁，足迹早已无存了吧，也许呼兰河北岸还能找到一小部分萧红，可我又不敢贸然前往，半个世纪过去了，那些原本就东倒西歪的、漏了屋顶的、用木棍支撑着的碾磨房、粉房、粮仓、赶车人养猪人住的房子，恐怕早已塌圮成一堆泥土了，也许连泥土也不会有了吧。她出生的老屋、祖父母、父母住过的房子，历经沧桑，或许早就毁于人手，即使有幸保留了下来，蚁蛀虫咬、风雨剥蚀，也应该是面目全非了，还能找到当年的影子吗？急忙上网查找——呼兰还真保存了萧红故居，打开一看，还有一张大图片，一个油漆得红红艳艳的崭新的五间大瓦房，院子里还有一个汉白玉雕成的少女的坐像。故居一片明丽和清新，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完全不是我心目中的样子，一下子就失去了驱动脚步的力量。便转而想去拜谒萧红墓，能够在萧红墓前远握那只苍白而枯瘦的小手，也可以聊慰一点她的荒凉我的倾慕吧，但从查得的资料上看，萧红有三个墓，一个在香港圣士提反女校，如今已找不到了，一个在香港的浅水湾，五十年代末迁至广州的银河公墓，而埋在她家乡呼兰的是端木蕻良奉献的萧红的一缕青丝——只是一个青丝冢。冰雪的女儿，至今却还埋骨在南国的椰子树下！一身三冢，头北脚南，万里关山，难合为一体，难道萧红注定要生前颠沛流离，死后也不能将遗骨聚拢、将灵魂汇合成一缕？每年的七月十五，呼兰河里河灯摇曳着飘忽的红光，一个个鬼魂头顶河灯去寻找转世投生的路途，而半个萧红却只能挂在风里，或者依附在老榆树的梢头，用她那嘶哑的喉咙，六十多年来重复着那一句“不甘，不甘”。呜呼，我该到哪去看看萧红？

[此贴子已经被傅培宏于2007-1-29 8:47:08编辑过]

艳琴 · 发表于 2007-1-29 18:19: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傅培宏在2007-1-29 8:54:00的发言： 支持并学习！萧红是我们的榜样！《呼兰河传》让我第一次了解着北方！  [em17][em17][em17][em17][em17][em17]</div>可不敢让你学习，多提意见哈。

艳琴 · 发表于 2007-1-29 18:20: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小玩月楼主在2007-1-29 16:23:00的发言： 我想去看看端木蕻良，他的《曹雪芹》我只见了上册，下册一直没淘到。</div>如果我遇到，就替你先收着。

暗香盈袖 · 发表于 2007-1-29 18:45:00

（写下汪恩甲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想到辜负杜十娘的那个男人叫李甲，叫“XX甲”的男人，我只知道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切记切记，谁家新添男丁，万不可起此“甲”字，都是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洒慢主儿。[em01][em01][em01][em01][em01].另：艳琴的文字大气，功底深厚，借用学刚兄的名字来说就是：仰望，并且倾听。学习了。

卢川 · 发表于 2007-1-29 19:29:00

这个关东长大烟台出名的小女子极有才气!敏锐\精到\流畅\饱满\大气,我自愧弗如.还有济南的禾子,也忒厉害!这个论坛上,我们诸城的布衣和暗香也是才女.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9 20:11:04编辑过]

李庶铭 · 发表于 2007-1-30 10:51: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小玩月楼主在2007-1-29 16:23:00的发言： 我想去看看端木蕻良，他的《曹雪芹》我只见了上册，下册一直没淘到。</div>端木蕻良是我尊敬的大作家。

艳琴 · 发表于 2007-1-30 09:36: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暗香盈袖在2007-1-29 18:45:00的发言： （写下汪恩甲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想到辜负杜十娘的那个男人叫李甲，叫“XX甲”的男人，我只知道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切记切记，谁家新添男丁，万不可起此“甲”字，都是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洒慢主儿。[em01][em01][em01][em01][em01].另：艳琴的文字大气，功底深厚，借用学刚兄的名字来说就是：仰望，并且倾听。学习了。</div>哈哈，我也这么想。谢谢暗香夸奖，我可要骄傲啦。

艳琴 · 发表于 2007-1-30 09:38: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卢川在2007-1-29 19:29:00的发言： 这个关东长大烟台出名的小女子极有才气!敏锐\精到\流畅\饱满\大气,我自愧弗如.还有济南的禾子,也忒厉害!这个论坛上,我们诸城的布衣和暗香也是才女. </div>卢川兄，只要你不叫我丫头片子，我就满意了。哪敢领你这样的赞扬，折寿折寿。

禾子 · 发表于 2007-1-28 21:56:00

  呜呼,如此精美的文字，禾只有学习的份了==

r020 · 发表于 2007-1-28 20:31:00

天南地北中国人那

艳琴 · 发表于 2007-1-29 18:13: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今生叹在2007-1-29 9:33:00的发言： 单纯、敏感、不会做妻子的女人最适合当文人</div>呵呵，照你这么说，女作家都应该独身啦？

艳琴 · 发表于 2007-1-29 18:14: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r020在2007-1-28 20:31:00的发言： 天南地北中国人那</div>呵呵，头一次见到这么理解天南地北中国人的，新鲜，有思想。

小玩月楼主 · 发表于 2007-1-29 16:23:00

我想去看看端木蕻良，他的《曹雪芹》我只见了上册，下册一直没淘到。

今生叹 · 发表于 2007-1-29 09:33:00

单纯、敏感、不会做妻子的女人最适合当文人

傅培宏 · 发表于 2007-1-29 08:54:00

支持并学习！萧红是我们的榜样！《呼兰河传》让我第一次了解着北方！  [em17][em17][em17][em17][em17][em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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