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逃学

卢川 · 发表于 2006-8-23 08:59:00

逃   学 一九七八年八月四日，一大早，天就下起了小雨。这是我们高一新生报到的日子。根据《报到须知》的要求，家里给我置办了一床麦秸草打的草帘子，一床薄被，一个枕头，一网兜玉米饼子。我自己带了初二用过的几本课本。因为早就会挑水了，家里让我也用一根棍子挑着铺盖和干粮上路。我出了村，一踏上去学校的“生产路”，就看见远远近近有不少像我一样挑着铺盖卷儿的学生。虽说天上下着小雨，我心里可是阳光明媚的，肩上的挑子变得轻飘起来。我要去的高中，是诸城县第十中学。我们初中两个班共八十个人参加了升学考试，只有七个人榜上有名，而我，就是这七人当中的一个！我们参加中考的时候，高二的师兄师姐们参加了高考。他们当中有几个数学尖子稍前还参加了山东省的高中数学竞赛，其中刘金勇得了全省第三名，杜一蘅得了第五名。杜一蘅当年被保送上了山东大学。刘金勇则因为一只眼睛不好，两次考中而均被淘汰。那一年，数学家陈景润是全中国知识分子高度崇拜的偶像。是他，成就了众多数学尖子的大学梦。也是他，让我进了慢班。慢班，也叫“渣子班”。我中考的数学分数是9分。我们的班主任是刚从县城师范毕业的“工农兵”中专生。他刚毕业就被分配当渣子班的班主任，自然不会高兴，所以他对我们，是没有笑脸的。其实也不光他，别的老师，别班的同学，对我们，也没有平等的态度。我还是喜欢这个学校，因为它有大瓦房，有将近一搂粗的大白杨树，有电灯，有大玻璃窗，还有一人一张课桌。班主任指定我当物理和化学两门课的课代表，这给了我信心和鼓励。我虔诚地做起课代表的事务来，企图引起老师的好感。但是，身为化学老师的班主任，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他是黄脸面、包眼皮的一个人。早就听说，这种面相的人脾气大，心狠，所以我见了他，老有些害怕。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个外地人，四十几岁的样子，身体干瘦，细脖子，大脑袋，秃顶，鱼眼，尖嘴，驼背。大概他也不满意被分到渣子班教课，所以也不会笑。他每次到课堂，都不正眼看我们，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射一下前排的同学，同时抬脚踏上讲台，很生气的样子。他有颤抖的毛病，往讲台上放书的时候，我们能看见他手的高频率哆嗦。他的声音尖利又干燥，响起的时候，刺人耳膜。那时，数学的第一章是《对数》。他总是边写式子边念出来，我听不进去他讲的内容，只有耳边在不间断地回响着他尖利干燥的声音——劳——格——每节数学课，从头到尾，我都无聊而且无奈地傻想：劳格是干什么用的呢？我很快便厌倦了高一新生活。教室的玻璃破了一块。我去联系化学课的时候，班主任突然拧住我的耳朵，恶狠狠地问道：“教室的破玻璃是怎么回事？说！”我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也不敢跟他犟嘴。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那种习惯，反正我有：一听人家追查什么坏事，就本能地心虚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睛不敢看人。我的沉默似乎印证了班主任的英明，当着好几个老师的面，他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我下意识地一躲避，没有被他踢疼。他气急败坏地罚我在办公室里站着，不让我去听课。旁边的老师，坐着的有，出来进去走动的也有，但就是没有搭理我的。他们的沉默让我感受到了被漠视，被忽略，被轻蔑的滋味。正当我羞愧无比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一位初中女同学在办公室的外面晃动。我焦灼而无办法，只好稍微扭转身体，把脸尽量转到背朝外面的角度。一节课结束了。班主任老师拿着夹子回来了。他一进门，耷拉着眼皮，说了声：“你回去吧。”然后把夹子啪地摔到桌子上，吓得我一抖擞。我偷偷用眼角看他，见他恼怒的眼光越过我，射到门口处。是我班的两个男同学站在门外，低着头，顺着眼，等候传唤。班主任厉声喝道：“进来！”两个同学一先一后，都怯怯地喊道：“报告。”我知道，没我的事了。老师他破案了，我清白了。往教室走的路上，我突然犯了心思：那两个人不会认为是我告的他们吧？我害怕了。我思前想后，祈祷他们根本没有怀疑我，祈祷是班主任在教室里当场破的案子，祈祷全班都知道我是被冤枉了，并且没有乱咬别人。我想尽快打听出来，班主任到底是怎么破的案子，可是我又怕别人怀疑我做贼心虚，最终没敢打听。村里大人们之间互相起外号的传统也流到学校里来了。我被一个也是黄面皮的男同学起了外号：“小老鼠”。我平生最怕这东西，他恰恰给我起这个。我恶心并且恐惧。但是我打不过他。他家那一片，自古就多出土匪，我们这里的老人都叫他们那里“土匪窝”。他们那里来的同学多，并且明显结伙成帮。我不敢挑战他，只有花费一切时间幻想自己突然变成了武术高手，只有挖空心思地设想怎么能治死他又不被人发现。我设想了千百种方案，花费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这比听课要累得多，也让人容易着迷。三个周的“秋假”很快就过去了，我却再也不想回到学校。我想学编簸萁箢子的手艺，打算用它作为一辈子谋生的手段。柔软的柳条子放到水里浸泡几天，捞上来，打去皮，凉干，编成的簸萁箢子白净细蜜，能卖不少钱。我把这想法跟家里一说，母亲气得跳了起来，发疯一样地找东西揍我。我赶紧往外跑。我出了村，父亲追上我，交给我一网兜干粮，训斥我一顿，让我好好上学。我看见学校的红砖墙了。它是一圈冰冷的屏障，一点也不允许我靠近它。秋风吹得树叶哗哗地响，黄昏的路上没有几个行人经过。我踟躇徘徊，到天黑了时候，有些害怕了。我拐进了我姑妈家，撒谎说我不舒服，要求在她家住两天。白天，我跟着姑爷下坡干活，晚上，姑爷给我讲读书人考取举人做官的故事。我知道他是在开导我，但是我装作只会听故事的样子，就是不答应回学校。四天后的晚上，姑妈好象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跟我姑爷说：“哎？差点忘了，明日你过生日，小华他爸肯定得来吧？你早起上集买点肉吧。”我一听，知道她家是待不下去了。逃学的念头也淡了些，我还是回学校吧，挨到过年再说。早自习之前，我胆怯地进了教室。前后位的同学有的奇怪地看着我，笑笑，没说别的。我低下头，听着心跳的声音，等侯着班主任的暴风雨。班主任来了，在教室里走了两圈。他没有朝我“开火”，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倒背着手，悠闲地踱了出去，慢慢地消失在最西面的窗户外头……我庆幸之后，感到了透彻骨髓的悲凉和自卑。                                                                 06.8.22

上官凌云 · 发表于 2006-8-23 23:20:00

唉，俺不是优等生，也不是差，俺是老老实实的中间生。没那种体会啊。。。。如果机会再重来。我想逃次学找找感觉。

猪哥靓 · 发表于 2006-8-23 09:11:00

小时候,作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逃学是与我无缘滴。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6-8-27 10:48:00

想必这篇也一定是会收集到王老师新出集子里的，。有关逃学，俺从小最在行，嘿嘿，小时候逃学是早上出来把书包藏到草垛里然后跑河里泡到中午算到同学们差不多都放学了再去草垛取出书包回家；大了逃学是骑自行车领几个孩子去县城看风景看大曼；从小就不是一个好学生，呵呵，如果真那么听话，估计现在已经在家种地当大款了吧，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在城里上班当无产阶级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只靠出卖劳动力为生。后悔啊，当初就怎么不好好学习呢？最后，期待王老师的集子尽快能拿到手。（透露个小道消息：据说凡是诸城作协会员，王老师的新集子都可拥有一本，厉害吧？嘿嘿，嗯？还有人不明白，笨啊，赶紧的，加入作协啊。）

小玩月楼主 · 发表于 2006-8-30 17:34:00

为什么要逃学呢？不过，我发现，凡是逃过学的都有出息。

墨雨 · 发表于 2006-8-31 11:43: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小玩月楼主在2006-8-30 17:34:00的发言： 为什么要逃学呢？不过，我发现，凡是逃过学的都有出息。</div>其实这话反过来说也行。凡是有出息的，都逃过学。括弧，压根儿没有上过学的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