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花纸伞

布衣 · 发表于 2006-7-21 15:54:00

一　　潍城是近几年刚兴起的一个小城,它的精神旺盛到了这夏日的晚上尤其可辨。那满街的霓红闪烁，耀得你眼都无处躲藏。名车琳琅的酒店，震耳欲聋的迪厅，灯光恍惚的酒吧。这一切都是大城市的翻版，就是轮廓缩小了点。它们把这个城市装饰得格外鲜活和喧闹。 　　跛脚的好儿经常在这样鲜活的夜里，独自一人下楼在小区门前蹒跚地走走。妈妈刘殊倒是不阻拦但也没赞成过好儿的这个癖好。过了这个暑假，好儿就上一年级了，也许功课紧了，就不能随便出来游逛了罢。这么想着，好儿挺了挺小胸脯，看了看四周，可有跟自己分享骄傲的人？     小区门前今晚乘凉的不是很多，那几个下棋的爷爷正在争论炮呀车呀的，好儿没听懂，争什么争呀，再去买上几个棋子不就得了嘛。平时那群乱吵乱闹的孩子大多不在，他们从不让好儿加入他们的队伍，嫌好儿跑不快，好儿只能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翻天覆地地打闹。今晚就剩几个小男孩脑袋挤一起，高声议论着什么，高个子男孩不知道为什么火了，抬脚踢了穿史比奴汗衫的男孩一脚，高声嚷了句。好儿觉得他们不可能会跟她一起分享她要上一年级的快乐。 　　好儿有点茫然了，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为什么都离不开争斗呢？家里爸爸妈妈一见面就乒乒乓乓，用奶奶的话说就是天天鸡飞狗跳。幼儿园里，小朋友拖着鼻涕也得争个稀哩哗啦。还有那次上街，自己过马路慢点了，一个鸡窝头阿姨就回过头就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吓的好儿好长时间不敢出去了。为什么就不能跟“七个小猪”一样唱着欢快的歌，洗着泥水澡，和着脏泥巴，谁也不嫌弃谁，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呢？这么想着，好儿居然有点难过了。再前面，就是花池跟前那个妈妈在哄小车里的孩子了，好儿想了想，跛着脚走到了花池一边的阴影里，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孩。大概在小车里时间待长了，小宝宝不干，把眼睛一闭，嘴一憋，小拳头一攥，泪水四溅。年轻的妈妈慌了，忙忙宝贝宝贝地叫着，抱出了车。用手臂托着，一边轻轻晃着，歌就跟平地起的风一样随意的哼了起来。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阴影里的好儿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嗓音，那歌象天上那片安静的云那么惬意，象爸爸上次带着去吃的汉堡包那么诱人，总之，歌是那么柔软和香甜。小宝宝在妈妈的臂弯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嘴里喃喃地呀语着，年轻妈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推起了小车，哼着歌慢慢前行。跛脚的好儿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贪婪地捕捉着那些零零星星的哼唱，羡慕地看着那个臂弯里的孩子。自己边走着，双臂也边做出了个抱孩子的动作，仿佛自己把幼小的好儿抱在了怀里，哼唱着，呵护着。到小区门口了，阿姨继续前行，好儿的手累了，放下了。好儿就站那里，看着阿姨不慌不忙的背影。“好儿，好儿”。刘殊在小区的门市部前叫道。好儿慌忙抹了抹腮，湿漉漉的。拖着脚快步走了过去，叫了声妈妈。刘殊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向家里走去，好儿默默地跟在后面。阿姨那轻柔的歌声又漂浮在了好儿耳边，妈妈为什么不唱这样的歌给我听？好儿不知道，好儿只知道妈妈很少说话，更别说唱歌了。大概妈妈不会罢？这个理由让好儿心里平静了些。 爸爸孙桂海是很少回家的。从爸爸辞职后，家里就很少见到他了。这天夜里，好儿梦到爸爸了，梦到跟他坐在“金百年”吃汉堡，自己用奶油抹了爸爸一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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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6-7-22 09:53: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憧憬的天空在2006-7-22 9:01:14的发言： 孩子的眼睛看世界，就是布衣完全女性的眼睛看世界。有个细节看得我哭了。</div>偶超赞小师姐这个意思，只是当时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对了，是布衣完全女性的眼睛看世界，嘿嘿。哈哈，小师姐啊小师姐，估计这上面除了你没人知道偶为什么叫你小师姐。

布衣 · 发表于 2006-7-22 09:31:00

TO傅老师：多谢老师的赏识，当然会继续改正，直到满意为止！TO憧憬：那天跟风斑竹还谈论过，过于长的东西能静心读下来的不多，所以，很真诚地致谢。有些细节，我写时也哭了。当我们的孩子被四周高大的楼房所包围起来时，当用口琴来演奏内心的忧郁时，当听着鲁冰花头歪在楼洞里睡着了时，大人呵，我们的孩子多么孤独。可大人的世界自有他们的无奈，所以，对于好儿的爸爸妈妈我无力批判什么，每人都有每人的日子，日子没错，错的是心态和这个世界变化太快。

布衣 · 发表于 2006-7-22 09:24:00

TO缺德大师：布衣的每篇东西总是大师早早地来占地方，莫大的鼓励啊！TO卢川：多谢卢老师不辞辛苦：）TO风斑竹：这篇东西来的很偶然，那天下班回家，邻居家的女孩就那么一瘸有拐地走在我前面，零散的小辫子，不合身的衣服，我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几乎没人管她。我刚结婚时她还是个小小孩童，闪亮着天真的眸子经常来我家，而且还常常偷看我抿嘴笑笑。现在她个子高了，长大了，可是再也没有那年那闪亮的眼神了，看东西看人都是散漫和无所谓的样子，不修边幅，拖拖拉拉，尤其那跛着的脚，让我心疼。那天我一直走在她身后，看她漫无边际地闲荡游。孩童世界里，很多东西都如花纸伞般脆弱，一经风雨零破了，就只能那样千疮百孔地继续下去了。其实我们大人世界里，何尝不是？这篇东西写的比较辛苦，断断续续地大约用了一个月时间吧。因为对于驾驭长点的东西经验不多，所以，写时还是有点费劲，希望多提意见以便更好的改正！真诚希望我们原创论坛小说野战军的队伍日益壮大，日益强大，日益精深。

憧憬的天空 · 发表于 2006-7-22 09:01:00

孩子的眼睛看世界，就是布衣完全女性的眼睛看世界。有个细节看得我哭了。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6-7-22 08:11:00

在我感觉：女孩子写文章有种天然的优势，就是对这世界的感知更加细腻，布衣的这个小中篇就充分的体现了这一点。   小说其实昨天就抽空读了，那天还在和布衣感叹：写长东西很辛苦，而且能耐得下心读长东西的人又很少。是不是感觉有些空在深谷无人识的寂寞？嘿嘿，上面这句话是没有主语的。  不知为什么，初看题目《花纸伞》我就大体猜到了这“花纸伞”对整篇文章来说肯定是有大用处的，（‘伞’的五笔拼法一直不会，每次要打出‘伞’字都要打出词组‘雨伞’来，然后删节‘雨’，好是郁闷，所以布衣这题目也让俺打字好是辛苦）而且很大可能是以物喻情，在文章的最后一句，俺得到了验证：破了，破了，很多东西一旦破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布衣还是布衣，又恢复了一贯的柔美抑郁风格，文如其人。欢迎布衣加入到原创论坛小说野战军的队伍，小弟姓李，嘿嘿，是独立第六混成旅的，张步云的部队。  PS：提个意见，个人以为小说更侧重于介入社会介入生活，从布衣这个小中篇里面，细细读来还是看出了布衣早先散文的影子，不知道这是件好事情还是坏事情。我自己对散文还是小说这些概念性的东西也在迷惑状态中，只是个人感觉了。商榷。

傅培宏 · 发表于 2006-7-22 08:22:00

小家伙：尊重风弟的意见，再进行润色。《诸城文学》第六期就它了。[em17][em17][em17][em17]

憧憬的天空 · 发表于 2006-7-22 16:52: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风中渴望在2006-7-22 9:53:53的发言：偶超赞小师姐这个意思，只是当时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对了，是布衣完全女性的眼睛看世界，嘿嘿。哈哈，小师姐啊小师姐，估计这上面除了你没人知道偶为什么叫你小师姐。</div>这个师姐不是平白无故的，自因师出同门了。那天师弟跟我打招呼，领导后来问我，我就这样说的。至于来论坛的事情却是只字不提。如果领导知道我隔三差五上来溜达，那可当真是要仔细我的皮了。

憧憬的天空 · 发表于 2006-7-22 17:15: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布衣在2006-7-22 9:31:25的发言：TO憧憬：那天跟风斑竹还谈论过，过于长的东西能静心读下来的不多，所以，很真诚地致谢。有些细节，我写时也哭了。当我们的孩子被四周高大的楼房所包围起来时，当用口琴来演奏内心的忧郁时，当听着鲁冰花头歪在楼洞里睡着了时，大人呵，我们的孩子多么孤独。可大人的世界自有他们的无奈，所以，对于好儿的爸爸妈妈我无力批判什么，每人都有每人的日子，日子没错，错的是心态和这个世界变化太快。</div> “ 好儿写完了作业又写了一遍然后又一遍，她怕自己停下，怕大姑姑跟自己说话。好儿谁也不想理，除了口琴。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来的，好儿似乎没听到，仍然低头写着。”就是这个地方叫我哭了。就故事中人物而言，我不喜欢刘殊。本来没有任何人比母亲更爱自己孩子的。她不一定非得为孩子而活，但她可以让孩子有安定的心灵。我认识好多单亲家庭的孩子，有的因为疾病，也有因为离异的。很多人看他们是特殊群体，想当然的以为他们性格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可是，谁知道呢！所以看到这里，想到好儿的性格可能的样子，就觉得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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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6-7-22 18:41:00

从前天开始，到今天才读完。辛苦的我，向更辛苦的楼主敬一杯！揣摩小孩的心理本难，揣摩先天有残疾的小孩的心理，更难！真难为布衣了，好在没难住布衣！看到“那几个下棋的爷爷正在争论炮呀车呀的，好儿没听懂，争什么争呀，再去买上几个棋子不就得了嘛。”，想起一则在山西听到的笑话。在这里说说，让看过后沉重的心情，雀跃一下：村贫协主任到县里开会，晚上的娱乐是看女子篮球赛。看毕，气极。翌日会上，主任发言：咱好歹也是个县城，怎么着也得讲点脸面吧？让十多个大闺女，在那么多人面前，搂着抱着地抢一个球玩，多丢份呀？！给她们每人买一个玩，我看也用不了多少钱！还有那个破筐，装进去就漏出来，不好找个人补一下？不行换个新的也中呀！ [em01][em01][em01]

缺德大师 · 发表于 2006-7-21 16:23:00

站在大海边上，我只看到博大；站在大山顶端，也只感觉高耸；看了布衣的文章，我竟不知道咋样形容了。顶一下。沙发。

布衣 · 发表于 2006-7-21 16:02:00

七 　　孙桂海埋在了东岭的公共墓地。从他走后，好儿就没再说句话，小嘴闭得紧紧的，这让全家不安和惊慌。刘殊知道，好儿这是想爸爸了。周日，细雨飘飘，刘殊还是领好儿来了。下车后，好儿不让刘殊近前，她说要跟爸爸说悄悄话。看到妈妈没争辩，好儿从车上拿下花纸伞，慢慢向爸爸的墓地走去。小雨飘在了好儿的头发上，眉毛上，眼睛上，好儿仿佛没感觉般，就是照着妈妈指引过的墓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到了那块高大的墓碑前了，上面好儿就认识爸爸孙桂海的名字，一看到这三个字，好儿就跟又看到了爸爸的笑脸，看到了爸爸去接自己上学放学，看到爸爸带自己去超市，看到爸爸把自己抱到小床上。爸爸，好儿一下跪到地上了，我想你，你回来看看好儿吧。天地无声，只有那些雨在凌乱地飘着，飘到墓碑上，飘到坟头上，爸爸，下雨了，淋到你了吗？这是妈妈上次领我去吃汉堡，店里姐姐送我的纸雨伞，我跟你说过的，我很喜欢它。我拿来你看看，好儿边说边把伞撑开了放到了爸爸的坟头上，那把绚丽多彩的花纸伞一下子盛开在了这个孤寂的地方，笼罩了些寂静，笼罩了些风声，笼罩了些雨滴。刘殊站在远处，一直保持着刚下车时的姿势，她看到好儿从口袋里摸索着，最后摸出了那个翠绿的口琴，在大大的坟前，跪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她想用琴声把爸爸呼唤回来，因为王群哥哥说过，当你高兴了，生气了，想家了，想妈妈爸爸了，都可以吹它，别看它小，它会带着你把你想的找回来。悠扬的琴声响起来了，那些忧郁，那些无奈，那些痛彻心扉的思念随琴声一起萦绕在坟头，千转百回。花纸伞在雨的浸泡下，终于流下了或红或绿的汁，薄薄的伞面被雨滴穿上了一个个的洞，终于在风的撕裂下，碎了，飞了。刘殊心里一疼，眼前出现了那天好儿手捧伞时的欢喜摸样，忙走过来，把零落了的伞拿在了手中。好儿抬头看了看刘殊说，妈妈，伞破了。刘殊点了点头，是啊，破了，破了，很多东西一旦破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说完，泪流满面……

布衣 · 发表于 2006-7-21 15:58:00

四 　　徐沫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孙桂海，可她知道自己需要他在身边。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高腾不在，电话也不能打时。空虚如毒蛇般吞噬着自己的心，让自己烦躁，狂暴。可白天徐沫照样用一张灿烂温柔的面孔示人，她不想让人觉察到她丁点的脆弱和失败。尤其面对高腾，这个肥肥胖胖的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家伙，虽然他对徐沫百般疼爱，可徐沫从不对他有半点蛮横和无理。她知道，只有自己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才能让高腾更加留恋她，在乎她。否则自己岂不也变成高腾家那个河东狮吼了么？聪明的徐沫知道，只有抓住高腾的心，才能得到更多。高腾一进徐沫的温柔乡就忘乎所以，车子啊，房子啊，都成了他的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喜欢通通给你配上！肥厚的手掌一挥，就能换来徐沫更多的欢歌燕舞，这让高腾实在尝到了钱所带来的欢欣。可他不能总是陪在徐沫身边，公司，家中狮吼，应酬，等等，有时还会让他忘记徐沫的存在，尤其碰到好看的女孩时。孙桂海就是在这时出现在徐沫视野里的，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有种对任何事都漠然的态度，让徐沫好奇和心动。朋友的那次聚会成了他们两个缠绵的开始。 　　看着徐沫，孙桂海心里就莫名地激动。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她走，电话按着按着屏幕上就变成她的了。心里不由得拿刘殊跟她比，比着比着，刘殊那赢弱，咬牙切齿的样子就模糊了，走远了。美丽优雅的徐沫就拉近了，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拉进怀里。当然，没用多久，这具美丽的身体就投进了自己的怀里。 刘殊知道了徐沫地存在，反倒让孙桂海松了口气，知道不知道的，日子都得继续，知道了又能怎样？不知道又如何？

布衣 · 发表于 2006-7-21 16:00:00

五 　　暑假就这么过去了，好儿盼望的一年级明天就要开学了。好儿很高兴，晚上坐在灯下，细心地削着铅笔，整理着书包。客厅里，忽然出来妈妈的大声叫嚷，凭什么让我去公司找他回来，没门，我还不想过了呢！好儿削铅笔的手停了下来，今晚刚吃完饭，奶奶跟爷爷就来了，可都板着脸，把她赶进自己小屋后，就跟妈妈低声谈论着什么。好儿知道妈妈这是说爸爸，因为从上次去海边后，爸爸再也没回过家。好儿在姥姥的示意下，打过电话，爸爸说出差了，回来给她捎件新衣服好庆祝她上一年级。好儿嘟囔着，我不要新衣服，我要爸爸回家。爸爸沉默了会，把电话挂了。今晚是妈妈打电话给奶奶的，好儿还在吃着饭，妈妈就打了。在电话里，妈妈对奶奶一点礼貌都没有。好儿就不明白，做错事的是爸爸，具体爸爸错哪儿，其实好儿也懵懂疑惑。奶奶又没错，干嘛朝奶奶大声嚷嚷？ 　　客厅里忽然静了下来，好儿把耳朵贴门上，眨着眼睛屏住呼吸想听出他们在干嘛，喂，桂海，在那里？爷爷在跟爸爸打电话呢。好儿伸了伸舌头，悄悄回到了书桌前。爷爷只是恩着，然后说，那你明天上午回来趟，我在家里等你。好儿断定爷爷肯定板着脸说的这些话，因为爷爷的声音里没有笑容。一想到明天就要见到爸爸了，好儿笑了。 　　第二天一早，刘殊把好儿塞给楼上赵阿姨，她家李磊上二年级了，跟好儿一个学校，每天赵阿姨都骑她的踏板摩托车送李磊，今早正好捎着她。好儿知道妈妈在家等爸爸，看来爸爸有得受了。这么想着，好儿大人般叹了口气。赵阿姨笑了说，小小孩子家，也学会叹气了。你妈妈今天早上为什么不送你？跟你爸吵架了？好儿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爸从不跟我妈吵架。今早上我妈头疼，所以不能送我。赵阿姨摸了摸好儿的头，真正叹了口气，领他们下了楼。 　　好儿一瘸一怪地走在校园里，引得很多同学都看过来，指指点点，赵阿姨嘱咐好儿原地站好，她去给好儿找教室了，有个小胖子，嘴里吸着饮料，走到好儿身边问，你腿怎么了？干嘛这样走？好儿的脸红了，张了张嘴没说话。小胖子的嘴瞥了瞥说，瘸子才这样走路，你知道不知道？眼泪在好儿的眼眶里直打转，可好儿忍着。因为从今天起，好儿不是幼儿园的娃娃了，是一年级小学生了，可不能说哭就哭。赵阿姨把好儿送到教室时，教室坐了很多小同学了，好儿一走进来，本来唧唧喳喳的教室一下就静了下来，都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好儿，好儿低着头，一歪一瘸地向教室后面的空位子走去，她知道自己后背上印满了目光，怎么也抖落不掉。忽然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吓的好儿一哆嗦，回过头来，看到刚才那个小胖子居然也分到这个班了，正跟自己身后学自己走路呢！好儿垂下了眼皮，回过头来继续向空位子走去。 　　一上午，好儿没听到老师讲什么，脑海里只有爸爸要回来了这件事。爸爸从来不嘲笑也不骂好儿，爸爸只会用和蔼的眼光看着好儿，路上走着时，多是抱着好儿，从不让好儿受委屈，如果小胖子学自己走路让爸爸看到，爸爸一定会拧下他的头来，这么想着，好儿的小胸脯挺了挺，心里居然有点底了。 　　放学了，同学们都前拥后挤地窜出教室排队。好儿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不知道回家的路，不知道谁会来接自己，心里有些忐忑。学校门口很多家长都伸长着脖子搜寻着自家的孩子，好儿也前前后后看着。终于有个熟悉的身影进到了好儿的视线，是爸爸！好儿大声叫着，正在寻找好儿的孙桂海顺着声音，眼光终于落在了好儿身上，忙跑过去，把好儿抱了起来。好儿亲热地搂着爸爸的脖子问，爸爸，你出差才回来么？孙桂海笑吟吟地说，是啊，刚回来。好儿，猜今天我们怎么回家？好儿疑惑地看了看他说，不是摩托车吗？孙桂海没做声，抱着好儿走到一辆崭新的“现代”跟前说，好儿，爸爸买车了，说着拉开车门把好儿放在了前座上。好儿摸摸这里，动动那里，高兴极了。忽然想起了什么，歪头问正在发动车的孙桂海，爸爸，爷爷没训你吗？孙桂海眉头皱了一下，摇了摇头。那，那姥爷呢？好儿试探着问。孙桂海脸变的铁青了，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边吸边开着车，好儿偷眼看了看爸爸，再不敢说什么了，车里一片寂静。车外一棵棵绿树在爸爸的车边急速地后退，骑自行车的，摩托车的，路边卖菜的，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都是急匆匆地赶着路。好儿收回目光，看了看专心开车的爸爸，孙桂海觉察到了，转过头来给好儿一个微笑说，好儿，上学好吧？好儿点了点头，问，爸爸，上完小学上初中么？孙桂海点点头说是呀，上完初中再上高中。上完高中是大学。好儿点了点头说，上完大学就跟你和妈妈似的工作吗？边问边用闪亮的眼睛盯着爸爸，孙桂海说，大学毕业如果不想继续考研究生博士生了，就可以工作了呀。 　　爸爸工作着以后就老了吗？ 　　对呀，工作着工作着，然后人就老了。跟爸爸一样，爸爸现在都有白头发喽。 　　好儿的眼光黯淡了下去，眼睛又看向了车外说，爸爸，人活着真没意思！孙桂海一楞，仿佛被谁抽了一耳光似的，车一下停住了。         那天中午好儿跟爸爸去姑姑孙梅家吃的午饭，饭桌上，从姑姑跟爸爸闪烁其次的话语中，好儿扑捉到了妈妈要跟爸爸离婚的事。好儿知道什么是离婚，幼儿园里的鹿儿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开始挺好，都抢着带鹿儿出去玩，买好东西吃，鹿儿还到幼儿园炫耀过，说爸爸妈妈没离婚前谁都不理自己，离婚了反倒都来抢他了。那时好儿心里还暗暗盼爸爸跟妈妈离婚过呢！可最后鹿儿的妈妈爸爸又各自结婚了，天天把鹿儿扔奶奶家，很少过问了。 　　好儿吃了很少一点就起来了，她一想到自己曾经盼爸爸妈妈离婚，心里就后悔得恨不得打自己俩耳光，边想边暗暗拧了自己胳膊一下，疼痛立即蹦出来了，好儿的泪下来了。孙梅看到好儿起来了，朝孙桂海使了个眼色，站起来跟过去柔声问，好儿，饱了么？好儿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说，姑姑，好儿不是好孩子，好儿以前盼过爸爸妈妈离婚，好儿错了，好儿不想让他们离婚。好儿一定好好学习，做个好孩子。晚上，晚上睡觉时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保证自己一个屋子时不害怕。孙梅抱住好儿哭了，边哭边站起来拍打孙桂海，孙桂海一动不动任由姐姐打骂着。 六 　　好儿从上学起，就一直住在大姑姑家里，再也没见妈妈。好儿没问妈妈去哪里了，也不要回家，只是让爸爸把自己的口琴捎来了，爸爸每天都来陪自己吃饭写作业，听自己吹口琴。大姑姑家的哥哥上中学住校了，好儿就睡他的屋子。做完作业，好儿回到小屋，脱鞋把自己蜷缩到小床的里头，倚墙吹起了口琴，那呜咽忧伤的琴声飘得满屋子都是，好儿爱吹那首《鲁冰花》—— 　　我知道 　　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每当这时候，客厅里总是一片寂静，孙桂海跟大姑父默默地吸着烟，孙梅手里拿着遥控器呆呆的，可电视屏幕是黑的，桌桌凳凳地都在听好儿的琴声。窗外那弯月牙爬上了树梢，痴痴地看着好儿，好儿好儿，睡觉吧，总有你长大的一天！ 　　星期天那天，天气很阴，似乎要下雨了。本想领好儿出去玩的孙桂海被公司打电话叫去了。好儿写完了作业又写了一遍然后又一遍，她怕自己停下，怕大姑姑跟自己说话。好儿谁也不想理，除了口琴。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来的，好儿似乎没听到，仍然低头写着。大姑姑开门一看叫道，刘殊？好儿的头一下抬了起来，妈妈？扔下笔飞快地跑到了门口，门外的妈妈更瘦了，脸更黄了。妈妈你还老是晕么？好儿问。刘殊勉强笑了笑，叫了孙梅声姐，用手摸了摸好儿的小脸蛋说，姐，我带好儿出去玩玩。孙梅忙点了点头，说进来坐会儿再去，捎件雨具，省淋着。刘殊摇了摇头，拉着好儿往楼下走去。 　　坐出租车里，刘殊端详着好儿问，好儿我们去哪里？好儿可兴奋了，都有点气喘了。妈妈，我们去“金百年”吧，好吗？好儿实在想不起应该去哪里玩，因为好儿不知道哪里好玩，只知道“金百年”有好多好吃的，而且里头有滑梯，那里对好儿来说就是最好的地方了。刘殊点了点头，车拉着快乐的好儿驶向美好的“金百年”。 　一进“金百年”大厅，凉意扑面而来。光怪陆离的美食耀得人眼晕，可好儿的目光粘在角落台子上的一把纸雨伞上了，它比平常伞略小，一笼淡淡的粉覆盖上面，金属的光亮让伞柄泛着落寞的光。 　　小女孩好儿被深深打动了，热闹的大厅里，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样子，包括好儿自己。只有它就那么孤独地开放在这个小角落里，一如平日的好儿，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走在校园里，喧嚣的大街上。 　　“好儿，吃什么？”妈妈在温柔地叫自己了，好儿真有点恍惚了，妈妈的声音真好听，一点也不象平常那样硬硬的，硌得耳朵疼，硌得心里发慌！ 　　这些温柔给了好儿些鼓励，“妈妈”好儿涨红着脸说，“我，我想要这把纸雨伞。”妈妈走过来，呆望了会说：“傻好好，这伞不能用，是纸做的，一会妈妈给你买把真的伞。”好儿摇了摇头，仰脸看着伞，花纸伞也低头看着好儿，两个小东西就这么互相对望着。“妈妈，我不要汉堡包了，就给我买这伞吧，我保证，从今天起，我什么也不要了。”刘殊心里一酸，好儿从小到大，何尝要过东西？刘殊转过身走向了不远的吧台。 　　好儿高兴极了，今天真快乐！“小纸伞，我们做好朋友吧。”好儿掂起脚用手触了触伞面，悄声说。 　　终于，在好儿无数次的回望中，妈妈跟吧台上的姐姐过来了。“姐姐好。”好儿快乐得差点笑出声来，大姐姐看了看眼睛眯成月牙的好儿，伸手摸了摸她那稀疏干涩的头发笑眯眯地说：“等会，姐姐帮你拿下来，经理阿姨说，这个小纸伞送给你了，因为今天你是我们店最漂亮的女孩！”好儿有点气不匀了，我是最漂亮的女孩？可从小到大，一直没人这样说呀，同学就会拿我的腿开玩笑，邻居二奶奶对我最好，可她也不夸我长的好看，只叫我可怜见的好儿。 　　手捧小雨伞的好儿低头摸了摸眼睛，听到妈妈叫自己，好儿，好儿，快跟姐姐道谢呀。好儿抬头给了吧台姐姐一个很大很大的笑容，小嘴巴里那颗掉了好久的牙齿还是没长出来。 　　“妈妈，咱们把爸爸也叫来吧，今天真快乐啊！”好儿这么无知地说着，也是这么快乐着。 　　妈妈刘殊茫然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蹲下来，把八岁的好儿搂在了怀里，手轻轻地抚摩着好儿那只从小一直跛着的小脚，嘴里喃喃地说：“好儿，好儿，让妈妈怎么放心的下你呀！”泪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好儿看到妈妈肩膀一耸一耸地，乖巧地蹲下来，用手背给刘殊擦着腮边的泪，轻声问：“妈妈，你在生爸爸的气么？”刘殊忙忙擦了擦脸，勉强笑着，拉好儿坐到了桌边。 　　好儿大口大口地吃着汉堡包时，瓢泼大雨就压了下来，好儿庆幸爸爸有车，即使在路上也淋不到。妈妈，塞了一口东西的好儿含糊地叫道，你知道爸爸买车了吗？刘殊点了点头，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说，好儿，妈妈从明天起要出远门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儿的心里咚的一下，嘴停止了咀嚼。刘殊拿起可乐让好儿喝了一口，继续说，以后去奶奶家让奶奶照顾你，好好写作业。好儿咽下口中东西，把剩余的汉堡包拿在手里揉捏着，听着妈妈说话。好儿，学校里同学有欺负你的吗？好儿眼前又出现了小胖子捣乱的样子，他正好坐好儿身后，那次好儿站起回答问题，他居然把好儿的凳子抽一边去，让好儿坐下时跌倒了，半天没起来。虽然老师也批评他了，可他老不改，下课后还领别班男生过来朝好儿做鬼脸。好儿一直忍着，想回家说，可跟谁说呢？好儿想跟爸爸说，让爸爸去揍那胖家伙，让他们知道，爸爸妈妈都爱好儿。可……好儿木然地摇了摇头。刘殊看了好儿身边的花纸伞，拿过来把它转了一圈又一圈，花纸伞闪出一道又一道的光晕，闪出了刘殊那青涩的初恋，劳累着的婚姻。岁月真的无常，那个羞涩高傲的女孩真有变成不顾一切张牙舞爪的一天，那个海誓山盟惊心动魄的誓言真有化为乌有的一天。十年的婚姻啊，就这么结束了，可很多东西都碎了，回不来了。刘殊停止了旋转伞柄，可纸伞还在依照惯性转啊，转啊，丝毫没停下来的意思。刘殊知道，孙桂海或者自己改变了自己很多东西，比如那些含蓄，比如那些快乐，比如那些宁静，如今自己一定要把它们找回来，让镜子中那个怨天尤人的女人走开吧！刘殊眼中含着泪笑了。 　　好儿无声地看着“金百年”的角角落落，看着吃着玩着的大人孩子。忽然，好儿被前面的背影吸引住了，那个背影俏丽温柔，好儿似乎又闻到了那些栀子花味。对面坐着一个高个的叔叔，那个叔叔比爸爸年轻，比爸爸长的好看。他正撕下一块鸡腿肉伸手喂到她嘴里。好儿从座位上滑下来，快步磕绊地走到这个位子一边，果然是徐沫阿姨，她正咬着喂到她嘴里鸡腿肉的叔叔的指头，调笑着。冷不丁看见有个孩子站一边，她忙松开了嘴，一看是好儿，徐沫尴尬地笑笑说，好儿，跟谁来的？边说边拿了盒鸡米花递给她。好儿摇了摇头，看着徐沫那花朵般的微笑，忽然说，阿姨，其实，你一点都没我妈妈长的好看。说完，回过身歪斜着身子走向妈妈。徐沫的脸红了，抓起包没理对面人的诧异，快步走出了“金百年”。好儿看到漂亮的徐沫阿姨走出去时的身影微微颤抖。好儿不明白徐沫阿姨这是怎么了？要了那么多好吃的，还没吃完，就走了，真可惜！可好儿很高兴，为什么高兴，她自己也没搞清楚，可就是高兴，就跟打了个胜仗一样。 　　刘殊的眼睛从伞上挪下来，看着好儿的忙进忙出，没在意，只是催促着她吃。外面的雨更大了，伴随着隆隆的雷声，让好儿有些害怕。刘殊坐过去温柔地抱着她，看着外面。明天这个时候，自己该在飞机上了吧。刘殊定了明早的机票，婚都离了，还是离开这伤心之地吧，除了好儿，这个家与已自己经没有任何瓜葛了。只是这孩子，自己欠她的太多了，这么想着，搂好儿的手更紧了。 　　包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吓得好儿跟刘殊一跳。刘殊心里略过一丝不祥，掏出来一看，是孙桂海的号码。刘殊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里面是乱糟糟的声音，救护车声。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你认识这个号码的主人吗？刘殊忙答应着。“那就好，我们在人民东路的大桥上，你马上通知他家里人，他出车祸了，伤势很严重！让他们直接去人民医院。”刘殊吓傻了，拿电话的手一软，电话掉在了地上，好儿看到妈妈苍白的脸，拾起电话问，“妈妈，是爸爸吗？”刘殊没做声，站起来，抱起好儿冲出了“金百年”的大门，在出租车上，刘殊还是一句话没说。当出租车转到人民东路的大桥上时，她看到雨中人头攒动，都在水里打捞孙桂海那辆崭新的，变形了的“现代”。好儿大声喊妈妈，是不是爸爸的车呀？我爸爸呢？刘殊揽过哭闹着的好儿，泪流满面。 　　刘殊打电话通知了孙梅，她没告诉好儿的爷爷奶奶，怕他们承受不了，心想等孙桂海好点了再告诉也不迟。可这只能永远成为刘殊美好的心愿了，因为孙桂海没能下来手术台，他甚至没流一滴血。医生说他颅内全是淤血。 　　小好儿做梦也没想到爸爸死，早上走时，还跟自己说要带自己出去玩。只不过才半天的工夫，就让我永远不能见他了？好儿没管正在哭天喊地的爷爷跟奶奶，也没管哭晕过去的大姑姑，当然也没理会哭嘶哑了的妈妈。她要去见爸爸，真实地摸摸爸爸，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儿一点没哭。 　　在太平间里，好儿揭开了盖在爸爸身上的白布，爸爸还是那个爸爸啊，只是脸色苍白，嘴角挂着点血，好儿想找点东西把那点血擦干净，摸了摸口袋，小手绢在。这块印着小熊猫的手绢还是那次吃完汉堡包拖着爸爸逛超市时买的呢。血干了，擦不净，好儿怕爸爸疼，把手绢的角放嘴里沾了点唾沫，轻轻擦拭着，这回擦去了。好儿直起了腰，爸爸，睁开眼睛看看好儿。好儿用手摸了摸爸爸的脸庞，冰凉冰凉的。爸爸，这屋里冷么？好儿边说边打量着这间冰凉的屋子。大姑父从外面进来了，抱起好儿就往外走，好儿挣扎着，用脚踢着大姑父说，你个破姑父，我还有事情要跟爸爸说，你放开我，放开我。大姑父放下了好儿说，好儿，送你回家吧，在这里碍事。好儿没听大姑父的胡言乱语，走到爸爸跟前，从白布单底下摸出爸爸的手拉着说，爸爸，我们班小胖子老是嘲笑我，欺负我，等你有空了，去把他鼻子给揍得扁扁，我顶讨厌他的鼻子了。爸爸，妈妈今天领我去“金百年”了，还给我买了把花纸伞，那么漂亮的花纸伞，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妈妈今天对我真好，一点没骂我。爸爸，你的车，爸爸，你的车怎么上了桥底下去了呀。说着说着，好儿忽然就想起了爸爸那俩崭新的，变形了的轿车，想起了人们在水里打捞的情景，手脚不禁也发抖起来，爸爸，你是怎么怎么出来的呀？好儿仿佛看到爸爸在水里无助的样子，仿佛看到水里的怪兽在争夺爸爸的样子，眼前一片金星，耳朵轰鸣，什么也不知道了。 　　好儿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了，屋里灯火通明，照着奶奶爷爷妈妈还有姥姥姥爷那些红肿的眼睛。看到醒过来的好儿，奶奶不禁把她紧紧贴在怀里，好儿挣扎出来说，奶奶，我要去看爸爸！

布衣 · 发表于 2006-7-21 15:55:00

二     孙桂海辞职前在潍城化工厂做营销。潍城化工厂在那几年可是炙手可热的单位，热的连它所在的那条街都跟着红花绿树的格外整齐，因为上面经常来人参观检查，每个参观者掖下塞一小包，腆着肥硕的肚子，在化工厂老总副总的引领下，威严地巡视着全厂。当然，不一定参观完全厂，因为化工厂不是三步两步能走完的。大学生能进“潍化”，那可是种荣耀！     刘殊的这种荣耀来得晚些。她来时，孙桂海在营销部已经基本站稳了。刚进营销部的时候，刘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跟孙桂海走到一起。那时，别人也没有把模样姣好的刘殊跟相貌委琐的孙桂海想到一起去。 　　刘殊跟孙桂海的结合缘于一个“赌儿”。多年后，吵架中，刘殊才知道原委。从那以后，刘殊对这个婚姻就漠然了。 　　刚进单位时的刘殊，穿一套深绿色的套装，远看象一棵小竹子，迎风哗啦啦地摇曳，招来许多倾慕的目光。在这些目光的滋润下，刘殊变得更翠绿，更直立了。头抬得高高的，马尾巴辫子活蹦乱跳地摆动着，扫落了许多甜言蜜语，许多小心翼翼。 　　看到众人在刘殊身后讨好的样子，孙桂海骂了声操，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何涛是孙桂海所骂中的一个，他对于孙桂海的不屑很是鄙视，桂海，有本事你去试试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追上她，让哥儿几个干啥就干啥，任你差遣，就怕你没那本事！边说边用挑衅的小眼睛打量着这个相貌委琐的小男人。 　　孙桂海被这目光灼疼了，他把手中刚做好的文案扔在了桌子中央，恶狠狠地看着何涛，牙缝里挤出一个“赌！”字来。 　　孙桂海接近刘殊，可不惯她脾气，很多时候是逆着刘殊来，刘殊的笑容在他面前再甜美，他也能不理不睬。这反而激起了刘殊的好奇心。他那惟我独尊的霸气把稚嫩的刘殊震住了。她自觉不自觉地靠拢他，讨好他。背后叫他“黑脸的家伙”。 　　可黑脸的家伙也有人情味的时候，刘殊家离单位很近，一直是步行着上班。那天中午刘殊往厂里走时，雨说来就来了，刘殊在雨中跑着，裙子贴身上，曲线毕露。不用说进单位，在路上就有不少眼光梭过来。刘殊站住了，不知道该跑回家还是跑向单位。这时孙桂海骑摩托车从后面赶了过来，二话没说，把雨披从身上扯下来，迎头套在了傻呆呆的刘殊身上。说了声“上车”，就起动了摩托车。 　　其实，刘殊高傲的背后一直隐藏着羞涩和腼腆。第一次碰到这样情形，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孙桂海回头朝她吼道：“上车！”刘殊慌张地跨上了车后座。雨中，孙桂海不时摔着脸上的雨水，不声不响地把她带回了家。 换上干衣服的刘殊看到在等在楼洞里吸烟的孙桂海头发在滴水时，心里热热的。不禁说，桂海，上楼喝杯茶吧。刘殊换上了一套浅粉色运动服，长长的头发半干着梳成一个马尾巴，紧紧地箍在脑后，随意摆动着。孙桂海心里赞叹声，忙掉转目光，扔掉烟蒂说，喝什么茶，都耽班了。虽是这么说，可孙桂海心里高兴着呢，这漂亮的女孩，这美好的天气啊！这个“赌”看来值。 孙桂海不知道如果不打这个赌，自己会不会这么殷勤地送刘殊回来，想了很多个回合后，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还是会送她的。其实，决定送她回家，也就是眨眼间的念头，谁还顾得上想三想四！ 　　孙桂海平是个沉闷的人，话不是很多，可他的脾气一点也不沉闷，一点就爆炸。那次“五一”游玩，杨洪民抢着跟刘殊合了一张影，一个部的同事站在四周起哄，搞了刘殊一个大红脸。从远处走过来的孙桂海二话没说，从陈红手里夺过相机，扔到了山崖下。那一瞬间，陈红居然没反应过来，相机就这么划了道美丽的弧线坠入了崖下。站在崖上，孙桂海看着目瞪口呆的杨洪民说，大杨，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不要你这个朋友了，就是买十架相机赔陈红，我也不许你用什么借口接近刘殊，因为，孙桂海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因为我爱她！说这话时，孙桂海转回头看着美丽的刘殊，眯起眼看着，满眼的怜爱织成了一张网，密密地撒在了刘殊身上。到现在，孙桂海已经真的喜欢上这个单纯大方的女孩了。这个爱的宣言回旋在每个人的耳边。本来十分气恼的刘殊，眼角竟有点湿润了。 　　事后，虽然孙桂海替陈红买了架功能更全的相机，可陈红还是心有余悸地对刘殊说，刘殊，我看你还是离孙桂海远点吧，他这脾气你治不了！刘殊笑了，陈姐，你别在意，他就这霸道脾气，再说了，我根本就不想跟杨洪民合影。 　　沉浸在初恋里的刘殊被孙桂海这不由分说的爱包围着，在她眼里，这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孙桂海爱自己。自己甘愿听他的差遣，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他。自己继续做着小女孩，娇女儿。 　　在刘殊不懈的努力下，家人终于接受了孙桂海，结婚提上了日程。看到撒的全办公室都是的大红请柬，看到孙桂海屁颠屁颠的幸福样子，单身汉们的目光恨不能生剥了他。 　　喝刘殊跟孙桂海的喜酒时，看到穿着盛装楚楚动人的刘殊，何涛想起了那个该死的赌，那是自己这半生最错误的一次赌，心里的悔意似浪涛一阵阵涌上来，拍打着自己，拍得自己心疼。他不得不借故早早地退席了。     就这样，刘殊跟孙桂海象俩块年糕，热了时候甚至可以彼此融化彼此粘连，冷了就各人硬化孤零自己，开始了千篇一律的婚后生活。      刘殊知道孙桂海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可看到他沉默地看电视，吸烟，心里还是委屈，婚前怎么看怎么是优点的这些举动，现在怎么看怎么象缺点。你说你沉默个什么劲呀！ 　　桂海，明晚去妈妈那里吃晚饭吧 　　桂海，我这件毛衣好看么？ 　　桂海…… 　　桂海…… 　　刘殊的问话十有八九没有回音，顶多是支吾，他或是躺那儿握着遥控器从刘殊的胳膊缝里选台，或是专心地看《舰船知识》，或是吃饭。 　　刘殊恼了，也赌气不说话，于是，沉默就碰撞着四壁，无可奈何地飘荡在俩人的天空上。 　　刘殊还保留着孩童的童贞，喜欢小挂件，小惊喜，喜欢把家里扮些浪漫出来，这让孙桂海不胜其烦，你说你都是结婚的人了，不精打细算，不柴米油盐的，净要求些海马行空，玩怪！糟到这些训斥，刘殊沮丧了，把藏在孙桂海上衣口袋里的巧克力轻轻拿出来，把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用指甲一点点抠碎，连同泪水扔进了垃圾箱。合衣躺在床上，刘殊把那些失落挤压成了沉默，挤压成了一个后背，送给了孙桂海，孙桂海看着这柔弱的腰身，笑了，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表面上孙桂海象是主动示降了，可刘殊知道，他没有！陈红的话又响在刘殊耳边，刘殊，我看你离孙桂海远点吧，他这脾气你治不了！这话让刘殊费了好大劲才从耳边抖落掉。 　　婚后的日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孙桂海跟过去一样的出去玩，甚至到很晚，这让一个人在家的刘殊没头没脑，在屋里乱转，转得心烦意乱。这么爱玩，你孙桂海结的那门子婚呀！这日子过得让刘殊迷茫，让孙桂海别扭，你说我跟朋友喝酒不就晚点了么？你刘殊还用得着把电话打我妈哪儿去，让她这么大年纪了不能安稳地睡，半夜在电话里骂我吗？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去哪里也跟你请假吗？我不就是不想说话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营销跟客户都说得口干舌燥，回家也不能歇歇吗？越想孙桂海越恼火，婚前那个开口说话就脸红的小姑娘那去了，唉！婚姻这东西！ 　　他们的尴尬持续到好儿降生，刘殊原以为有孩子了，家中会明媚许多，可实际不是。     好儿是早产。在她7个月时，那天早上天阴得仿佛要压下来，路两边的树枝子都干巴巴地冻僵了，天空零星飘散着雪晶子。刘殊穿着厚厚的棉衣，步行来到单位。孙桂海出差到广西了。他在家时，都是用摩托车带刘殊到单位。一大早刘殊的婆婆妈妈都打电话给刘殊，告诉她不要去单位了，桂海又没在家。嘴上答应了，可等把家里那点可做可不做的家务完成后，实在无聊，看了看还不到上班时间，刘殊就锁上门来了。边想着中午回家与否边上办公楼，脚一下子踩空了，刘殊没来得及喊一声，整个人就滚落下了楼梯，额头磕破了。闻声赶来的同事吓坏了，因为她们发现，血顺着刘殊的裤管流了出来，惊恐和肚子的绞疼就这么猝不及妨地捉住了她，泪水夹杂着汗水滚滚落下，同事慌慌张张地拨打了120。救护车拉着刘殊跟同事陈红风驰电掣般赶去了医院。刘殊的婆婆，妈妈和孙桂海的大姐孙梅也同时间到了，陈红看到她们紧张苍白的脸，安慰了一番，赶回了单位。她们三人齐刷刷地坐产房外面听刘殊的动静。刘殊撕心裂肺地哭喊，医生护士地跑进跑出把她们的心攥得紧紧得，虽是大冬天，可额头上的汗一直没干过。产房门开了，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接生的医生出来就找孩子爸爸，婆婆气不匀走到医生跟前说，殊儿她，她怎么了？医生说，孩子不足月而且胎位横着，必须手术，让亲属签字。刘殊的妈妈泪直打转，转身打电话给了孙桂海，孙桂海不知道在电话说什么，刘妈妈没等他说完，嘴唇哆嗦着，把电话啪地合上了。孙梅握了握妈妈跟刘殊妈妈的手，抹了抹自己头上的汗，回身在纸上签了字。三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互相看看，再坐下。一直熬到第二天早上1点，好儿那微弱的哭声才传出来。门外的这三个女人才长吁了口气，正式把自己放松在了椅子里。      可她们不知道，这还不是真正的放松，好儿太小了，小得让刘殊不敢相信，医院把她放进保温箱里待了20多天，刘殊的心也跟着在保温箱里待了20多天，20多个日日夜夜，就接到了孙桂海5个电话，每次刘殊都是恩几声就挂了，然后沉默地喝着婆婆送来的鸡汤，长时间地朝育婴室张望着。可当把好儿从保温箱里抱出来时，还没在手里放热乎，第三天就查出她的右腿居然骨折，而且当天发起烧来，刘殊的泪用毛巾根本擦不净，她也不去擦，就那么期待地眼巴巴地看着医生，看着好儿。孙桂海的电话来了，刘殊把手机一把抓过来塞在了枕头底下，伏在上面哭出了声。婆婆从枕头底下抓过来，刚走出病房门就朝按开接听骂了起来，你个混蛋，给我回来！你说我当初咋就养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东西。家里什么事也不管，孩子又被检查出骨折，你说，你说我……婆婆哭着把电话关了。      第二天的半夜，孙桂海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刘殊面前。刘殊以为自己看到孙桂海会哭，因为这么多日子的委屈，这么多日子的惊心，让她觉得累。可刘殊一个眼泪没掉，她躺在床上，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孙桂海，静静地看了会，又闭上了。孙桂海不知所措地站着，问，孩子呢？在另张床上睡着了的孙梅被惊醒了，跳下了床。把弟弟拉到了阳台上，那些训斥声钻进了刘殊耳朵里，变成水又从刘殊闭着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一个月过去了，好儿终于可以出院了。医生在出院小结中记载：孙好右下肢较左下肢稍短。 　　从好儿记事起，就北京上海的转，开始好儿是多么高兴啊，出远门对每个孩子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可慢慢地好儿发现，这些出门伴随着的代价是疼痛。那条跛腿被年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医生拿在手里，拍成片子，研究，打针，吃药。让好儿惊恐。最后好儿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妈妈收拾衣物，腿就发冷，就疼，就想号啕大哭。几年间，好儿的这条跛腿在天南海北的医院里，花费掉了刘殊跟孙桂海所有的积蓄，可丝毫没有起色。刘殊黑亮的头发居然零星地出现了白丝，眼角出现了细细的小纹，难道我这辈子就一直这样奔波，这样操劳吗？别人家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别人家的老公爽朗能干，别人家的孩子活泼可爱。而我……渐渐地，刘殊绝望了，甚至仇视这个孩子，仇恨孙桂海。     孙桂海迷惑地发现，从生好儿起，刘殊仿佛苍老了许多。那个浪漫温柔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尖锐。     那天傍晚，孙桂海下班没回家，买了许多吃食，去了岳父家，开始喝时拘谨得很，因为孙桂海一直怕岳父，比怕自己的爸爸还甚。他一直解释着刘殊生好儿自己回不来的原因，岳父就是吃着，喝着，一直没出声。喝到最后，孙桂海醉了，把脸放进手里，哭的很伤心，爸爸，我现在没脸，从生好儿那天起，我就成罪人了。我没能立马赶回来，我年轻不懂事，总以为有我妈在，什么事也轮不上我操心。再个说，我倒也是想回来，可回来得了吗，我？小殊她是一直看都不看我，可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她以为我愿意在外地啊，我？吃不好，睡不好，我哪天不盼着回家啊？泪从指缝里汹涌地挤出来。刘妈妈从厨房出来，瞅了老伴一眼说，吃的好好，你干嘛呢，都过去的事了。刘爸爸没理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孙桂海的肩膀说，桂海呀，回家好好休息吧，不承认也不行，你们就是年龄小了，就跟架新机器，许多的零部件都需要磨合，什么时候磨合的光滑了，日子就安顿了。小殊从小让你妈惯坏了，没吃过苦，你多让她点。孙桂海点了点头，用岳母递过的毛巾胡乱擦着脸，站了起来。岳父岳母的拽拉都没能留住他，在他们的殷殷叮嘱中，踏进了夜色。 　　那晚的星星很亮很亮，亮的让孙桂海不敢睁眼，就那么低头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路上人来人往，霓虹灯照得每个人脸上都光怪陆离的。孙桂海骂了声操，有什么了不起的，火了老子收拾了你们！没骂完就蹲在了路沿石上哇哇呕吐起来。旁边一个卖西瓜的妇女忙忙地推起三轮车远远地走开了。呕吐完了的孙桂海想喝水，想刘殊，想那天的雨中，自己送刘殊回家时的情景，那时的刘殊多美多温柔啊。想自己在广西要帐时，对方的百般刁难，自己的一再委屈。想好儿，我可爱的女儿，你的腿，你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呀！一想到好儿，心中象添了一堵厚实的土墙，它堵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孙桂海甩了甩头，站了起来。凉风掠过，酒醒了些，他四周望望，朝家的方向赶去。蠢蠢动着的香气一下钻进了孙桂海的鼻子，他知道，自己到了“红灯区”了，同事们都叫这里“大红灯笼高高挂”，因为沿街房下一溜地挂着红灯笼。那些红红绿绿的灯，那些袒胸露背的女人，那些如灯管一样雪白闪亮的大腿，恍惚得他恶心。他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刘殊躺床上看电视，晚饭时妈妈打电话来说孙桂海在跟爸爸喝酒。刘殊没作声挂了电话，好儿睡了，有几缕稀疏的头发安静地伏在额头上，那塌塌的鼻梁，黑黑瘦瘦的样子，更象她爸孙桂海了。越看越让刘殊厌烦…… 刘殊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毁在了孙桂海手里了，如果当初自己能明智点，能不在他那些豪言壮举面前心动，能把他的缺点不是看成酷，总而言之，能不跟他结婚，自己现在会过的这样灰头灰脸么？看来陈红说的对，女孩一定要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那样对爱情会有免疫力，然后再脚踏实地地找个人结婚成家。光靠心动是过不成日子的。哪象自己，第一次恋爱就被俘虏了，就这样被孙桂海拖进了围城！ 　　如此想着，门响了，是孙桂海，听到他叮当地用钥匙开着门。刘殊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躺着闭上了眼睛。孙桂海晃晃荡荡地进来了，那满身的酒气让刘殊皱了皱眉。这么热不开空调？孙桂海嘟哝着，随手打开空调，去了厕所。挂式空调嘶嘶响在刘殊头顶上方，刘殊一听这声音，就打了个冷战。从有好儿开始，刘殊不知道为什么就怕冷，以至于听到这嘶嘶声就起鸡皮疙瘩。二话没说，刘殊把空调关了又躺下了。从厕所出来的孙桂海一看空调关了，心里的火腾一下就烧了起来，又把空调打开了，然后站刘殊床前挑衅似地看着她。刘殊的眼睛一下睁开了，边夺过遥控器关空调边低声吼道，孙桂海，你还是人吗？！你不知道我怕这冷风？孙桂海的耳朵被这低沉地吼声刺伤了，用手指着刘殊，僵硬着舌头说，你，你再骂我声试试？刘殊看他站不稳的样子越发厌烦，躺下不说话了。汗顺着孙桂海的脸颊流下，如油般浇在那些气上，最终那些气膨胀爆炸了。墙上的空调咣铛一声就被孙桂海扒了下来，碎了。刘殊吓得一哆嗦，好儿猛地坐了起来，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爸爸。孙桂海看着好儿，心里那堵墙又迎面砸了过来。好儿，好儿，爸爸对不起你，治不好你的腿。孙桂海愧疚地在心里叫着。刘殊光脚站在了地上，看着脚下的碎片，看着孙桂海，看着好儿。悲伤从心底深出涌了上来，抬手给了孙桂海一记耳光。耳光穷尽了刘殊从结婚到现在的所有的愤怒，血瞬间就从孙桂海的鼻子里流了下来，淹上了嘴唇。好儿惊呼了一声，忙跳下地跛着脚从茶几上拿出纸巾递给了爸爸。泪从好儿那跟孙桂海长的一样的眼睛里滑落了出来，滴在了手背上。孙桂海看到好儿惊恐的眸子，边用纸巾擦着鼻子，边重新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带上了，把自己关在了家门口，把刘殊呵斥好儿的声音关在了门里。蹲在门口吸了支烟，孙桂海把烟蒂扔了，站起来下楼走出了小区，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那晚，以后的好多晚上，同事们都碰到过孙桂海嘴上叼着烟，出入在“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那边，跟那些黄头发红指甲的“鸡”们调笑怒骂，直到辞职后才离了这个地方。 　　好儿跟妈妈去过“潍化”，是去年快过年时，跟妈妈去那里的澡堂洗澡。好儿看到“潍化”的一半厂房被推倒了，推倒的那半用围墙堵着，里面吊车林立，一栋栋湿润崭新的高楼拔地而起。好儿看了看妈妈，想问问，可看到妈妈那一副淡漠的样子，又闭上了嘴。      “潍化”的效益每年下滑，一再裁员，看到那威武高大的厂门口，每天就那么几个人稀稀拉拉的进出，令老职工心酸。那些年的辉煌，那些年的荣耀，已经悄然而去了，要不怎么说，盛极必衰，看来什么东西也逃不出这个规律。其实“潍化”已经卖出很多地去了，沿街的房子也都卖了，现在变成“樱奈儿洗化”“夜不归泡脚”什么的了。几千人十几年共同打造的城堡，现在精髓已经被岁月，被市场无情地抽走了，剩余这空虚的躯壳养活着那几百人。       孙桂海是在这时下海的，同学从飞以前多次找过他，一起搞建材生意，每次他都犹豫，现在，这隆隆的吊车声，这一栋栋拨起的大楼，彻底摧毁了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希望。 　　那天晚饭后，孙桂海破例没出去，孙桂海看了好几次刘殊，想告诉她辞职的事，可看到她淡漠的脸，勇气又消失了。到了床上，孙桂海边看书边轻描淡写地说，我准备辞职。刘殊一楞，正在洗袜子的手停了停，然后恩了声。这令孙桂海意外，她居然没用嘲笑尖锐的口吻来对付自己，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刘殊。其实，孙桂海知道，自己一直在排斥忽视刘殊的存在，因她的不通情理吗？因她的罗嗦唠叨吗？也许是，许不是。眼前刘殊穿的那件旧睡衣，还是自己多年前出差到外地，心血来潮时买的。好多地方都磨花了，可刘殊还是穿着，当年的长发早就剪掉了，烫成小卷卷了一头，怎么看怎么象刚进城的小女生那样滑稽。从有了好儿，刘殊就一直有贫血的毛病，所以脸就一直这么黄黄的。陈红她们一直去美容院做美容，去健身房做健身，可刘殊从没提起过，她知道家里没钱，瘦弱的小身子比婚前更单薄了。现在的女人们都武装到牙齿了，可刘殊这双肥皂泡围绕着的手，依旧粗糙通红。这是当年那棵小竹子吗？那个骄傲地摆着马尾辫的小殊子么？孙桂海在这一刹那心里涌起了歉疚，刘殊这几年跟自己吃苦了，而且过的非常不如意。刘殊，孙桂海叫道。刘殊听到这不同往日的叫声，迷惑地抬起了头，看了看他，说，想辞你就辞吧。我也想过，“潍化”不是那两年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总不能俩人都饿死在这里。孙桂海心里头一热，升起了许多感激。坐床上看着刘殊洗完袜子，温柔地说，睡吧。好多年没有这么默契，这么细水常流地说话了，这个夜晚，刘殊跟孙桂海都被对方感动了，可具体是被什么感动了，又说不出来。       好儿很少听到爸爸妈妈这么平和地说话，那晚在床上兴奋地一会帮爸爸挠痒痒，一会帮妈妈铺枕头，就是不舍得到自己屋里睡觉。孙桂海看着鼻尖冒出细汗的女儿，从她小白兔形状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替她擦了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拿枕头把被子顶起来，在里面钻来钻去。倒水回来的刘殊看到一塌糊涂地床，上前一把就把被子什么的从好儿身上拿了下来，厉声说，好儿，去你自己的屋子，给你鼻子就上了脸。看你成什么疯样子了！折腾得脸儿红扑扑的好儿，一听到妈妈的呵斥声，如遇到了千年的松脂，一下凝成了琥珀，呆立在了那里。孙桂海眉宇间拧成了个疙瘩，胸脯起伏了几下，看了看横眉冷对的刘殊，最终没说什么。好儿看看爸爸的样子，怕他们再吵起来，忙把头上顶的毛巾拿下来，放在枕头上，下地穿上鞋子，跛着脚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小屋。穿着小花褂的小小的身子晃在灯光底下，显的忧伤而孤独。孙桂海看着看着，一阵心酸。走过去把好儿抱起来，送进了她的小屋子说，好儿，睡吧，明早早起。那晚的月光跟水一样，流进好儿的小屋子，盖在好儿的小床上，轻拭着好儿眼角的泪滴。好儿在梦中变成了一只天鹅，飞呀，飞呀。可那里也找不到湖面，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一个人在天上盘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1 16:04:2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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