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凤山的儿女们 小五队村前的公路上,隔天有一趟从县城开来的客车,当天返回,后来车成了每天一班,这是小五队与外界联系的一根天线。每天车来之前,村前的路口就有人在等着接人,不等着接人的人,夏天爱在这里的河里洗衣裳,冬天爱在这里站站,孩子们夏天在河里玩,冬天在河上滑冰,玩够了就到公路上玩沙子石头,也等着看今天村里来了谁,总之一家的亲戚,全村都要接。 这一天,客车刚刚停稳,就下来一个姑娘,打着卷的长披肩发上,斜顶着一顶红黑相间条纹的小绒线帽子,那个洋气就甭提了。姑娘大大方方地向路边的人打听杨大海家在哪里,声音小小的柔柔的,一点也不像山里的姑娘粗门大嗓,路上的人一下子都被镇住了,眼盯着姑娘感觉不好意思起来。早有胆子大的孩子热心地跑到姑娘面前豪爽地说“我知道我领你去他家!”就抬首挺胸光荣地在前面走着,姑娘跟了,后面一群小孩子忽地拥了上去,浩浩荡荡地向杨大海家开路了。 只有胜利例外,胜利当时是个十四五的半大小子了,对于这个洋气的姑娘他和别人的表现不同,看完了之后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句“臭美,还歪戴着帽子”,捡起一块小石头,冲着那顶让他觉得太出风头的、烫了的长披肩发上的小帽子瞄了瞄准,“唰”地打了过去。胜利的手头真准,小石头果然命中目标,姑娘一下子就回过头来,跟在胜利后边的半大小子们“嗷”地就起了哄。造化真是弄人,连胜利自己也没想到日后会和这个大他许多的姑娘会发生什么故事。 胜利是黄凤山的小儿子。不知道黄凤山在生他的时候取得了什么战绩,以儿子来纪念。胜利虽然还小,那帅气就已经掩饰不住了,往那堆泥孩子里一站,就像一群黑灰的鸭子里的一只大白鹅。 黄凤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梧桐长得英俊潇洒、气概不凡,他从小就在县城读书,很少回小五队,回来了也很少出门。所以小五队的人都很少看到他。他理想甚高,非清华北大不报,但是一连三年都落榜,这不正在家猫着。人家老孙头的儿子铁蛋,报了个煤矿学院,通知书来啦,过两天就上长春上学去了。孙婶本来就爱笑,这下更是合不拢嘴,老孙头那张常年黑着的脸也有了笑模样。要说铁蛋长的一点也没有老孙头的影子,随他那美丽的妈,既帅气又温文尔雅,知书识礼的样子,得了全村老少的喜欢。相比较之下,人们更喜欢铁蛋。 梧桐的对象是梧桐的高中同学,是个朝鲜族姑娘,这姑娘有着朝鲜族典型的特征:小眼睛单眼皮儿肉墩墩的脸,皮肤非常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加上姑娘打扮时髦,也是回头率很高的。姑娘很不一般,梧桐窝在家里,她就找上门来,没几天之后的晚上,这个朝鲜姑娘就熟门熟路地出现在老李家了。小五队儿的大姑娘小伙子都聚在老李家,老李家的二小子永财有架双卡录音机,晚上没事的时候就召集了年轻人在这里玩,听歌、跳舞。朝鲜姑娘一来就成了明星,她毫不扭捏,音乐一起就跳起了迪斯科。朝鲜族人本来就爱唱歌跳舞,随时随地都能忘情地又唱又跳,这一点汉族人永远也比不上,山东人更没法比。她跳得真有味道,浑身上下都在动,比老闫家小峰翻来覆去的那几个姿势好看得多,和她相比,小峰就是在跺脚。这一跳,让小五队的年轻人们五体投地地拜倒她的牛仔裤下。 梧桐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对象,爱理不理的,倒是这个朝鲜姑娘隔三差五地来小五队儿,一气儿把梧桐追到手,后来梧桐做起了生意,赔赔赚赚,不甚得意,幸亏靠着这个精明能干的媳妇,才没潦倒。 黄凤山的孩子们中唯一举行了隆重婚礼的就是第二个儿子。黄凤山第二个儿子和梧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矮又瘦,小眼睛小鼻子小嘴,还一脸的雀斑,一向讲究的黄凤山连个名字都没给他好好起,就随随便便地叫了个柴禾。这个柴禾可真响应他爸的号召,长得果然像根木柴,书念得不好,很快就不上了,在家里干活。但是老天总是能让一个人平衡的,柴禾长得不怎么的,心眼却灵活,有眼力见(有眼色的意思),人也勤快,嘴也甜,真不像他黄凤山的儿子。 黄凤山还有一个宝贝女儿,叫蓉蓉。长得温柔美丽,老两口捧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村里的人家,谁家的闺女不是早早地下地干活,在家挑水做饭洗衣服?人家蓉蓉倒是洗衣服,衣服洗的一尘不染,家里也收拾的一尘不染,一样的泥墙茅草房,一进他们家就不一样,干净得就像透亮一样,但是蓉蓉没上过一次山,没锄过一次草。蓉蓉夏天穿一身的黑,黑衬衣,黑裙子,越发衬得皮肤白嫩,洋气的紧,村里有姑娘也买了同样的黑衬衣黑裙子,穿上却像只老乌鸦。蓉蓉也去县城干活,但是总是干不长就回来了,再去,再回来。听说追蓉蓉的人很多,像她那样安然洁净的女孩儿的确也不很多,但是蓉蓉最后跟了个闯荡黑社会的人。这个人村里谁也没见过,只是偶尔听说他看蓉蓉看得紧,有男人和蓉蓉说句话都不行,他都会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对蓉蓉却是百依百顺。 歪顶着小帽的姑娘是杨大海媳妇的外甥女,叫明子,来自大城市哈尔滨,因为和对象闹别扭,赌气来她姨家里散散心。明子的到来,惹得村里年轻人的注意,最最上心的就是黄凤山的二儿子柴禾。 柴禾上山回来,从杨大海家门口走,明子出来抱柴禾做饭,与柴禾走了个正着,柴禾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当天晚上,柴禾就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地来杨大海家串门了。柴禾毫不掩饰自己对明子的着迷,他每天至少来杨大海家两趟,碰上杨大海家有什么活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干什么活,杨大海一向沉默,家里只有两个女孩儿,看着柴禾干什么像什么心里就喜欢,加上柴禾机灵,话头快又多,他也变得爱说起来,和柴禾有说不完的话。明子在村里没有认识的人,柴禾让她不寂寞,也乐得听柴禾瞎掰,本来就伶俐的柴禾感觉好极了,超水平地发挥了他的长项,笑话一个接一个地讲,惹得明子“格格格”笑个不停。虽然大家都知道柴禾所为何来,但是心里都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也就没有反对的必要,警惕心也就没必要有——柴禾竟然就成了杨大海家很受欢迎的常客了。 村里人明里暗里笑柴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柴禾自己也知道离明子的距离太远了,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往明子身边靠,只要能看见明子,他就兴奋,就忘了一切,一不看见明子他就一分钟也呆不住。管它怎样,过一天算一天,晚上睡不着的柴禾就想到这里就再也不往下想了。 有一天柴禾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杨大海夫妇和桂花上山干活去了,荷花上学,家里只剩明子在洗头发。柴禾进来,说这么冷的天你洗头发,小心感冒了。明子说,哪天不冷啊,我可不能不洗头了。又说,没事,我抗冻着哪。柴禾就在一旁站着看,看明子洗完一和水柴禾就赶紧端起脸盆出门倒了,又从锅里舀了热水,掺上凉水,伸手试了试,端了过来,明子洗完第二和水,柴禾又赶紧端起来出去倒了,又舀了热水,兑好凉水,试了试,端了过来,明子调皮起来,洗完第三和水,还没有要擦的意思,柴禾二话没说,继续倒水,舀水,试了端过来,嘴里还没闲着,说着一个广播剧的情节。明子洗了五和水,自己洗烦了,才说好了,柴禾缩回要端脸盆的手,马上去找毛巾,递给明子,明子接了毛巾正要擦,掖好的高领毛衣领子却冒了出来,嘟噜在胸前,被头发上的水淋着了,明子呀了一声,一只手去按领子一只手擦头发,柴禾连忙说我给你擦吧,说着就扯过了毛巾,将明子的头发包了起来,明子觉得不太合适,但是柴禾已经擦了起来她也没反对,就抻着头站在那里,任柴禾擦,柴禾擦得很仔细很小心,生怕把明子弄疼了,最后还擦了擦明子的脖子、脸和耳朵,就像伺候一个婴儿,明子也像个婴儿,一声没吭,享受着柴禾的周到细致。 头发擦完的时候,明子有点心猿意马,两个人坐在炕沿上,她拿着一把梳子梳自己长长的卷发,柴禾在一边什么也不说,专心看她梳。因为头发是烫过的,不好梳,明子就发狠,把头发都采断了,柴禾怜惜地说,你别这么急,慢慢地梳,就梳开了,照你这样梳法,洗几次头,你就成秃子了。明子扑哧笑了,绷紧的心一下子松下来,两人又开始有说有笑了。 明子的对象来的时候,明子正在缠毛线,柴禾给她撑着,两个人连说带笑,正热闹着。明子的对象是个工人,是国家正式的工人,明子没有正式工作,是菜队户口,明子对象家里条件很好,父母都是领导,很反对儿子和明子的交往,两个人谈了好几年,好都好了,他们家里还是不松口,他一直也没个正式态度,明子为这个烦恼,一赌气就跑到这里来了,明子的对象原以为明子很快就回来了,没想到明子一去就是好几个月,连封信都不给他写,就慌了,打听了地址追了过来,一进门,看见明子和柴禾这亲密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明子的对象来了,老杨家隆重招待,因为没有陪客,就请柴禾作陪。柴禾殷勤待客,一会儿劝酒,一会儿倒茶,一会儿讲笑话,三杯酒下肚,明子的对象就放松下来,还敬,说明子在这里多承大家热情招待,明天他们就回去了,表示感谢云云。明子白了他一眼说谁跟你回去啊,我在这里挺好的。明子的对象就有点尴尬,小声说我们回去吧,这里也不能长呆。明子不再言语,又白了他一眼,这一眼里鲜明有了撒娇的意味,柴禾在一边看在眼里,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下去。明子的对象和柴禾喝了很多酒,明子的对象吐了一地,柴禾晃晃当当走回家,趴在被窝里哭了一宿。 第二天明子和她对象站在公路上等车的时候,发现柴禾早就站在那里了。明子睁大了眼:柴禾你也上城啊?柴禾笑得一脸阳光:是啊我上城有点事,你们今天走啊?明子笑了笑说是啊。明子的对象朝柴禾点了点头没言语。 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明子又一次提起了结婚的事,明子的对象就有点烦:现在我们俩都还小,再过两年不行么?再过两年我们一定结婚。可是我还能等么?明子激动起来,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他能等么?明子的对象毫不迟疑地说:去做了。明子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指着对象的脸,声音都颤了起来:你这个混蛋,你这是第几次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这个骗子!骗子!明子的对象伸手去拉激动的明子,明子抽出手来,回手就是一个耳光,明子的对象不干了,一把就把明子推倒在地上:你想干啥?你干啥?怎么了?怎么了?柴禾突然冒了出来,赶紧去扶倒在地上的明子,明子伏在柴禾身上大哭起来,明子的对象一愣,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俩:怪不得不愿意跟我回去,是这里有了相好的啦,哼,那就别怪我无情了。转身扬长而去。 黄凤山两口子大张旗鼓地为柴禾准备了隆重的婚礼,借了南头大白家的西屋,粉刷一新,买了崭新的家具,胜利跑前跑后,替哥哥的婚礼忙着。结婚那天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来看新娘子,化了妆的明子就跟画上的仙女一样好看,没有一个人不看直了眼的,羡慕之余赞叹着柴禾的本事。 过时候,明子问柴禾,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他在车站闹翻,柴禾傻呵呵地笑:我哪里知道,我就是想多看你一眼是一眼,就一直跟着你们呗。你真是的——明子把指头戳上了柴禾的额头。婚后一年,明子给柴禾生了个黑黑的大胖小子,起了个名字叫擒龙,柴禾的脸乐得跟一朵花似的,脸上的雀斑也一个个发亮,走路都是一阵小跑,本来就能干的柴禾,更加卖力地干活,他要给明子幸福,给儿子幸福。所以一到冬天,他就跟着冬采队上山搞冬采了。搞冬采能赚大钱,充足了气的柴禾有的是力气,不干这个干啥?只是不能在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好在明子并不寂寞,每天都有一大群人在她家里看电视。 由于小五队四面环山,电视信号几乎接收不到,电视买来只能摆在那里好看,只有村子最南面错过东山遮挡的地方信号才稍微好点,虽然屏幕上雪花大如席,但有了图像,大体是看得的,于是每晚,整个村子里的大人孩子都拥到村前面的那几家里看电视,就像村里以前放电影一样,挤得满满登登的。有电视的主儿也不独占这一优势,非常热情地招呼着来看电视的人,明子家收拾的好,电视也大,人又漂亮,去她家看电视的人就格外多,因为柴禾不在家,老爷们是没有好意思去的,老娘们们也觉得自己和明子家那崭新的沙发不太配,也不怎么去,大多是些青年人和半大的孩子,夜夜在明子家里熬到电视说再见。 在这些看电视的当中,胜利是其中最有份的一个。电视是他哥家的,他就比别人多了一份实落:换台,维持秩序,喝水、找东西吃,每次还要占一个最好的位置,喝呼起别人来也底气十足。好在胜利不是那种得势便张扬的人,他不怎么爱显摆自己的特殊,大多的时候他是沉静的,这符合他沉静的性格。冬天的时候,哥哥不在家,嫂子是个娇滴滴的人儿,他就帮着干一些粗活,劈柴啦、挑水啦、磨面啦什么的。胜利人长得清秀峻拔,干活也麻利煞妥,深得嫂子的喜欢,有好吃的好玩的明子都给他留着,叔嫂间相处的很好。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五年。 五年的日子足以改变一个人,明子是越来越邋遢了,她身上的洋气日渐在减少,渐渐地和小五队的老娘们靠拢:披肩长卷发是早没有了,烫了的短发就像鸡窝乱蓬蓬地顶在头上;脸上红红白白的化妆品也是早没有了,有的是没洗干净的眼屎;身上时髦的呢大衣也一直压在衣柜里,没有机会穿了。夏天经常穿一件汗衫,里面不穿胸衣,和村里老娘们一样,乳头露得清清楚楚地,一走乳房一颤。也常双手一叉腰,破口骂大街,骂谁家的孩子欺负了她的擒龙,骂谁家的老婆偷了她园子里的菜,骂谁家的男人想占她的便宜。她骂得淋漓尽致,花样百出,骂完了自己也就像得胜了一般,脸上好几天都放光。擒龙长得越来越结实了,也越来越黑了,像一个从泥里挖出来的孩子,把明子看得伤心:怎么就没有一个地方随我呢?当年明子的家是村里最明艳的,明子家里的家具布置是最时髦的,可是明子实在不是勤快的主儿,家里到处都乱糟糟脏乎乎的,明子看一眼也烦,却懒得拾掇。只有柴禾没变,起早贪黑地忙着,乐呵呵地伺候着他的老婆孩子,被老婆呵斥着也笑嘻嘻地,只是不再有空给明子讲笑话,不再给明子洗头发,他太忙了。 明子最感兴趣地就是和胜利说话,和胜利说说话,她心里高兴,和胜利在一起,她觉得自己还有活力。胜利越发英俊的面孔和颀长的身材让她着迷,她不好意思看小叔子,又忍不住不看。胜利对自己很体谅,照顾的很细致,这她知道,但是内心里她还渴望着,渴望着更近的关系,她觉得这很邪恶,是不行的,可她又觉得这很刺激,让自己身不由己,尤其是柴禾不在家的时候。胜利总是收拾得清清爽爽地,身上有股好闻的松树味儿,而柴禾身上的油灰味儿顶得她恶心;胜利白白净净地,像一棵白桦树,柴禾黑油油地,像一块烧焦了的树桩;胜利沉静文雅,柴禾油腔滑调俗不可耐……明子心里暗暗地拿柴禾和胜利比,怎么比都是胜利好,还不是一般地好。 胜利每天干完活就去嫂子家看电视,这成了他的习惯。嫂子漂亮,他心里也欢喜,嫂子是那么个洋气的人儿,跟了哥哥在这么个小山村里,简直是委屈了,所以胜利有时间就来帮嫂子干活,挑水、劈柴、生炉子、上磨房磨粮食……明子的懒散,他也原谅:人家本来就不是农村人,怎么会干这些活。嫂子对自己好,胜利也知道,也就越发地要对嫂子好。在这个村子里,没有比嫂子更让胜利关心的人了。 冬天里柴禾总是上山干活,有胜利在家照应着,他倒也不挂心那娘俩。有一天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没有来看电视的,只有胜利斜倚在炕边,明子和擒龙在炕里,看了一段电视剧,擒龙就睡着了,明子也半躺在被窝里,看着胜利斜倚着,就说累了吧,上炕来吧,还暖和还得劲。胜利就脱了鞋,顺手把冰凉的脚伸进了擒龙的被窝。炕烧得很热,电视剧的情节很吸引人,胜利觉得舒服极了,不想挪窝了,忽然他觉得有点异样,一侧脸,明子正盯着他看,说盯也不很准确,因为明子的眼睛半睁着,可是胜利就是觉得脸上热,他有点不自在,又看了一眼明子,明子的脸红红的,胜利的脸上更热了。他起身下炕,要走。明子说:你要走?胜利说嗯。明子突然就哭起来,弄得胜利手足无措,嫂子你怎么啦?他问。我命真苦啊,你哥光知道挣钱,也不管我,你也不管我。胜利更加手足无措了,嫂子你别哭,有啥事你说。胜利就往明子那儿过去了,明子哭得更凶,胜利探着身子过来说,别哭了,擒龙睡着了。明子就势搂住了胜利,伏在他的怀里哭了个痛快。 叔嫂的默契别人不知道,柴禾也不知道,但是两个人受不了了。过了新年,柴禾去山上的第二天,两个人就坐上公共汽车上城了,一去不回头。走的时候,没有带上擒龙。擒龙抓着汽车的门也要跟着,明子狠了狠心,掰开儿子的手,说擒龙听话,妈妈给你买好吃的。汽车跑远了,看着一边大哭一边跟着汽车跑的儿子,明子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四年之后的一天,小五队在公路边的人发现汽车还没停稳,柴禾就跳了下来,黑着一张脸,走得像飞一样。人们正诧异着一向爱说话的柴禾怎么不打招呼了,接着人们就明白了,明子抱着一个孩子和胜利也最后下了车。原来,胜利和明子漂泊了三年,无处可去,有了孩子,拖累更大,加上想家,胜利就决定回村里。他想得简单,过去三年了,哥哥也该消火了。明子本不愿,但也无法可想,就随了胜利。没想到冤家路窄,碰巧坐了一趟车。一上车,柴禾的眼睛就冒了火,但是没吭一声,胜利和明子也不敢看他,好歹硬着头皮坚持到了家。 胜利刚一跨进家门,柴禾就一斧子劈了过来,胜利赶紧躲,黄凤山和老婆连吆喝带不顾命地拉扯,可是柴禾像疯了一样,拉扯不住。胜利跳上炕从窗子跳出去,一声惨叫,腿杵断了,但也顾不上疼,拖拉着飞跑了。红了眼的柴禾举起斧头对准了明子,明子就跪了下来,哭着说:我对不起你,你看在这孩子份上饶了我们娘俩吧!柴禾的眼泪也下来了,手里的斧头一扔蹲下来双手抱起头就痛哭起来,黄凤山两口子也一边哭一边骂,全家人哭成了一团。 明子和胜利当天就离开了小五队。柴禾一下子老了,整个人变得沉默不语,后来在城里找了一个卖水果的寡妇成了家,过了几年又离婚了,自己带着擒龙回到了小五队默默地过日子。胜利和明子再也没回小五队过,村里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黄凤山两口子闭门不出,似乎与小五队的村民隔绝开来,但是一直住在小五队,对于自己的儿女,不知道两口子是咋样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