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把孩子打发上床,他磨蹭着不肯睡,我只好灭掉所有的灯,躺上床,他的呼噜声才起来。我在床上也睡意渐浓,但是不甘心就这么睡去,起来,在房间里这里走走那里走走,拿起书又放下,打开电脑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具体要做的事,但是,就是不甘心去睡,一天即将过去,这一天还没做什么事,就要过去了,怎么能甘心? 周围渐渐寂静下来,楼下再也没有孩子的嬉闹声,也没有了乘凉人的喧哗声,各家的灯光一个个的熄了,少数亮着的人在做什么呢?也像我一样茫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时光做着无力的抗衡么? 这个时间应该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十几岁的时候茫然也就罢了,二十几岁的时候茫然也还罢了,眼看就要迈过四十的门槛,还这样茫然,叫人怎能不悲从中来。 朋友几年前用短信发给我一幅对联,我一直保存在手机里:“千锤百炼人已钝,雨骤风摧镜未磨”。我理解这种心情,沧海桑田,年华渐远,还没有拼上一场,理想不但遥远而且模糊得不知是什么了,气力无处施展,没有鲜明的敌人等着你去打败他来成就你的荣耀,只是有一团混沌,一拳打出去就像打在一堆棉花上,生活太像一位无影无踪的武林高手,将你的力气都吸了进去,却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说有一腔的幽怨似乎有些矫情,归根结底的不爽、郁闷却是在静夜之时升腾起来,不由分说,占据你整个胸膛。 忽然想起苏轼的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写的是对海棠的留恋,而不舍得去睡,和此时的我有相同之处吧?不同的是我不肯睡去,却无海棠可留恋,不过也曾经有过别的留恋,比如月光。月光如水,让人心里安宁纯净。月色将树的枯干映到地上,纵横斑驳的影子在月色中灵动起来,一只夜鸟“嘎”地叫一声,飞得远去了,寒冷也不凛冽了似乎柔和了许多。白日里,苍黄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子,此时变得生动幽远,还有了神秘的暗影,反而比白天更有立体感,整个村子像水墨画——画只有离了烟火气才美,那些真正的人间烟火会湮没一个人、任何美。于是有月光的夜晚一定会去散步,围着村子走上一圈,还舍不得,躺下也不肯将窗帘拉上,让它伴我整个夜。 没有月的夜里还有星星,夜空清澈,星光冷冽,那是我心中的钻石。看见他们我会觉得自己从一团浊气中剥离出来,精神抖擞,清新明亮,有着足够的勇气和朝气,他们让我充满憧憬。 有风有雨的夜晚是温暖的夜晚,温暖的是母亲的热汤面,是那盏暗黄的灯,是柔软干爽的床,是一本本承载着思想与睿智的书。因为风雨使得我的天地变得狭小而具体,纷纭的杂事交给了嘈杂的风雨,我自己反而能单纯地享受小天地中的充实。 有雪的夜晚更是可遇不可求,在山东半岛东南这个少雪的局部,我总是渴盼着一场雪的降临,白天亦或黑夜,黑夜尤佳。雪落无声,细听却有簌簌的呢喃,把一切声音都压下去了隔离开了,夜变得静而温暖,比风雨时更温暖,更让人内心充满喜悦,也更让人不舍得睡去。 而今这样的日子似乎都没有了,我都过了些什么样的日子呢?月亮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没有的?这些年的月色还依旧么?窗外从来没见过星光,风雨有时也是有的,可那种温暖哪里去了?以前是不舍得去睡,现在是不甘心去睡,以前的不舍得装满的是对美好的留恋,而现在的不甘装满的是一片对生命的茫然。 人到中年,对于时光就像对待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漏得越快,而我还能做些什么,谁能告诉我,在没有漏完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