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太阳照得人身暖哎,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照得咱心里亮……”袁增海摆弄着他收藏的唱片机,温润明亮的女高音在展厅里回荡,一瞬间这间稍显凌乱的展厅变得空旷而悠远,褪去了夏日的暑热,消失了此起彼伏的蝉鸣,人在其中,仿佛与这满屋的故旧一道儿融入了历史,伫立于时间之外。
建起民俗博物馆是一件很意外的事儿
袁增海,1968年生,舜王街道尚沟河村人。家里上数几辈没有人大富大贵,却难得都知书识礼。
“我的爷爷是村里不多的识字的,那里候过年写对子得写半个庄儿。”袁增海特意找出一份老人当年的练字资料,“这是老人家十几岁的手笔,现在只保留下来这一小本。”入眼的是几行清隽的小楷,用笔中规中矩,已经很有些样子。
也许是受到家庭的影响,袁增海很早就有收集资料的习惯。“高中的时候人家扔掉的资料,我再捡回来,当时发现不了价值,后来看看还很好。”
随着社会的发展,城市建设拆迁、农村房屋改建、农民搬迁上楼,过去生产、生活、学习、娱乐用的许多老物件渐渐被淘汰。袁增海独具慧眼,别人淘汰的东西他挑挑选选又淘换回来,收藏起来。20多年来,他的收藏越来越多,两间仓库满满荡荡。2015年,袁增海将库房改造成400多平米的展室,自己动手将不同藏品分类摆放:生产工具、生活用具、交通工具、文字资料、各类电器,定名为诸城市民俗记忆馆,免费向社区居民、中小学生开放。
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这个初具雏形的展厅在当地小有名气,前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多。袁增海发现,他简单的初心延伸出了丰富深远的意义。
“现代社会国内国外越来越趋同,哪里都是手机、电脑、电器,要让孩子们了解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了解我们的文化的根脉,我们上下几千年,曾经很长时间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我们的文化自豪感是有根基的。”
“你看这杆秤,这里写的是‘民国廿一年----永大造’,‘永大’是这这杆秤的制造商。”袁增海从十几杆大秤中挑出一杆近两米的,指着秤头上的文字对记者说,“后面这个‘广兴福’是使用这杆秤的店铺的名号,谁造谁使一目了然,这比技术监督局检查还管用。”
袁增海向记者科普,老秤16两一斤,秤杆上16个刻度,7颗星代表北斗七星,6颗星代表南斗六星,还余3颗,分别代表福禄寿三星。做买卖少一两即为 “损福”,少二两即为 “伤禄”,少三两即为“折寿”。福禄寿托底,商贩们大都自觉足斤足两。
“同样是纺车,大户人家大多用来纺丝织绸,纺车也雕花刻字、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老百姓一般就是纺织土布,纺车也就求个功能,没有那么多讲究。”
“早年做个车轮,从下料开始,要用三年时间。要充分考虑温度、湿度影响,让木料慢慢驯化,这样做出来的车轮坚固耐用,不易变形。单纯做个木轮简单,一天就可以做好,但是这样的轮子很快就不行了。”
“我最佩服先人的就是这种就地取材的本事,你看这个风箱,就是几块板做个箱子开三个小洞,箱子里用鸡毛密封,保证不管前拉后倒都从中间风道里出风。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用这个,不喜欢风葫芦,就是因为这个风力大小可以很方便地控制,使着顺手。”
“这个是扇车。有了它,在屋里就可以扬场。干活的时候一个人往粮口往里倒粮食,一个人摇手柄鼓风,这几个出口一个出好粮食,一个口出秕子,一个口出皮和尘土。它是所有离心式压缩泵的祖先,产生于汉代,比西方早了大约600多年。”
……
在袁增海的眼里,这些老物件有生命、有故事,能到他手里是缘份。他不单是一个收藏者,更像是一个倾听者,倾听先人们的智慧、荣光、辛劳,倾听那些渐行渐远的历史的回响。
“后来有文化部门的领导过来看,他们说,你应该向着博物馆的方向努力,这是一个空白区,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袁增海笑着说,“我当时一听觉得很不可思议,博物馆?离咱们普通人太遥远了。”
后来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袁增海对藏品登记造册,对展厅进行了重新设置,向省文物局提出了建馆申请。
“你看这里,从手摇唱片机到电动唱片机到磁带录音机再到录相机,录相机从LD大光盘到小光盘,最后到现在的数码设备,这个过程大概是一百年左右,物件我这里都有,都能播放,这样一趟看下来就会很清晰,哦,历史是这样过来的。”
“当时省里专家说,这种展现一个时代场景的民俗馆,省里目前还没有,他们给出了‘门类最全、藏品最多、场馆最差’的评语。”袁增海笑着说。受限于场地和资金,袁增海的展厅只能局限于不同物件的罗列,展出物品尚不足收藏品十之一二。
“曾经有青岛客商找到我这里,想买点老东西,被我回绝了,收藏得多了,这些老物件就是社会的、是大家的了,一件也不能少。”
2007年,袁增海看中了皇家半岛的房子,定金都交了,但是住城里与照看老物件的冲突难以解决,袁增海又放弃了买房,因为这,他偶尔会被家里人埋怨。
积善人家有余庆
“乡人有纠率钱物以造桥、修路及打造渡航者,宜随力助之,不可谓舍财不见获福而不为。
——《袁氏世范》卷下《治家》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袁增海是那种可以让人感觉到温度的人。他在公司对面有一片园子,里面除了陈列着一些大件的收藏,还养着鸡鸭,种着时蔬,时常有朋自远方来,不但可以饮茶蹭饭,还可以顺走些菜蔬禽蛋的存货。
“以前我小的时候,左邻右舍谁家做点好吃的,都得敲敲邻居墙头放上碗,大家一起尝尝。”袁增海身上浸润着老百姓朴实的古道热肠,“老人们言传身教,一辈辈这样过来,待人宽厚,与人为善,这是家风。“
袁氏家族自古就有系统的家风家训。比较知名的有南宋袁采的《袁氏世范》和明代袁了凡的《了凡四训》,内容涉及人际关系、修身处世、持家兴业等方方面面,家训内容并不刻板,思想极为开明,从实用和近人情的角度来看待立身处世原则,劝人积善改过,强调修身持家从内心改变开始。“我们分支祖先在清朝乾隆年间重修家谱时,同样强调了‘勤农完税’、‘读书养性’、‘扶危济困’等十几条,并叮嘱‘这都是立身要言,务必遵守照办!’ ”袁增海详细地告诉记者。
中国人不只为自己而活,不只为当下而活。很少有这样的一个民族,既承接着对前人的交代,还肩负着对后人的责任——这是中华民族独有的沉重或者说是伟大。
虽然日子不富裕,但是良好的家风一脉相承。袁增海的爷爷因病38岁英年早逝,年仅17岁的袁父帮着奶奶照顾六个弟妹,支撑起了这个大家庭。待人以厚,求已从严。袁增海印象中有很多父母规矩多、讲究多的例子:母亲心灵手巧,年轻时候经常帮人画鞋样,教人做好看好吃的面点。母亲曾经点着油灯熬夜做了一双鞋,只是因为邻居家想给去当兵的孩子带双鞋。母亲做饭烧火都是从离家很远的林地里搂草,从来不会抽家门口生产队草垛里一根草。母亲洗衣服,脏水都是多走几步倒在阳沟口里,从来不随地倒。“咱们家门口就是前面人家的屋后,我怎么能在人家屋后泼脏水呢?”
袁增海岳母家是本村,媳妇姐妹五个,一大家子人非常团结,家务杂活、迎来送往大家都积极搭手。家里的水电暖安装维修基本上都是袁增海带着工具材料自己干,既能陪老人说话聊天,还省钱。2016年老岳父95岁无疾而终,现在岳母97岁,身体很好。为了方便看护,袁增海给老人安装了网络监控,家里人随时可以在手机上看到老人的情况。老人用不惯电视遥控器,袁增海就把电视机和机顶盒的电源合并接到炕头上装个开关,想看电视拉一下就是,跟开灯一样简单。“我觉得照顾老人不在于花多少钱,关键是要用心,尤其是站在老人的角度去解决好日常生活中的小事。”
良好的家风使家族长期受益,有什么样的家风,就培养什么样的孩子。袁增海有一儿一女,闺女从小聪明懂事、品学兼优、爱好广泛,大学期间担任过团委书记、学生会副主席、班主任助理,多次获得各类奖学金,大四被保送研究生。现在在上海一家央企工作,多次被企业评为十大优秀员工、优秀党员。前些日子还获批一个国家专利,公司奖励了两万元。儿子爱好广泛、成绩优异、节约自律,连续多次获得“十佳学生”“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等荣誉称号,获得多个省级、国家级比赛奖项,去年考入南京一所双一流大学,一入学就通过面试进了学生会并参加了几个社团。
“我的两个孩子都非常孝顺,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几位老人身边看看,帮着干点家务活儿。孩子们做家务是习惯,闺女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给家里添置了智能马桶、扫地机器人,还分别给几位老人发了红包。”袁增海的笑容里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
自2002年开始,袁增海协同本家族十几位长辈利用业余时间外出走访、查阅资料,历时十多年,成功续修了本地袁氏家谱,被日照市档案馆和诸城市档案馆收藏。
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干了点普普通通的事儿
袁增海身兼数职,他是企业负责人,是诸城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潍坊市摄影家协会理事,是潍坊市博物馆学会理事、潍坊市民俗学会理事、潍坊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更是村里人眼中的“自家人”,谁家有事儿都会很自然地拉他帮个忙。
“厂里维修设备比较全,附近乡邻来修修补补我都是义务服务,电镐电锤等常用工具我都专门一套外借的。那年有个南方的收割机在我村收小麦时出现故障,买个配件240块钱,送过来得一天,车费还要花一千多。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一中午没睡用废旧材料给他免费做了一个,比买的更耐用,关键是没耽误干活。”
袁增海喜欢摄影,经常上门帮人拍照,尤其是帮那些行动不便的老年人拍。他自己修理好老式放映机,自己制作了荧幕、支架,免费到社区、学校、少年宫、养老院为大家播放红色电影。
他善于动脑,勤于动手,利用多年收藏积累的几千卷各类书籍、文字资料等办起了一个60余平米的图书阅览室,并添置了书架、书桌、座位等设施,免费对外开放。2016年,市教育局“舜王街道家庭学习中心点”在这里挂牌成立,是诸城首家。
他是个资深网民,有着近20年网龄。家里用的水电暖、厨卫用品基本都是他用网购的配件自己安装的,实惠耐用。他的网购不仅方便了自己,还为附近群众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子——他选购了一款实惠又实用的电饭锅,村里人看着不错,于是他陆续为村民们代购了50多台。
他常年坚持无偿献血,总量已达五千多毫升,2015年已获得全国无偿献血奉献奖。
……
“年轻的时候想当个光荣的人民教师,结果高考失利早早就了工。后来兜兜转转做过不同的工作,也有过许多不如意,也迈过一些跌跌撞撞的坎儿。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也没有多少惊人事迹,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做了点普普通通的事儿。”袁增海这样定位自己。
余秋雨《苏东坡突围》中有这样一段: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需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这是不惑之年的苏东坡,大约也可用于知天命之年的袁增海——他找到了自己与世界相处的最好的方式,收获了一个普通人的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