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了一肚子的疑惑,三个人三辆摩托车,相约去离学校十二里地的一个乡村做家访。
班里的一位女生,转年一开学不见人影已经两天了,头天曾吩咐她同村的学生去探访过,捎回来的答案是不上了出去干活了,没有更多的解释。
老师们疑惑不已。这是一位不声不响考试成绩平平的学生,然而她并非乏善可陈,学习态度端正,学习用功努力,上课安安静静认认真真,作业是从不落下的;行动规规矩矩,不多走路,不多说话,不吵吵闹闹,从不见她有什么坏习惯;字呢又写得一丝不苟,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正如她白白净净的小巧的长相。她这样一贯的勤谨表现,让我们任课老师都觉得找不到批评她的落脚处,同时似乎也觉得她毕竟缺少那种值得表扬的闪光处,当然更莫名地觉得,对她倒是可以十分的放心,既不用担心她不好好学习,也不用担心她成绩有什么大起大落,更一百分地放心,她大概永远不会逃学甚至辍学。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让老师似乎可以百事放心的学生,在九年级临近毕业的学期开始,偏偏出人意料地不到校上学了。
进了村见人就问,终于在村西头的西南角位置,查访到了这个学生的家,幸好她的爸爸妈妈都在家。环看左右里外,这人家家境似乎并不困难,房子虽不大,但也不破旧;院子里盖了猪棚,养着仔猪;她的爸爸妈妈说话明白,待人热情,一进门就冲水泡茶,待客的礼数无不周到妥帖。
然而学生却是真的不在家。我们起初以为她或者只是恰巧出去了,于是终于探问起来。这才知道学生的确已经进城打工去了,且是还在假期里的时候。看她爸妈的神情,我们是生不出怀疑之心的。
然而,这样一个老师心目中放心的女学生,忽然之间不见了身影说不上就不上了,任谁怎能不疑心她父母的居心和做派?
接下来我们当然要做的是充足了电的公事程序。无非是说,学生还有这区区几个月的时间,毕业眼看到来,没有必要不完整走完义务教育的路;孩子也还小,早出去打工既不合理也不合法更不合父女母女间的人之常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此这般,诸如此类。
说话中间,但见这做父母的满脸羞赧之色越来越浓重。直待我们把诸色道理说完吐尽,他们才满脸难过地说起来:老师您们说的都对着呢,我们真不是逼孩子不上学的,真是孩子自己说死说活不上了的,我们到末了实在也是无法儿。他们又介绍说孩子实在学得太苦,作业写得太苦,晚上每写到十一二点,叫她不写了吧,她又要好又拗性,死活非要写完,成绩却又上不去,她自己心里也是苦,我们心里能不心疼?孩子是老实孩子,我们百般地劝,她就是铁了心肠,又只是哭,哭得我俩心烦心疼,又有什么办法?只好依了她。——的确不是我们两个为老的逼着孩子不上的!……
一番话听下来,至少我心底里是越来越愧疚,更猛然意识到这孩子的转变里其实有我们做老师的的一份责任。
这样一个在老师眼里不声不响的听话孩子,学习上曾经并不缺少上进的心机和动力,孰料长期的平庸成绩却一直暗暗考验着她折磨着她。她需要关心,需要重视,需要鼓励,需要表扬,需要有人在某个心理关节上推一把加一把油。
然而,我们却以她的外在表现为由,不去体察她成长和进步的心理需求,还轻巧地给自己的心灵披上所谓放心的华衮,遮蔽了对需要关爱的她的轻忽,遮蔽了自己吝惜关爱的粗疏!我们实在还是太过分关注孩子的成绩,有意无意地忽视漠视他们的心灵成长历程!
多年来,每想起这个女学生,心里总不由自主暗涌起愧疚;每想起那次家访,总不由忙忙反顾自己工作的角角落落,察寻那些往往自以为是的张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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