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二稿《事故》（恳请各位提出批评意见）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2:00

<?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一、隋婉<o:p></o:p>

老天仿佛存心要拿天气预报开涮，预报说,未来三天会有寒潮，伴有大风，气温骤降8到10摄氏度！但已经是第四天，依旧没有要冷下来的意思，气温不降反升，甚而透出那么点躁热的意思。<o:p></o:p>
清晨五点半，我下楼去开车时，天还未亮透。外面起了薄雾，把周边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轻纱，车大灯照耀下，能见到有乳白色的细小雾气颗粒，游魂般幽浮在车灯拓出的圆形光柱里，有一辆血红色的奇瑞QQ，不偏不倚，停在正前方，挡住了我的出路。<o:p></o:p>
昨夜有些反常，躺下之后就不断做梦。半睡半醒之间，梦见开车，车却发动不着，我犹残存一些意识，知道自己花费近百万新买不久的丰田霸道越野基本不会出现这种状况，而如果出现这种状况，最大的可能是我在做梦，于是我就醒了。我睁开眼，见客厅的灯还亮着，他还在看电视。<o:p></o:p>
我对他说，“喂，我做梦了。”<o:p></o:p>
他答“哦”。<o:p></o:p>
我接着说，“我梦见我的车无论如何也发动不着。”<o:p></o:p>
他把手中的遥控器顺手扔到沙发上，起身，伸了个大大地懒腰，驴唇不对马嘴似地回答,“估计是车钥匙的问题，容我洗个澡，用我的！”<o:p></o:p>
十几分钟后，一个扬溢着沐浴液清香、洁净温湿的肉体来到床上——我们做爱。<o:p></o:p>
他是个南方人，但南生北相，长得俊朗健硕，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七十五公斤，腰围二尺六，穿四六码特大号鞋，他的铅笔肖像素描是一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流浪到这座城市，在街边摆了个给人画肖像的地摊。他还会写诗，涂小说，偶尔搞搞音乐，唱唱歌。他说他叫“李十三”，是个艺术家。不过我不相信，因为他没有“艺术家”们那种散漫邋遢不修边幅的标志性模样，相反，这人行事严谨认真刻意干净利落，一如他浑身紧绷铁硬的肌肉。<o:p></o:p>
再次睡下，竟继续了上次的梦，车倒是可以发动了，但车后窗玻璃传来“嘟嘟嘟”的敲击声，我回头，见有两个三四岁大模样的小男孩趴在上面，脸色白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黑着眼圈，咧嘴对我笑，很天真又很狰狞。我被惊醒，感觉心脏突突突跳个不停，探手开了床头灯，他被灯光耀醒，道，“又怎么了？”我说我又做噩梦了，并把梦境向他复述了一遍。<o:p></o:p>
他有些不耐烦，伸手钩住我赤裸的腰，拉我继续睡，说，“你真事儿，不就做个梦吗？那么大惊小怪。你来的时候我不是陪你看了部恐怖片嘛，你想想《古宅心慌慌》上是不是有个小男孩爬到车后窗上敲玻璃的镜头？”<o:p></o:p>
我想想也是。他说，那就是了，睡觉，睡觉。<o:p></o:p>
话虽这样说，但我还是感觉心神不宁。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是早上五点。出来的时候，我对上初中的儿子说晚上出去打麻将，不但私会情人而且让他发现彻夜不归，对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影响不好。再说，当赵二混子说今天会回家，今天早上的飞机。尽管夫妻做到这份儿上，但大面上仍要过得去。<o:p></o:p>
我起身穿戴好，见我很执意，他就没再阻挡，说外面天还未亮，开车小心点，又继续睡了。<o:p></o:p>
来这个小区的时候，我很小心。这是一个再安置小区，住户大部是以往城中村的回迁户，住户相互之间不少都熟识。来个陌生人容易引起注意，而车号是比较重要的个人信息，我特意把车停在小区拐角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而且是横放，这样来来往往经过的人就无法那么方便地一眼看到车号。但也因为这样停车，就难免有那些不论套的人把私家车停在我的前面。<o:p></o:p>
一个月前，我在这里租了这套小户型的房子，给了他钥匙，对他说，以后不要乱跑，缺钱花就对姐说，一心对姐，这期间不要碰别的女人，我怕脏。他打了个很懒散的敬礼，调皮地说：是！  <o:p></o:p>
望着他，我突然有种莫名的负罪感，我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包养小白脸，如果是，那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你说我这是中年女人欲求不满，我没必要回避，但与李十三在一起，我感觉很轻松快乐。这是一个精明到头发丝的男人，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所思所想，他都可以那么轻松地参透，这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解和掌控像我这样的女人而生。我无法拒绝，而且，对我来说，时间和钱都不是问题。<o:p></o:p>
 因为已经几次处理过这种情况，所以这次我再倒车转向试图绕过挡道的红奇瑞时，有种轻车熟路感。这车是我花自己钱买的，当初，赵二混子建议我买台红马６或者宝马３系，我不屑，我说你说的都是“二奶”车，我不开。我要开，就开雄性车，比如丰田霸道，够Ｍan。<o:p></o:p>
不知怎得，我有些多余地回头瞄了一眼车后窗，没发现昨夜梦到的两个小男孩，倒是凭目测感觉车距后面的绿化树花坛有<?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米">一米</st1:chmetcnv>距离的样子，倒车，雷达显示异常，吱吱吱报警，我有些狐疑，怎么了，还有一段距离啊。不管它，继续倒车。“嘭”，车顿了一下，貌似是轧到了什么东西。我赶紧下车，草草扫了一眼，没看到车屁股后面挡着什么，我摇头，心想，也许是轧到了地上的石头吧。<o:p></o:p>
尽管时节还属天未彻底放亮的清晨，但这个小区的老人不习惯夜生活，他们起得很早，隐现于大雾弥漫下的角角落落，或集体组织到一起扭秧歌，或三三两两散步。<o:p></o:p>
不能继续磨叽了，再晚一些儿子就醒了，被他看到四十多岁的妈妈这个钟点才回家，都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影响不好。雾很大，但我小心翼翼，一路无事。<o:p></o:p>
做好饭，儿子吃完，抹嘴就走。已经是早八点，太阳出来，雾散得差不多了。<o:p></o:p>
昨晚没休息好，确实有些累，望着桌上狼籍的杯盘，我突然没了吃东西的兴趣，就回了自己卧室躺到床上准备再补个回他笼觉。<o:p></o:p>
望着精装修的天花板，我有些出神。赵二混子出差了，说是跑业务，至少要半个月，但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会儿又在哪个浪货的床上呢，快五十的人了，早晚死在床上。正想着，门铃急促地叮咚叮咚响了，我懒洋洋地起身，嘴里喊着“来了来了”，这赖孩子，做什么事都冒冒失失，肯定刚到楼下，又想起来忘记拿什么东西了。<o:p></o:p>
开门，迎面站立的却是两个警察，警察很客气，弓了腰问：请问楼前的丰田车是您的吗？我愣了下，但还是赶紧回答是的。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陪笑着邀请他们进来，道：进来吧，进来吧，别在门外站着，进来说。两警察却没动，一脸严肃，回答说：不了，请问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隋婉？我说是啊。警察接着说，根据群众举报和我们调查，您可能与一起交通事故或者说一起伤害致死案有关，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o:p></o:p>
我被吓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第一感觉肯定是他们搞错了。正犹豫着，站在右边一直没说话的警察竟掏来手铐，打开了架在前面等着，示意我把手伸过来。要被带上警车时，我这才想到应该把事情问得更清楚一些，“请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们不要搞错啊。你们这样不由分说就抓人拷人，我有权投诉你们！”<o:p></o:p>
态度一直很客气的警察瞟了我一眼，说，今天清晨你是不是开车从新安小区出来的？是不是把车停在了12号楼三单元楼前？我心想，看来警察也是有备而来，已经调查了，但会是什么事儿呢？我鼓了鼓勇气，心说自己好歹也是本市大企业老板的老婆，要摆摆架子，怎么就可以这么容易的被警察带走？我拒绝上警车，问道，“请你们告诉我，我到底犯什么事儿了！”<o:p></o:p>
“你还有完没完？！”那个不太爱说话的警察本来开了车门要去开车，见我不配合，有些不耐烦，复又站起身来扭头对我囔，道：“你的车今天早上在新安小区把人家头给轧扁了，你还有什么话，咱们先到局里再说好不好。”<o:p></o:p>
我的儿子这会儿还没有走远，也许是奇怪小区怎么突然开来辆警车，又折身回来，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不声不响站在一侧看这出戏。见我被推上警车，竟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惨笑。这个时候，我真希望这时候自己的儿子激动一下，尽管我一贯教育他要老实、听话、守法。<o:p></o:p>
隔着车玻璃窗，我对儿子大喊，“冰箱里有饭，中午回来热一下自己先吃着，妈会很快回来的。赶紧告诉你爸爸！”我不能确信儿子是否听得到我说的话。<o:p></o:p>
警笛呼啸，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仍在继续昨夜的梦。我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很疼，不是梦。<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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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2:00

二、荆左 <?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那天我和刘晓宇搭档值班，开了警车在片区巡夜。下半夜，起了雾。一夜无事，再说雾天驾车不安全，我提议找个相对僻静点儿的地方猫一会儿，刘晓宇刚当警察不久，说一切听我安排。<o:p></o:p>
我驾车来到政府门前不远的地方停下，熄了火却开了车顶的警灯，放平了座椅。刘晓宇有些担心，问我为什么不把车停了“更安全”一些的地方。我不理他，拖了件冬装盖住上身，捏了来帽子遮住脸，睡觉。<o:p></o:p>
过了不知有多久，大约天快亮了，车载电话把我们吵醒。接，是110指挥中心。说有举报，新安小区12号楼前小花坛出了事故。有晨练的老百姓在此发现了一具被汽车轧扁了头的尸体。听到此处，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又是命案。我对指挥中心说，我们是派出所民警，这类命案是不是直接转给刑警那边合适？指挥中心回答说已经请示了，刑警那边很忙，暂时腾不出人来，让我先接着。<o:p></o:p>
新安小区属我的治安职责区，我很熟悉，它是五个拆迁城中村的集中再安置区，一共四十五幢楼，三十八幢多层七幢小高层，容纳1612户，户籍登记有5000口人以上。因为有大量的拆迁安置户又将楼房出租，居住人员成份相对复杂，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民风彪悍。没人缴物业管理费，不存在物业管理保安服务问题，小偷小摸打架斗殴案时有发生，年初还发生过一起入室强奸抢劫未遂案，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娃，本小区居民的孩子，上网没钱，试图捞点儿钱花花。尾行一名中年妇女，趁她开门进屋的间隙闯入其家中，欲行不规。不过结果出人意料，中年妇女被半大娃的刀背砍晕，不久却又悠悠醒转，她顺手抄起客厅里的一只马扎，辟头盖脸对男娃的脑壳就是一通乱砸。男娃正背对着中年妇女翻抽屉找钱，结果头差不多被辟成了血葫芦，他弃了刀，抱着头，夺门而逃。<o:p></o:p>
车开进新安小区，出事地点已经不需我询问，因为有看热闹的人们扎堆在那里。我鸣了两声警笛，围观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道来。我跳下车，走近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从体形和衣着判断，是具男尸，头部被一件女人的上衣覆盖着，旁边颓坐着一个老年妇女，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声音嘶哑，哭喊着命苦。距离尸体还很远，我就嗅到了浓浓的酒味。<o:p></o:p>
刚做警察，刘晓宇可能很好奇人死了会是什么样，径直掀了罩住尸体头部的女人上衣想看个究竟。我想拦他却已来不及。做警察，有太多的好奇心不是一件好事儿。果不其然，衣服下面罩住的景象惨不忍睹，头已经被车轮轧烂，红的黄的紫的黑的白的东西迸溅成环状，如果不是无头的尸身在一边提示，让人直接无法相信这里是头的位置。刘晓宇迟疑了不到一秒钟，喉咙里“呕”地一声，开始干呕。人群发出“哗”地一声沉闷惊呼，不约而同后退了几步。<o:p></o:p>
我摇了摇头，照准刘晓宇的屁股蹭了一脚，说，要吐滚一边去。<o:p></o:p>
我还记得七年前我刚做交警那阵儿，跟老警察崔大海搭档，也曾经是这个样子。那天接了报警，说东二环K230处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时间是凌晨三点，出警的路上我就感觉隐隐有阴阴的鬼气，开了大灯，距出事地点很远就看见路边有一具人形不明物体。警车的前大灯是氙气灯，很亮很强大，我清晰地发现围绕人形不明物体四周有喷射状的黑色紫色鲜红血圈。我好奇，赶紧下了车靠近那具人形物体，如果不是衣服，我绝对不敢判断那曾经是个人。我抱了一棵树，翻江倒海般吐了一塌糊涂。崔大海那时候差不多也是这般踹了我一脚，让我滚一边儿去。他回车上取了一把工兵铲和一只大号蛇皮袋，把那具人形物体铲成一堆，让我撑好蛇皮袋口，他填进去。刚被我勉强平压下来的恶心又再次被勾扯上来，撑完袋子后，我立刻迫不及待又蹲去了沟边吐第二遍。<o:p></o:p>
老崔在路边沿上掏了个坑，把蛇皮袋子丢进去，我听到只有碎肉着地才会发出的声音，很沉闷，“嘭”地一下。做完这些后，老崔一用力，把工兵铲插在土堆上，说：留个记号，天亮了再来处理吧。<o:p></o:p>
铲人形物体的那夜，老崔说，不急不急，慢慢你就习惯了，人，看着人五人六、很能，其实最脆弱不过，一堆肉罢了。<o:p></o:p>
处理完人形物体的三天，我一直呕吐，吃什么吐什么，特别是见不得带颜色的物事，比如西红柿，比如豆腐，让人不由得联想起鲜红的血或迸溅的脑浆。有经历才有成长，如老崔所言，后来我不知怎得突然就习惯了，再也没有任何不良反映——安之若素的面对平摊在路上的粉红色内脏、零落四散的大腿，瞪大了眼睛孤独的头颅。<o:p></o:p>
老崔后来出了事故，夜查的时候被一辆酒后驾驶闯关的豪华车撞出十几米远。老崔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幕我还记得：他嘴里衔着一只哨子，站在左转车道内侧打手势，示意对方停下，车距他还有近十米的样子，夜很黑，车灯很亮，映得老崔的手势很标准，当时我还想，老崔这警姿真拽。没想到对方突然加速，发动机发出爆怒般的轰鸣音，老崔愣了一下，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老崔像一只会平空飞翔的蓝色大鸟，同样的沉闷，肉体着陆的声音，“嘭”！再也没有了声息。<o:p></o:p>
我们很快就抓到了肇事司机。两个月后，判决结果下来，有期徒刑2年，缓期执行3年。上面来的解释说，没有证据表明车主有主观故意，车主不松口，说自己遇到警察紧张，错踩了油门，按照无罪推定原则——过失致人死亡，只能如此认定。为这事儿，我联合组里另外几个警察向上级反映，为老崔鸣不平，说拿了刀不小心捅死人是过失杀人，开了车“不小心”撞死人也是过失杀人，但没见过这种“判二缓三”的判决。<o:p></o:p>
事情掰扯了又近半年，那几个陆续打退堂鼓，我一直没放弃。上级后来派代表直接找到我谈话，明确告诉我，老崔事件的处理是领导综合考虑了方方面面因素做出的最终决策，我的心情领导理解，但作为一个公职人员，不能以此情绪化的手段影响干扰问题的处理。肇事车主是某某某（至于说某某某是谁没必要告诉我）的大公子，今年刚结婚，平素行事是乖张了些，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已经是无罪推论时代，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他并非不是因心情紧张踩刹车而踩成了油节，那就无法判定他就是主观故意。再说，即使把他再枪毙了也无济于事，老崔还有老婆孩子，还要活下去。<o:p></o:p>
最后，代表一把扯过我手中玩弄了好久的签字笔，正色道：“经过协商，老崔的老婆和还上初中的孩子得到了50万块钱的民事赔偿。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o:p></o:p>
我还想说什么，嘴里刚吐出“可是”两个字，就被代表堵了回去。代表说：“闭嘴，你哪来那么多‘可是’！”他低头从手边的包里掏了一张盖了公章的纸来，递给我说，明天一早就去上班。知道你重情重义，但事情不待这样办的。换个工作环境，可能对你好些。我一看，是张调令，安排我去城区一处派出所。<o:p></o:p>
想完这些，刘晓宇刚刚吐完，眼睛红红的，绕过警车向这边走来。我转身对围观的人群喊，“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散了，该干啥干啥去！”。又吩咐刘晓宇找车上的警戒线，把人圈远点儿。<o:p></o:p>
我弯下腰，拉来衣服重新盖住尸首的头，垂首小声对尸首说，兄弟，下去睡个安稳觉，放心，我是警察，一定会替你讨个公道！我知道，人死了，我说这话他是听不到的，我其实是说给活人听的——旁边的妇女止住了哭声，握住我的手，恳求道，“大兄弟，你一定要给俺讨个公道！”我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扫了她一眼，回答她说：“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职责。”<o:p></o:p>
在后来与她打交道的过程中，我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快六十了，叫刘雁，有个三十多岁的傻儿子，老公前些年在一次强制拆楼事故中被砸死，后来建筑商给她赔了一些钱，外加这个小区的一套房子，为此，人送外号”刘拆迁”。日子没安生几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次，儿子不明不白又在自己楼前的停车位上被车轧死。<o:p></o:p>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一辆红色奇瑞QQ私家车很扎眼地停在正前方，一侧有道若隐若现的车辙。看轮胎的纹线和宽度，貌似越野一类。我指着它，向已被圈远了的人群喊：“这是谁的车？”没人回答。我上前狠狠踹了一脚车前胎，车辆报警器吱吱吱响了。许久，才有一个染烫了深棕色玉米须发式的中年妇女拨高警戒线急匆匆走进来。我瞅他，问，早干什么去了，怎么我问了这么久才应声。中年妇女嗫嚅着回答，“我怕，我怕惹上麻烦。”<o:p></o:p>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我问她，“你是什么时候把车停在这儿的？”<o:p></o:p>
“昨天天黑后。”<o:p></o:p>
“停的时候有没发现这个位置停的是辆什么车？”<o:p></o:p>
“我，我没看到。”<o:p></o:p>
我突生无名之火，指着脚下的地面，厉声问她：“明明地上有新车辙印在你停车之后，绕过你开出去，你却说你停车的时候没看到？我再问一遍，你停车的时候在这个位置有没有发现这个位置停的是辆什么车，车号是多少？”<o:p></o:p>
我看见她额头上的汗立马就下来了，她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断断续续回答，“好像，好像是一辆全新的丰田越野车，墨绿色，估计三五十万买不下来，车号是海X什么来着，哦，3字打头的。我当时还多打量了几眼。”<o:p></o:p>
我有些烦，让她把自己的姓名、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等信息留下，交给刘晓宇，又通知她这几天不要远了去，还需要她配合调查。心想，这样的破小区少见她说的那种好车，难不成是她看错了？但管她呢，先照她的目击查一下。我打了电话回110指挥中心，报了车型车号上去让他们查查可能的车主。那边反映很快，几分钟之后就有了回音，说按照我提报的信息，全市附合条件的只有一辆，车主名叫隋婉，家住在河朔小区12号独体别墅。<o:p></o:p>
是个精英人士社区，我心里暗说。我们赶到那儿的时候，正好见到那辆越野车停在楼前，为防搞错，我们事先进行了检查，发现车左后轮胎缝里果然还有没磨掉的血迹。<o:p></o:p>
看来车主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轧死了人，要不回来后早把轮胎缝里的血迹给水冲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敲开隋婉家的门。事情出奇的顺利，她兴冲冲地打开防盗门。见到庐山真面目，我暗地里一惊，因为这人我认识，是东都房地产老总赵二混子的老婆。<o:p></o:p>
刘晓宇自主当事，把隋婉铐了起来。这让我心里产生了一丝反感情绪，事情还没彻底搞清楚，怎么就可以随随便便铐人家！但事已至此，而且是命案，我也不方便说什么。<o:p></o:p>
走出楼道口的时候，我跟在女主人的身后，我发现女主人的裆部竟然湿了，可能太娇贵还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给吓尿了。女主人有些神经，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嘴上却一点儿不服软，一个劲儿问个不停。<o:p></o:p>
看她这样，我不作声。倒是刘晓宇按捺不住，整了她几句，她这才老实。不知怎得，我心里就莫名产生了种报负的快感：有钱人怎么了，别犯事，犯了事，一样逮起来。而且，别看以前闹得欢，别看以前人五人六前呼后拥不可一世，遇上事了甚至还不如普通老百姓。<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4 18:19:35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3:00

三、”刘拆迁” <?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我叫刘雁，不过自打前几年的拆迁僵持事件后，许多人就不再呼我原名，而是很有些戏谑意味地称呼我”刘拆迁”。<o:p></o:p>
三十年前，我的丈夫还健在，在县食品加工厂做办公室主任，当时的国有企业很红火。我们一家住着单位统一安排的筒子楼，一到开饭时间，楼道里扬溢的满是人间烟火味。在当时农村家庭买块挂钟添台半导体收音机都是大件的时代，我们小两口购置了第一批美菱阿里斯顿冰箱，添了当时不多的一台索尼牌17寸彩电。我的丈夫很忙，每天都有很多很多应酬，每天都要喝很多很多酒，快乐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过了十多年，全国性质的国有企业大萧条，食品公司每况愈下。我丈夫因为多年泡在酒里，终致伤坏了身体，就在企业刚刚宣布破产的同时，祸不单行，他又检查出患了胰腺癌。<o:p></o:p>
我儿子名叫乔天佑，是个先天愚型儿，除了知道饿了吃饭、累了躺下就睡之外，什么也帮不上我。倒有一点儿莫名其妙遗传他爸爸，就是酒量奇大，见到酒瓶抄过来仰脖就喝，清喝酒不需要什么菜肴，喝完就醉，醉了躺倒就睡。我知道我的生活完了。<o:p></o:p>
我不怕事儿，生活烂包成这样，我是全家唯一的支柱，我不能垮下来。我先是找到当时的食品公司要求照顾，他们尽了全力。食品公司垮台后，我又昂头去当时曾经分管食品公司的县经贸局寻求帮助。起初，他们态度很强硬，说抬头婆娘低头汉，你这明显是无理取闹。他们解释说，公司垮台工人下岗是社会大环境所致，如果每个下岗工人都像我这样去管理部门寻求照顾，那整个社会还不乱了大套。我说我不管，大道理你们可以讲出一马车，但我只知道一个理儿：社会主义不能饿死工人！俺们那些年为工厂拼死拼活，现在企业完了，你们不能这样丢下俺不管。接待我的是刚分配到县经贸局办公室的一个剃了平头的愣头青年，他说你要闹我也没办法，随便你。我在县经贸局办公室呆了七天，谁拖我也不走，被逼急了就撕乱了头发躺到地上打滚撒泼，饿了就啃带来的馍，渴了就去厕所的水龙头接冷水喝，我知道基本的道理，我不打扰他们办公，我就是在县经贸局办公室找个地儿坐着，每来个办事的人我就热情异常地走上前，朝着他们呵呵傻笑。他们拿我没辙，七天后终于单独跟我谈，说是让我止声，局里出面协调，给我家申请特困补贴，一月一百七十块，但要求我不能跟别人声张，因为这是特例。<o:p></o:p>
领到“特困补贴”的前两个月，我很满足，尽管钱不多，但毕竟能维系一家三口的生存，房子是筒子楼，单位破产后就被顶账了，大房主可能知道我家的情况，一直没人来向我们讨要房租。第三个月的时候，有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坐到筒子楼前的庭院里吃饭，我向锅里丢了两斤挂面，放到他们爷俩儿的桌上后又转身去楼里收拾擦洗灶台，十分钟不到的空儿，等我来到桌上，发现饭桌上已经空空如也。丈夫是重症糖尿病人，吃得海多却不吸收，瘦得像一把骨头。见他竟然只顾着自己吃没给我留一口面条，我气不打一处来，骂他：“你这个死鬼，就只知道吃吃吃，什么时候就能吃死你啊。”他垂首叹气，喃喃自语道：“人一生病惹人嫌，”说着顺手抄起了饭桌旁边空地上的劈柴刀，送到我面前，道：“你要嫌看着烦，你就成全成全我，一刀劈死我好了。”我一把夺下他手上的刀，“堂啷”一声丢到身后的磨镰石上，指着他鼻子骂，“我操你娘哇！”旁边，儿子见我们夫妻吵架，竟呵呵呵傻笑起来，拍着手，嘴里非常不连贯地呢喃，“打仗，打仗，好玩，好玩，打打打！”<o:p></o:p>
同住筒子楼，隔壁的孙婆姨这时候正楼上楼下的搬家，他家儿子买了新房，正打算搬出去。见我们一家三口吵架，孙婆姨有些尴尬，但最后还是搭话道：“刘雁啊，你们去向政府反映了吗？”我答说反映了，政府也困难，已经很照顾了。孙婆姨就笑，说，不用瞒着我，你们那叫啥，我知道，你月月去领什么补助，其余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老食品公司每一个下岗工人都有一份，不就那一月一百七吗？我很惊讶，拖了长腔“啊”了一声，估计脸色变化很快，由红而紫，由紫而白，由白而灰。见我这样子，孙婆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打自己的嘴，道：“你看我这张嘴，该说的不该说的就胡说。你不要放心里去啊，我只是随口一说，改天有人问起你来，看在多年老邻居的份儿上，你千万不要告诉人家是我说的啊。”这时候孙婆姨的儿子在墙外呼喝她，说，“妈，你那边胡说些什么呢，还不赶紧，车要开了。”孙婆姨“哦”了一声，抱着满怀的背褥噔噔噔赶紧走了。<o:p></o:p>
我愤怒了，回身拿了劈柴刀就欲冲出去，丈夫依旧不急不慢的脾气，说，“刘雁，你要去干嘛？”我说不要你管，我去杀人。丈夫答，“哪个跟你有仇？如果要是杀人能解决问题，那还是由我去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o:p></o:p>
听丈夫这样说，我有些懊恼地把手中的刀深深剁进了庭院中的一棵柿子树里，我伸手去掐丈夫的双肩，隔着衣服，指甲深深扣进了他的肉里。我说，“死鬼啊。你怎么不早一天死呢。”<o:p></o:p>
我始终认为，如果不是前几年东都房产来拆房，我的丈夫不会那么早去世。丈夫刚刚诊断出患有胰腺癌的时候，大夫就下结论说，即使动手术化疗，你丈夫充其量也就能再撑个三五月。我不相信，尽全力照料他，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偏方。比如，以凌晨三点草尖上的露珠为引，取十只蟾蜍的内脏外加捣烂的三十只雄性公蜘蛛熬化服用；取斑蝥、狼毒、娱蚣,放入鸡蛋壳内蒸熟，食用，一日一次，等。尽管我丈夫越来越消瘦，但他竟就这样一天一天挺了过来，又活了接近六年！<o:p></o:p>
我们所居的筒子楼里，邻居逐年搬走，最后，就只余下我们一户了。夜晚很静，楼里很空，难免发生些奇奇怪怪的事儿，那天凌晨，他去楼道的公厕解手，听到黑漆漆的蹲坑里面传来唏唏嗽嗽地声响，而且有“呕呕呕”的怪叫，就赶紧逃也似的跑回房间跟我说，说是有鬼。我说你就扯吧，我只穿件裤衩，起身拿了根顶门棍就去了丈夫所言的地方。我大踏步进去，照准了仍在唏唏嗽嗽响的厕所门就是几棍，大喊，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要不老娘废了你。厕所门自己吱地一声就开了，只听“噢”得一声，从里面蹿出一个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东西。我怕吓了一跳，但仅愣了几秒，一股无名怒火就腾得涌了上来，心想日子过这样来，鬼也来欺负我，跟它拼了！<o:p></o:p>
我挥舞木棍，照准那“怪物”就是“嘭嘭嘭”辟头盖脸地一通乱砸，从木棍那端传过来的触觉判断，那绝对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一具肉体。果不其然，“怪物”耐受不住，噢噢噢告饶，“大姨，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敢了，我不是鬼，我是人。”我暗笑，道，“半夜三更躲了厕所里装神弄鬼，不是小偷就是神经病，肯定不是好人。打！”“怪物”一用劲，脱下了身上的一层血肉模糊的东西，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个青年。青年一边用手招架一边继续告饶，说，“大姨你住手，听我说，听我解释。”我说我不听，继续砸。青年急了，双手抱头，夺路而逃，跌跌撞撞下楼梯的时候仍不忘大喊：不该我的事，是赵总派我来的，你们再不搬，还有你们好看。<o:p></o:p>
我长舒一口气，瘫坐到厕所的地上，这才感觉由于刚刚过份激动，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丈夫拉我起身，关切地问，“想不到我老婆这么勇敢剽悍，连鬼也不怕。”我呵呵一笑，道，“整天家有你这死鬼伴着，待死死不迭的样子，我还怕什么？”<o:p></o:p>
丈夫架我进屋，我被他胳膊上的骨头咯得生疼。我突然打了个激凌，丈夫癌症多年，身体早已被掏空，挨到今天，已经虚弱到连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根火柴杆都不行的地步，今天怎么就这么有力气了呢？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是“回光返照”！？<o:p></o:p>
再次回床上躺下，我看见我的傻儿子乔天佑仍在床上呼呼大睡，外面出那么大动静，竟然没把他吵醒。丈夫躺在另一张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悠悠说道：“雁啊，我说，今晚上咱们遇到的那个青年人，我怎么就感觉这么眼熟呢？”<o:p></o:p>
他一提醒，我倒想起了些什么，是的，尽管天黑，但影影绰绰看着还就是感觉在哪儿见过。哦，想起来了，前段时间，那青年人穿得西装笔挺，皮鞋铮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不止一次来过这里，说自己是东都房地产拆迁事务经理，限我们一家三天之内搬迁完毕，说是这片地角已被他们公司征用。我刚开始没理睬他，他一而再来烦我，我当时正在捞面条，顺手把一碗热汤水泼到了他面前的地上，吓得他一蹦老高。软计不成，又来硬的，他招呼了一帮痞子来寻畔找岔，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好欺负，我不吃他们那套，拿了床上的一把剪刀，疯了一样对着他们一通乱刺乱捅，吓得几个男人纷纷后退，事情就此做罢。<o:p></o:p>
“雁儿啊，”丈夫说，“你听我说，咱们夫妻这么多年，相互之间几乎没怎么正儿八经说过话。你这次就听我一次吧。”我侧转过身面朝着他，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丈夫非常费力地支撑着坐起身来，月色下，我看见他的脸色死人一般惨白，他朝着我说：“雁儿，我感觉我快不行了，他们那天来，不是说赔付咱们一万块钱嘛，这房子本来就是公家的，咱们又没有房产证，我看咱们见好就收吧。我死后，你用这钱租个房，做个小生意，好好对咱们的孩子。”我打断了他的话，让他赶紧闭嘴，数落他道：“你天天说死，天天说死，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死个干脆，今晚，你倒死给老娘看看啊。”<o:p></o:p>
我听到丈夫“唉”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躺了下去。那一夜，这座县城的月亮出奇地格外明亮，窗外有白色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射进来，映得人睡不安宁。我再次起身下地，拉严了窗帘。躺下的时候顺手捅了一下丈夫，问，“唉，睡着了？”丈夫一丝声息都没有，我嘀咕了一句，“这死鬼，睡得倒快！”<o:p></o:p>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窗外就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还有人的喧哗吵嚷。稍倾，楼下有人拿小喇叭喊话，“楼上的听着，我们是东都房地产公司的，你们无端占用这幢楼拒不搬迁达一年之久，已经严重影响了我公司业务，我们已经征得同意，决定对这幢本不属于你们的大楼实施强制拆除。在此提出严重警告，限你们在三分钟内紧急撤离，否则，一切后果自负！”<o:p></o:p>
我哗得一下拉开窗帘，见楼下停了几辆拆楼用的大车，还有三五十个人的样子。我没打断或回复他们的话，而是又坐回到床沿上很有耐心地听他们把话说完。我甚至咯咯咯笑了起来，回身捅了捅身后的丈夫，说，唉，你听啊，你听，外面又在唱空城计了。丈夫没有一丝声息，我的手指感觉像戳在一根硬梆梆木头上，我一惊，这死鬼，说了六年年要死没死成，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死就死了。<o:p></o:p>
我摇醒了仍在傻睡的儿子，大声对他说，“起来，起来，你爸爸不行了。”傻儿子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问：“妈，什么叫不行了？”我刚要解释，却感觉脚下的楼板剧烈震动，东侧轰隆隆传来有什么东西剧烈冲撞楼体的声音，我出了房门去楼道查看，正好见到“哗啦啦”，一大片楼角轰然坠落，黑暗了二十多年的东楼角被破碎锤砸开了一个硕大的天窗，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真开始拆楼了！<o:p></o:p>
我胡乱抓起床上的几件衣服塞到儿子手里，推他赶紧下楼，他只穿了一件裤钗，嘴里嘟嘟囔囔问怎么了怎么了。当我再回身赶回房里欲图抢出丈夫的尸身时，却怎么也背不动他，别看他活着的时候瘦得只有不到百斤的样子，但一旦死了，却突然变得死沉死沉，像被焊死在了床上一样。我正急得如蚂蚁般在房里团团转时，破碎锤进展神速，已经拆到隔壁房间，拆楼产生的巨大声浪和震动，把在房间里的我掀得立身不稳。我咬牙，拖了死丈夫的手来想说什么也要把他的尸身抢出来，“丈夫”扑通一声跌落到地上，刚走了几步，我就又拖不动他了，身后的床倒是吱吱响，我回身一看，“丈夫”弯曲的脚勾住了床腿。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发出喀地一声巨响，豁然敞开——他们已经拆到我的这间房了。<o:p></o:p>
我回头，看到“丈夫”脸朝下，趴在地板上，身体僵硬，呈现一个缺少了右羊角的大写“H”形状。不知怎得，我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尽管“丈夫”已死，但他却怎么也不想离开这房间，他可能想用自己的残躯给我和儿子换来什么东西。<o:p></o:p>
二十多年了，再苦再难我也没感觉自己如今天这般脆弱，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我丢下丈夫，一个箭步冲出房去，克服震动，极力保持平衡冲出了这座行将坦塌的楼房。刚出楼道口，人群就发出一阵惊呼，不需要回身，我也能猜到：人们看到了我的“丈夫”，他像一只被人丢弃的白色垃圾袋，与钢筋水泥块一同坠落，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挣扎着从水泥块中探了出来。<o:p></o:p>
“停下，停下，出人命啦！赶紧停，停停停。”还是昨夜那个装神弄鬼的青年人，头上缠着绷带，左胳膊上架了木夹板，正拼命地用右手喝令司机停工。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伸手揽过自己的傻儿子，搂到怀里。<o:p></o:p>
我丈夫的“死”不但惊动了市政府，甚而惊动了更高一级的党委，有领导做了批示，说加速城市化进程不能以牺牲社会稳定为代价，要严查肇事凶手，要杜绝此类野蛮拆迁事件的再次发生。<o:p></o:p>
他们后来跟我谈，向我通报了事情的最终处理结果，问我还有什么意见。我不说话。他们说作为施害方，东都房地产公司许诺给我们一套新房子，就在刚完工的新安小区，现在就可以搬进去住。我不说话。他们继续说，县人民法院终审裁定：东都房地产公司按照城市人口事故死亡赔偿最高标准，支付给我十二万元赔偿金。我不说话。他们把一份合同推到我面前，说只要你签字，事情就这样了了。我不说话，也不签。他们从桌子那一头推过来一串钥匙，钥匙下面压着一本定期存折，说，这是新房钥匙，新安小区23号楼三单位301室，存折里面有十二万元，初始密码六个8，你拿到后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证去银行修改密码。我不说话，起身，拿了钥匙和存折来，离开了法院的小会议室。<o:p></o:p>
来到新区小区不知不觉就十年。那天我放了乔天佑出去玩，很晚很晚他都没有回来。我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他经常这样，尽管傻，却也已经是成年人了，非常不安份，我心说就由他在外面疯玩一会儿吧。到天亮时分，乔天佑仍没回来，我这才有些慌神，赶紧出去找，却发现12号楼前花坛边上站了很多人，走上前去，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头被压烂，看身形和衣服——不是我宝贝儿子乔天佑是谁？！<o:p></o:p>
我扑上前去，趴在儿子的尸身上放声痛哭，旁边有认识我的老太太劝慰我，说他们已经报警。刚刚他们影影绰绰看到，有辆很豪华的大越野车在这儿倒车，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当时还下车看了一眼，然后就加油门逃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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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4:00

四、赵新亮 <?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那天我还在三亚，回到自己在海边租住的“农舍”准备小睡一会儿的时候，已经接近天亮。所谓“农舍”，指的是座建在海滩上的两层竹楼，涨潮的时候，海水侵润上来，浸泡着一层，我睡下的位置距海平面不到<?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米">一米</st1:chmetcnv>，能听到底下海水哗哗哗撞击一楼竹墙的声音，湿润凉爽原生态，很适合人类居住。<o:p></o:p>
我之所以这时候才躺下睡，是因为三亚的夜生活太丰富太迷醉，让人不得不拿第二天上午的黄金时光来填补昨夜欢乐的透支。我其实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做东，陪了陪几个生意上的伙伴：下午六点，宾主坐定，天还大亮着，刚开始怕大家喝不足埋怨我，使尽周身解数拼命调动气氛。勉力挺了两个多小时，天彻底黑了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心说大家终于都喝高了。这时候，场面却突然异常热烈式的失控，能喝不能喝统统大酒量起来，仿佛杯里装的已经不是酒而是水，哦，即使是水，也少见有人这样喝。十一点的时候，散场。银行的一位主管意犹未尽的样子，说酒太多，解解酒，他请客，先K歌后泡脚。这些人基本都属我的财神爷，最不济事也属“丧门星”级别。难不成还轮得到他掏钱？我暗笑，心说，我千里迢迢把你们从山东拉到海南来旅游，请你们吃请你们喝包你们购物刷卡陪你们玩，就差要舍上这二百来斤亲自陪你们睡了，三百六十五个头都叩过，还差这一哆嗦？不由分说赶紧半抱半拖了这位平素最严肃的银行主管以及满桌的宾朋上车直奔东方夜巴黎——点房点酒点水点果盘点姑娘，好戏鸣锣，二次开场。<o:p></o:p>
我点了站在阴暗角落里最瘦最弱最不张扬的一个姑娘，搂在怀里，不盈一握，可能因为我这人年届五十长得太丑又胖，她脸上现出不很情愿的样子。我问她，姑娘今年高寿？“十六！”她眼睛盯着屏幕，不理睬我的幽默，不看我，也不笑，回答说。<o:p></o:p>
我赶紧从身侧的包里抽了一百块钱来硬塞到她手里，她瞪圆了眼睛，转过脸来问我：“老板，您这是怎么了？”我笑，说给你你就拿着，有没听过前段时间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贵州习水嫖宿幼女案？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看看有没人注意到她，发现我请来的客人有的把脸埋到女人的怀里，有的半拥半抱精神恍惚，有的亲娘般抱着麦《哭沙》，有的借着闪烁的灯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忙于在舞池里摆造型，根本无暇顾及她，这才草草卷了钱来顺手塞进自己有些夸张的乳沟里，答说听过一点儿，怎么。我不急着说，摸黑捏了桌上果盘里的几粒瓜子放到掌心，擒了一颗挤到牙缝里，嗑出籽来，一扬手让瓜籽滑到手掌心，这才接着说：“向公职人员学习，即使咱真的试法一回，也可以说不知道你未成年，而且已经额外付过钱，充其量只能算嫖宿，不构成强奸啊。”女人拿手捶了我一下，道，老板，你好好无聊哦。<o:p></o:p>
我又嗑了一粒瓜籽储到掌心，接着问：“贵姓啊？”她琢磨不出我下面又要搞什么，一本正经回答说，“姓花。”我笑，道，“哦，原来是花姑娘啊，皇军大大滴喜欢。”一男一女，你言我语，话题由此展开，凌晨一点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机，花姑娘张望了一下四周，道，“老板，我发觉你跟别人不一样哦。”我说，怎么，有什么新发现。她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一样。”我笑，道：“可能是因为你叔叔年纪大了，而且又胖，激素水平有些低。”她好奇地问，“胖又怎么了，有什么关系？”我说，你有没有把一小匙盐洒进过一只大水缸里，尝尝咸不咸。她说可以想象。我说对啊，同样道理，我太胖，相对体积要大很多，雄性激素水平难免被冲淡，而激素水平底，性欲相对也就淡一些，对女人特别是小女人基本不非常感兴趣。她掩了嘴笑，望着我不说话。我继续说，“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与情趣高雅、人品高尚没多大关系。我是个性变态，始终觉得想象比现实美好，手淫比做爱欢乐！”花姑娘终于忍禁不住，被我逗得小母鸡样咯咯咯笑了起来。<o:p></o:p>
凌晨两点，我面前桌上的瓜籽已经堆了一小垛。客人们也终于都唱累跳累，提出撤离。我说好，咱们这就再去泡温泉洗桑拿做按摩。<o:p></o:p>
临走，花姑娘有些好奇地问我，“桌上的瓜籽怎么办？”我说，你装了去吃吧，放心，我嗑的时候特别注意不让自己舌头碰着，不脏。她有些窘，我接着道：“你知道今晚我为什么点你吗？”她说，不会是照顾灾区群众吧？我说不是，我说三十年前，我还不到二十岁，喜欢上了生产队上的一个大姑娘，晚上看电影的时候讨好人家，就这样给人家嗑瓜子吃。<o:p></o:p>
    泡完温泉蒸完桑拿又做完按摩，再把自己请来的客人一个个安顿好，当我返回自己的住处时，天已经亮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行将散架般的疲惫，所谓的温泉几近于是把人煮了一回，上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他们一个个被热水烫得红如新出锅的螃蟹。所谓土耳其式桑拿，接近于把人馒头样放了笼屉里蒸。而再做按摩，总让我不由联想到饭店厨师在拆零整只烧鸡。这么一番“酷刑”折磨，我请来的财神亦或丧门星们脸上纷纷呈现极端幸福无比享受的神情。<o:p></o:p>
  我知道这篇小说的作者为什么会舍得花这么多笔墨，无限骚情地速写我的这次请客。他很了解我，他急于向读者展现我为人处事中豪爽疏财善交朋友的一面。我这人小学毕业，我这人举止粗鄙其貌不扬，可凡事面前，我总会有空前的好运气，好运气的到来与我朋友遍天下，而且哥们儿交情个个很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俺爹从小就教育俺说，为人在世上混，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切记，切记。俺爹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舍不能得，先舍后有得。<o:p></o:p>
我不但对关键要害人物如此恭敬，我对每一个我自己觉得将来可能有用的人都热情结交，并且功夫用在平时，不在意一时半会儿有没有用处亦或终生不会。十年前，荆左还是一个很不起眼刚入行的小交警，在路口站岗指挥交通，我们相互之间不认识，我的车闯红灯被他扣住，我赶紧打电话拖关系请求通融。荆左在电话里调皮地对我的朋友挤鬼脸，说，领导，俺中午还没吃饭来。你看看怎么办？我站在一边，听到荆左这样说，赶紧抢了电话来告诉朋友说请他放心，我一定做好招待。我载了荆左去城里最高档的海鲜酒店，联系了三五个朋友做陪，又把刚刚为我说情的朋友也请来，片龙虾嚼刺参喝茅台摆黄金宴，我对服务员说，有什么特色上什么，只要高兴，不要考虑钱的问题。后来我的司机去前台结帐，阴沉了脸回来，我一看帐单，六个人吃饭，才花了5000块钱。<o:p></o:p>
荆左那天喝醉了，很容易被感动，见此情形，竟有些歉意地说赵总真不好意思，其实你当时就是交个罚款也不过才200块钱，你看中午那事儿给办的，劳你大大破费了。<o:p></o:p>
我哈哈大笑，拍了荆左的肩膀说，兄弟不要这样说。这不是一个概念，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兄弟感情才是我最看重也最重要的。我拍了胸脯又继续说，我们这些做企业的，以后还要多仰仗你们些公职人员呢。可能是因为拍胸脯的力度有些大，我的话被自己拍出的一个酒嗝打断，我不失时机地总结表态道：你放心，以后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你哥的地方，尽管吩咐！<o:p></o:p>
   荆左很被我感动的样子，竟差点儿流下眼泪，直接给了我一个拥抱式，道：“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你这个朋友，以后我交定了。<o:p></o:p>
话虽这样说，此后的几年，荆左却从未主动与我联系过，偶尔我的车经过他所在的路口，我往往也就是鸣个笛向他致个意，荆左也很友好的样子，笑意盈盈地抬手跟我打招呼。<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25:10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5:00

我睡下不久，就被儿子打来的电话吵醒，心里感觉很烦。“喂”了一声，正欲发作，就听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在电话里喊，“爸，我妈被警察抓了！”<?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我一愣，赶紧安抚孩子，让他慢慢说。儿子又重复了一遍，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一大早，小区来了辆警车，逮了妈妈就开着警灯走了。儿子不忘一个劲儿强调，爸，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妈妈啊！<o:p></o:p>
我对儿子说，“你不要急，慢慢来，想想从昨天到现在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o:p></o:p>
儿子想了一下，回答，“没什么异常啊，昨天晚上天黑后，妈妈让我自己睡，说要出去跟几个朋友打麻将，要很晚回来，不要管她。结果，今天快天亮了，才见妈妈回家。我吃了饭，准备去上学，在小区门口迎面遇到了那辆警车，看见他直奔我们家去。我好奇，又折返回去，就见到两个警察带走了妈妈。” <o:p></o:p>
听儿子说完，我心生疑惑，心说他娘的这都什么事儿啊，半夜三更，这半老婆娘不在家好好呆着，开了车去哪儿野浪。想了想，莫名奇妙就觉得老婆开的那辆车也许能透露什么信息，就遥控指挥儿子，让他去楼下看看他妈妈的车有什么变化，特别是要隔着车窗看看里面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东西没有。过了十几分钟，这时候我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儿子又打来电话，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不好了，爸，我看见妈妈的车右后轮胎缝里有血，车屁股后面安全杠上也被溅上了血。”<o:p></o:p>
      听儿子这样说，我有些大体明白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儿，最大可能是交通事故，这婆娘车艺不精，回来的路上撞了人跑了，警察顺藤摸瓜找到了门上。我赶紧劝慰儿子，“你先别着急，爸这就赶紧回去，你先去上学，放了学后就不要在家呆了，去你三叔家。爸爸订了今天上午的飞机票。”<o:p></o:p>
      根据我的判断，我赶紧给自己在公安局那边的熟人打电话，让他帮忙打听一下。熟人十分钟后回了电话，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儿，我老婆今天一大早在新安小区12号楼前倒车时轧死了一路人，又涉嫌逃逸，这会儿可能已经被刑拘了。<o:p></o:p>
我长吐一口气，仰仗着老交情，肯求这个熟人一定要帮忙，先不要让自己的婆娘在里面吃大委屈，自己现在还在海南，这马上就往回赶。熟人倒也干脆，说放心好了，我会尽力。但你要赶紧回来，我说好。<o:p></o:p>
把在海南的事情交待好，我赶紧往回飞。在天上闭目养神的空儿，我开始一丝一缕慢慢分析眼前可能已经发生的一切。半夜三更，这婆娘跑了新区小区干什么？那里是安置区，她应该没有住在那个貌似贫民窟里面的朋友。难不成是在外面包养了个小白脸子？我笑，摇了摇头，心里说，是不是，要等到回去后看看再说。<o:p></o:p>
风风雨雨与她二十多年过来，我对这婆娘最是了解不过。尽管本质上是个一心为我的好女人，却也非常多疑爱吃醋，一旦神经劲儿上来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o:p></o:p>
记得二十三岁那年我们新婚不久，我们在县城做服装生意，腊月二十三小年中午，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我踏着三轮车迎风冒雪逐处推销服装，她一个女人家，满头白雪跟在三轮车后面小跑，每到上坡还要帮忙推车。我说你上来我载着你就行，她说不用，我跑跑活动一下身上暖和，再说，你本来就累，我再坐上去，我舍不得。我回头，非常愧疚地问她，你冷不冷，跟了我，让你受委屈了！她笑，回答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跑着，我不冷。只要跟着你，看见你高兴，我怎么着也高兴。那段时间，我极度不顺，四处碰壁，处处遭拒，手头上仅有的一点儿钱赔了个精光。老家爹娘要求我回老家种地，我不听，差点儿为这事儿跟家里闹翻。她老家的亲戚多，作为一个新媳妇，她腆着脸四处为我打借，不知挨了亲戚们多少冷眼与数落。她说她不嫌，只要能借到钱怎么都行。有段时间我一度都要放弃了，我说咱们算了吧，我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她笑，道，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因为你领了我来闯城里，老家人给你取了个外号叫“赵二混子”。我家男人尽管在赵家排行老二，却肯定不是“混子”。如果你现在放弃，就得预备一辈子顶着“赵二混子”这个外号过活。<o:p></o:p>
后来，我的服装生意并没有因为她对我个人能力的极度信赖而有一丝一毫的起色，反而越赔越惨。我们先是变卖了在县城买的房子，后是租房子，再后来连房子也租不起，就不辞劳远，去县城远郊寻了一处已被人丢弃四处露雨透风的场院住。来到县城后第二年的大年夜，天上又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我从外面回到家，见到她竟包了热气腾腾的白菜馅水饺，就饿狼般不由分说坐下就吃。却感觉她站立一旁不吃也不语，我回头，问她怎么了，见她下意识把双手掖到了身后，我掰过她身子欲看个究竟，这才发现她双手本来就满是冻疮，这会儿不知怎得全磨破了，满手都是被冻干的紫色血痂。在我一再追问之下，她才道出了实情，过大年了，她想给我包顿白菜肉馅的水饺吃，却没余钱，就去扒附近村庄埋在场院里的冬贮大白菜。没有趁手的工具，她就拣了烂砖头砸冻土。我把她揽在怀里，不下一千遍地重复说这辈子欠她太多对她不起，她垂首，摇头不语。我让她吃水饺，她不吃。我逗她，重复我们夫妻间早有的游戏：嚼了水饺来喂她，往常时候这一招很见效，但这次她的反抗很剧烈。她拼命转过脸去不接，被我捧了脸来拿嘴强行填喂进去，我一松手，她马上呸呸呸尽数全吐出来。我说怎么了，生气了？她在嗓子眼里说，没有。我嚼了嚼嘴角残余的水饺渣，这才有些意外地品尝到了猪肉的香味，可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这一天大雪封地，附近没有村庄会赶集，哪来的猪肉？我问她肉哪里来的，她嗫嚅不语。追问许久，她才被迫道出了实情：她去偷白菜，被庄里闲来无事在场院里闲逛的老光棍远远发现。见四下无人，老光棍起了色心，尽管有些老，但终究还是男人力气大，再说他威胁她，如果她不从他就去庄里揭发她，就在场院空旷冰冷的雪地上。事后，她哭，说，我要去告诉我家男人，他绝对饶不了你！老光棍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想来想去就狂奔回家，很快提了五斤猪肉来，丢到她对面的雪地上，说：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可以大事化了不声张，你就把肉带走。如果你坚持要跟你男人说，那我再把这肉带回去。<o:p></o:p>
女人想到自己丈夫至少有三个月没尝过肉是什么滋味了，就点了点头。但水饺皮没能包住馅里的猪肉，终究露馅了。男人提了家中唯一一刀菜刀，血红了眼珠子要出去寻仇，女人不语，男人不知道是哪个老光棍，附近几个庄都很穷，什么也缺，就是不缺老光棍。男人先是伸张了双臂，站在场院前的雪地上仰天长啸，后是趴在雪地上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女人坐在场院房子里的一块半截砖头上，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幕望着男人不语，雪下得很大，尽管近在咫尺，但因为有雪幕，女人看不甚清楚男人脸上的表情，也就无从推测男人此刻的心情。女人转身望着刚刚被男人劈烂的盖顶以及和面盆发愁，它们和桌子一起都曾是新婚之初他们一起置办的，桌子搬来前被变买了，盖顶与和面盆平时就难兄难弟般协作，承担起了饭桌子的职能。盖顶被劈烂了，和面盆竟然没破，只是被菜刀砍缺了一角，估计菜刀也卷了刃子。和面盆呲着牙，对着她不说话，难看地露出里面黄褐色的质地。<o:p></o:p>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也许累了，尽管仍呈大字形趴在雪地里，却没有了声息，枫树叶大的雪花不知疲倦，无声无息不断落到男人身上，男人很快就成了雪人。女人低下头，地上凌落着水饺，女人若有所思逐一打量它们。女人突然起身，双手并用捡拾起水饺，一个接一个往自己嘴里塞，水饺沾了地上的泥。女人咀嚼和吞咽的速度不如双手捡拾的速度快，女人的腮帮子被撑得高高彭起，女人感觉到水饺表面已经结了冰，因为她的牙齿在切断水饺的时候遭到了冰凌们微弱的反抗，冰凌的硬度不足以引起女人注意，但冰凌们自有办法，它们太冷，女人的牙嗖嗖生疼。女人被自己噎得“呕呕”不停，但女人终究还是吃光了地上所有的水饺。<o:p></o:p>
 女人对雪人说，冷了、累了的话，就回屋吧。雪人不语，女人起身，神情呆滞地走出场院房，绕过雪人，走进茫茫雪幕。雪人突然起身，从背后搂住了女人，隔着女人蓬乱的头发，在女人耳际说：“我要你，你留下！”<o:p></o:p>
      每当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一幕场景，我就唏嘘不已，几乎每次都要热泪盈眶。这次也没有例外，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打湿了身上的白衬衫，尽管当时我闭着眼。身侧传来一个声音：“先生，您怎么了？”我睁开眼，迎面遇到了空中小姐关切的目光，原来又到了派发饮料的时间。我赶紧掩饰，说没事儿，没事儿，向空中小姐要一杯白水。空中小姐不再说话，小心翼翼递上一杯水后，又默默递上一张雪白的纸巾，我轻声道谢。空中小姐回答说不客气，有什么需要就说话。剩余的旅程里，我偶尔把眼睁开一条缝隙，总能看到她远远地坐在服务席关切地望着我。我不由感慨：女人啊，是这世界上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后来我对这篇小说的作者讲述我的这段故事，这小子听着听着就嘿嘿阴笑，我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他说，是啊。你知道当初为什么空中小姐一直盯着你吗？我说是因为关心我啊，这还用说。他哈哈大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有着永无休止的青春期，所以适合搞文学创作，今天听你一言，我才明白原来你比我更适合写小说，因为没想到你比我更骚情。我探手狠狠拧了一把这小子的胖腮，道，胡说！他强忍住痛疼甩脸脱摆了我的两指钳，嘴里“嘘嘘”着，提高了嗓门，道，“本来就是嘛，人家见你无缘无故哗哗流泪，肯定以为你是个神经病患者或者犯了神经。职业敏感告诉她们，要对你密切关切严格监视，以防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人甚至劫持飞机。”听他这样说，我觉得他说的也多少有那么一点儿道理。但我后来又想开了，空中小姐事件背后折射出了我与这小子两人性格中迥异的东西，正因为这，使我成就了今天的事业，而他仍旧是个二郎八担终不上套的东西。我的心是仁慈宽厚达观向上，而这小子太聪明，每次都试图把所有可能都预想到，不要吃亏，内心深处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怀疑、戒备甚至仇视，尽管有许多时候他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但却非常不合适宜也于事无补，平添自己的坏心情而已。<o:p></o:p>
那个大年夜，附近几个村庄的鞭炮噼噼扑扑响起，我和女人在场院里的热炕上不停地做爱，两个人谁也不记得中间我们有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亦或做爱多少次。那个大年夜，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在那个大年夜，女人轻拧着我的鼻子，说以后绝对不允许我瞒着她有别的女人。否则，她也去外面寻野男人。我笑着答应说好好好，等我们都超过四十五岁以后我再找。她一愣，说为什么。我说那时候你就老了，就是想找野男人估计人家也瞧不上你了。现在想想还后悔当初那样说，年轻往往轻狂，而往往越是轻狂的话语，越容易被结结实实不幸全额兑现——一语成谶。<o:p></o:p>
      那一年，春天的到来早得出奇，给人感觉仿佛刚过完年除夕，大年初一早上一出太阳，地上原本厚厚的积雪就融化殆尽了。田野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我发达之后曾经踩上去过的北京中南海紫光阁会客厅里腥红色的厚地毯，以至在多年以后作为县里唯一、山东不多的几个优秀民营企业家代表接受中央领导接见时，立在上面，总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就那么熟悉。<o:p></o:p>
初一一大早，我踏过软绵绵的田野，往返于市区和居住的远郊捡拾鞭炮纸屑。这东西看似不起眼，却能卖钱，从中挑大一点儿的纸屑出来，收破烂的不嫌，一分钟一斤。我步行，肩上扛了一条麻袋，专挑田野走，这样可以避开村庄里早起拜年的人群。但日近中午，当我第三次返回城里捡纸屑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o:p></o:p>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停留的地方叫县物资局，在那里，我如获至宝，因为我发现这家单位门前堆积的鞭炮纸屑足足有五公分厚，面积有五六平米的样子，我由此推断这家单位在当时肯定是我们县数一数二的强势单位，要不不会有这么多闲钱燃放这么多鞭炮。见到有这么厚的一层纸屑可捡，我自己推算只这一块儿装满我那只空麻袋绝对不成问题，我甚至很没出息地得意忘形高高扔起麻袋蹦了个高。与农村不同，正月初一的县城大街几乎见不到人影，我做什么基本不会有人看到，我就批准自己放肆一下。没想到也许是因为我庆祝的时间有些长，庆祝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弄出的动静惊扰了物资局大院里值班的人。当我兴冲冲蹲下身来向麻袋里划纸屑时，大铁门却在这时候 “嘎嘎嘎”响了几下，开了，一个年青人走了出来。<o:p></o:p>
我的脸因为紧张羞怯而迅速红了起来，当然红的原因里还夹杂有那个时代农民见识吃公家饭人的自卑和惊恐情绪。我不敢抬头，手僵在半途也不敢再动。青年人走上前来，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发问：<o:p></o:p>
你是谁？我不吱声。<o:p></o:p>
你在干什么？我不说话。<o:p></o:p>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心想：我要是你，我就知道。我不回答。<o:p></o:p>
是谁允许你来在这儿拾纸的？拾点废纸还得找你们公家单位盖章？我心说。<o:p></o:p>
我看到青年人脚穿擦得可照见人影的皮鞋，西裤裤筒笔挺，皮鞋越来越近，站到我身侧。青年人问我第一句话的时候，我没感觉，因为情绪还没调整过来。问第二句的时候，我已经不再那么怕了，尽管没敢抬头看他长什么模样，但我竟开始搜索到了自己记忆中的某个人，他说话的音质与这青年人怎么就这么像呢？青年人问第三句的时候，我就已经基本确定他是谁了。青年人见我不理他，就有些生气的样子，提高了嗓门道，“问你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o:p></o:p>
这会儿我是彻底听明白了，青年人是我小学同学孙一然，后来随父母办了“农转非”来了城里，因为爷爷奶奶仍住在我们村，每年他还是回老家一次两回的，每次见到了他会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并且带出来什么好吃的东西不忘分我几颗。<o:p></o:p>
我鼓足勇气，抬起头看这青年欲图证明自己判断的对错——孙一然，不是这小子是谁？！孙一然也在瞬间认出了我，哎呀一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烂包得不行得的青年人是我，眼神中又有一些不好意思的歉意，他赶紧扶我起来，一个劲儿道歉说自己冒失。我调笑他，说他现在是城里人，自然架步不一样，俺们农村人见他都得跪着。<o:p></o:p>
   两个青年人就这样你捅我一拳、我挠你一爪嘻笑打闹起来，欢笑声刺破了正月初一县城大街死一般的寂静。<o:p></o:p>
我始终认为，孙一然是我命里的福星，我所有人生的转机自他开始。他的父亲那时候已经是县物资局的局长，见我过得如此凄惶，就拍了胸脯来打保票，说只要我有孙一然一口吃的，就少了你赵二混子的一份。孙一然没有食言，他利用他父亲手中的权力为我手头上的服装找到了销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逐渐体会到老人们常言的“有人有世界”是个长什么模样的道理。在平头百姓看来貌似难似搬移泰山一类的事情，如果你找对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孙一然要价也挺狠，只要经他手走的事儿，他要分七成利，意思是说如果这笔买卖挣了一百块钱，我要分他七十块。我没有犹豫，干净爽快地答应下来！这个规矩我们之间执行了三年，直到三年后，孙一然自已私开了他父亲单位上的公车去邻县，撞到了电线杆上。<o:p></o:p>
孙一然充其量不过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普通过客而已，他的死没有让我感到一丝一毫的悲痛，我只是有些惋惜，他不合适宜的死无形中增加了我创业的难度。他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公子哥儿，他对我还是有些影响的，与他打交道的三年，我确立了自己的生意哲学：所谓商道本质是人道，商道的源头活水是感情。没有做不了的生意，只要能结交奠定长期的往来关系，哪怕仅赚一成，其余九成全拿来送礼，也可做的。后来我的成功用事情证明，我那段的人生经历是多么必要，我的那次人生感悟是多么金贵。<o:p></o:p>
从孙一然那儿回来，已是下午，倚门而立苦等我好久的妻，影影绰绰见到田野上我歪歪扭扭的影子，赶紧给灶里添火温饭。当我满嘴酒气哈哈大笑着把手中的空麻袋扔到她面前时，锅角已经泛起了蒸气，灶下有腥红色的烟火，我们捡剩下的鞭炮纸屑，妻不舍得扔统统塞到了灶下，任它们缓缓燃烧。<o:p></o:p>
那一刻，妻背对着我吹灶下的火，我说，老婆，我们发了！这当儿，“啪”，灶下纸屑里别人家一只漏网未燃的鞭炮突然被火引爆，黑红色的灶底灰被爆炸的气浪掀起，呼地一下冲出灶口，妻欲转脸躲避，已经不及。她一脸无奈的神情，回头呵呵傻笑着看我，我见她满脸尽是灶底灰，像非洲黑女人，仅余雪白的两排牙齿。<o:p></o:p>
万事开头难，有了孙一然给的底火，再说人生的道理一通百通，我再做别的生意时候已经感觉不再如以前般那么有难度。后来，我适应全国的大好形势做过大大小小各种生意：比如捣烂山楂片融了井水里，精装成12ML一瓶12瓶一大盒的营养液，当然，外包装是不计成本的，看外面流行什么，就在上面贴上什么标签，连包装几块钱一盒的成本，我能卖到200元；比如拿食用淀粉装了胶囊里，20粒一板，10板一盒，同样加上不惜成本的精美包装，跟风打上时行标签，就成了某某某营养口服胶囊，一盒8块钱不到的成本，我能卖到300元。进入二十一世纪，我搞多种产业，在当里县城第一个进军最初最暴利的房地产业！<o:p></o:p>
易曰否极泰来，物极必反的意思。在我人生最自觉最辉煌的时刻，家庭危机悄然而至。<o:p></o:p>
最初是有朋友开我玩笑，知道我怕老婆很出名。晚上出去喝酒时，趁我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的时机，往我裤兜里塞避孕药，后来感觉不过瘾、破坏作用不如预想的强烈，发展到塞安全套（吹开揉乱再往里吐几口唾沫）、女人口红。再后来，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到的，那天天气有些热，我下意识从裤兜里掏手帕擦汗，我不知道我的手帕已经被他们换掉，隋婉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竟从兜里掏出一条丝质紫罗兰色蕾丝内裤，穿过没洗的！<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41:42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6:00

五、隋婉 <?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我从河朔小区被带到县交警大队肇事科的路上，“押解”我的两个警察一路无话，除了一个警察（后来我知道他叫荆左）中途接了一个电话，但也仅是简短地讲了几句就扣上，仿佛有什么机要内容需要对我实施严格保密。接完电话后，荆左就向前面开车的警察（后来我知道他叫刘晓宇）讨手铐钥匙，刘晓宇问为什么，荆左看来是领导，不耐烦地对刘晓宇嚷：“叫你拿你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o:p></o:p>
如果真如他们所言，我涉嫌肇事逃逸，依我的理解，我应该被直接带到讯问室才对。他们没有，他们把我引去了荆左的单间办公室，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又用一次性水纸杯给我倒了水，我有些受宠若惊，从椅子上欠了身来轻声对荆左说谢谢，他没理睬，随手关了办公室门去了楼梯道接电话。刘晓宇有些无聊赖，坐了荆左的办公桌上，开了他的电脑不知道忙什么。十分钟，荆左没回来，半个小时，刘晓宇不说话。一个小时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有需要我交待什么问题的意思。两个小时，一样。<o:p></o:p>
我无数次抬头看窗外，时间已近中午。我挂念着正上高中的孩子，从小到大，这孩子从没离开过我，什么事儿需要我照顾。尽管已经十六岁，生活知识却基本接近于零，我不是很确信，上警车之前我有没有嘱咐他，冰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后要放了微波炉里热热再吃，不然会闹肚子。哦，如果这次我真麻烦缠身，要许多天不能回家，他吃完了冰箱里的东西怎么办，我真蠢，怎么就给忘记了再补充上一句，如果我过了今天还不回家，让他去他三叔家或大姨家混顿饭吃呢？<o:p></o:p>
我看了看刘晓宇，他这会儿依然兴致勃勃，没有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有些不耐烦，尽管“右”坐在我对面，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屏幕的背面，但我知道“右”在用办公室电脑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很可能的是在网聊或上论坛。因为之前我就经常那样折腾，“李十三”就是我在论坛结识的。“李十三”说自己是个自由职业者，很有才气，写东西很野性很张扬，有着年轻人独有的那种暴烈粗野的不稳定性格特征，我喜欢。一来无去，我们认识，再来再去，我们上了床，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主动，何况我有钱还风韵犹存，他抵挡不了这种诱惑！<o:p></o:p>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间已经指向十一点三十分，可刘晓宇依然专心致志盯着屏幕，没有一丝一毫要与我说什么的意思。我的烦躁情绪这时候集累到了终于按捺不住的情绪，鼓足了勇气发问：<o:p></o:p>
“警察同志，请问我今天犯了什么事情，要把我带到这里来。”<o:p></o:p>
刘晓宇有些惊讶，直了腰抻长了脖子视线瞒过液晶屏看了我一眼，又缩了回去，不回答。<o:p></o:p>
见他态度如此傲慢，我抚了抚手腕上发红的两圈印痕（刚刚被手铐擂的），禁不住又问，“警察同志，如果我没猜错，您现在正在做与工作无关的什么事情，请问能不能打断您一下，我今天犯了什么事情？”<o:p></o:p>
听我这样说，对面的刘晓宇竟没有任何反映。<o:p></o:p>
我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有些质问语气地说话，“请问警官，现在仍是上班时间，您在办公场合用办公电脑从事与办公无关的事情，却不愿意回答我的一下正常询问，作为一个公民，作为一个纳税人，我有意见！”<o:p></o:p>
 刘晓宇可能被我的问话刺激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瞅了我一眼，忍了忍，却终没有发作。他取了桌上的电话来，拨打了一个手机号码，接通之后，道：“荆所，你那边的事情什么时候处理完，这边车主等不及了。”我猜到他可能是在跟荆左通话，而姓荆的，可能还是个副所长。<o:p></o:p>
听不到荆左怎么说，只见刘晓宇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可车主一而再问我，到底她犯了什么事儿，而且提出可能要去投诉我。”听他这样说，我一愣，竖起了耳朵听话筒那边怎么说，对面可能很生气，嗓门提高了十六度大声喊，“留着你是干什么吃的？是不是又打开电脑了？”刘晓宇竟嘿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抬了左手挠头，不回答。我听话筒继续说，“这样吧，你开车把她带到事故现场来，我在这儿。但记得，千万要把她留了车上隔了车窗观察，不可让她下车，这里有受害者家属，还有可能认识她的围观群众。”<o:p></o:p>
刘晓宇瞟了我一眼，离了办公桌去开门，站到门外了才向我招手，示意我赶紧跟他走。车直奔新安小区方向而去，我心里这才感觉有些慌，心底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才想到掏手机拨打“李十三”的电话，想向“李十三”倾诉这一天的倒霉劲儿，寻求一下安慰，顺便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看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应该怎么办。对方拒接，再打，更干脆的拒接。发短信，回复得挺快，上书：朴姐，看在往日的情份儿上，我告诉你，今天早上你倒车的时候轧死人了，整个小区都站在事故现场呢，有人还说曾亲眼看到你的车逃跑了。你麻烦了，我走了，要离开这座城市，不要对人谈起你认识我，也不要承认晚上是来这儿找我的，感谢咱们之间三个月的缘份，再见！<o:p></o:p>
看到短信，我只感觉头顶嗡地一下就炸了似地痛，我咬住嘴唇，拼命按压住情绪，再次拨打“他”的电话，提示说“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再打，提示说“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忘记了身处的环境，下意识地大声骂道：“狗男女！”<o:p></o:p>
车“嚓”地一下停住，刘晓宇双手抚压方向盘，有些愠怒地转头望着我，终于开口说话，道：“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谁狗男女？”一低头，见我手上拿着手机，更是生气，高调了嗓门道：“哎！？谁允许你打手机的，拿来，拿来！”说着，回身把我的手机夺了去。<o:p></o:p>
刘晓宇拿了我的手机来，不由分说翻看我刚刚接到的短信以及通话记录，上面有个电话号码，我编辑名称为“小宝贝儿”！刘晓宇再抬头看我的时候，笑意盈盈，问：朴女士，现在咱们还需要再去现场，我还需要再向你解释什么吗？<o:p></o:p>
我摇了摇头，尽管我发现刘晓宇此刻看我的眼神中带了一种更强烈的不怀好意味道甚而简直就是蔑视，但我已经不在乎，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脑子很乱，已经无法进行哪怕一丁点有意义的思考。<o:p></o:p>
我不知道那一天，天是怎么一点一点黑下来的。平生第一次，在拘留所过夜，硬板床，厚重的铁门，没有窗户的四壁，五平米的小房，没有声、没有光，如果不是夜半偶闻的虫鸣，我会怀疑时光是不是已经就此停滞。往日我对这世界的喧嚣和浮华避之不及，但真待今日它们四散逃离，我内心竟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惊恐！<o:p></o:p>
我像初被关到笼子里的野兽，坐卧不宁，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围着狭窄的拘留室摸黑转圈，一圈又一圈，不知过了多久，我可能是累了，睡着了。做梦，往日情形过小电影般。我还是小姑娘，在南山坡上打猪草，满山坡绿油油的草，迎风掀起绿色的浪，我兴奋地割呀割，草底下出现一个小洞，我好奇地拿小镰刀挠，“哗”，洞里瞬间涌出千万条蛇，绿色的蛇，长的短的、粗的细的，追我，我跑啊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赵新亮，赵新亮，赵二混子，你在哪里，快来救我！”<o:p></o:p>
我被噩梦惊醒，也许是被自己的呼喊扰醒，一身冷汗腾得一下坐起身来。铁门这时候哗地一下响了，门被打开，有强烈的日光涌进来，刺得人眼生疼——天早亮了！开门的警察手拿一枚环状的钥匙串，一边哗啦哗哗往回抽钥匙，一边嘟囔，“喊什么喊什么，没受过这种洋罪？看把你们这些有钱人给娇怪的。” <o:p></o:p>
草草吃过一点儿早饭，荆左和刘晓宇来到看守所见我，提审或者做调察笔录。他们对我态度不错，他们首先很客气地做了自我介绍。他们只问案情，详细了解我当天我所能知道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当然，是仅与案情有关的一切，除此之外，都巧妙避开，避口不谈。我鼓足勇气，厚了脸皮几次想求他们联系一下我的丈夫赵新亮，至少要让赵新亮我进了这里。但不知怎得，心里竟就感觉哪一处还有些放不下架子或者豁不出去，始终没有开口。调察过程进行得很顺利，一个小时后，荆左侧转过脸来与负责记录的刘晓宇交流了下眼神，刘晓宇如释重负般长吐一口气，把手中圆珠笔顺手丢到桌面上，起身把手中笔录放到我面前，让我核实一下内容是否准确，我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半个字半个字把笔录读完，确信我所能知道的就这些东西，在上面签了字。<o:p></o:p>
刘晓宇收了笔录，对荆左说，“走吧？”荆左点了点头，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审讯室，没人理睬我。我很着急，赶紧追问：“哎，两位警官，我呢？”荆左回头，这青年脸色白晰、鼻梁笔挺，很帅气，眼神很温柔，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在一边的刘晓宇憋不住，说，“在事情还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之前，需要你继续回拘留室。什么时候需要，我们还会再来。至于什么时候你可以离开，我们会通知你。但你不要以为那时候你就轻松了，因为那时候你的案子可能会被移交到刑警那边。”<o:p></o:p>
我的心理阵线被刘晓宇刚才的话彻底击溃，眼泪鼻涕再也止不住，哗哗流淌下来，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就欲纵情哭嚎。荆左这时候突然就对刘晓宇发作，说，“你能不能不说话？！”刘晓宇被荆左训得有些发懵，逃也似地夺门而出。荆左走出门口的时候，转身望了我一眼。我这才突然想到应该向他求救，求他帮忙联系赵新亮，告诉他，他老婆被抓进了拘留所！我抓紧有限的时间，慌不择言，恳求荆左帮忙联系我丈夫。荆左没有听我讲完，因为我的表达有问题，颠三倒四，也许是不需要我说，他已经明白了我要表达的意思，反正，这次他仍没有回答，再次回头望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意味，就走了。<o:p></o:p>
我再次被带回拘留室，这次他们没有关闭铁门上唯余的一小块方形窗户，上面焊了小铁栅栏，有光透射进来，拘留室里不再黑暗。我把脸趴到小窗户上，贪婪地呼吸透进来的阳光。时间已近正午，外面的阳光一会儿很亮一会儿阴暗下来，飘忽不定，我猜天上有云彩路过，遮挡了太阳。不知过了多久，明亮的世界终于无可挽回地阴黯了下来，天黑了。<o:p></o:p>
我沮丧地坐回到硬板床上，只休息了一小会儿，又烦躁得不行，重新回到小窗前。我所在的拘留室在三楼，看守所所处的位置又较高，从“我的小窗”望出去，能见到整座县城灿烂的灯火。如此反复几次，直到连这唯余可以与我相伴的万家灯火也依次熄灭，我这才感觉到有些疲劳。回到床上稍事休息一会儿，仍躺不住，再起身贴近“我的小窗”向外张望，寂静，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小窗外的天有些发亮的意思，很是兴奋，以为天要亮了，但过了不久，却发现其实更黑了，失望得不行。慢慢的，慢慢的，我发现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化，那种灰蒙蒙的蓝，再是掺了很多黑色调的蓝，越来越脆亮的蓝，靛青的颜色，暗黄，橙黄，褐色，暗红，深红，只一会儿，就成了纯白！<o:p></o:p>
欣赏着外面渐变的天色，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开始模糊，什么都听来不甚清晰（其实也无法听到什么很具体的内容，只是感觉耳际嗡嗡嗡的声响）。我来了睡意，懒洋洋地回到自己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听到最外层的一层铁门“咣”地一声打开，几个人由远及近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极端熟悉，他说，“看看这事儿，给李警官添麻烦了，感谢照顾哈。改天我请客，一起吃个便饭。一定要赏光。”<o:p></o:p>
赵新亮，我家赵二混子终于救我来了！<o:p></o:p>
我的意识仍有些模糊，可能是因为缺乏休息，可能是因为这两天受了强烈刺激神经系统起了保护性抑制反应。赵新亮来到后，说了什么我没留下多少记忆，只清楚记着我满怀愧疚、又别有意味地对他道歉，“我对不起你！”赵新亮神情很轻松的样子，回答说，“不就是出了点事儿嘛，谁开车不得大大小小出点事儿？再说又不是咱故意的，你的情况我早知道了，是他自己钻了咱车底下的，怪不得咱，说来说去也就只是赔钱的数目问题。”听他的话，似乎没有听懂我话的全部意思，我横下心来要让他听明白，在他搀扶下仍不依不饶继续喃喃自语道，“我那天不应该去那个小区。”赵新亮回答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道，“有事儿咱回家再说。”说着，话锋突然一转，开我玩笑的语气问道：“这两天，在这儿呆得还惯吗？”我感觉心口一阵刺痛，回答他说，“我宁肯死，也不愿再踏回这地儿半步。”<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26:45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7:00

六、“刘拆迁”<?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一整天，我都坐在那里，那里有我的儿子，我不离半步，谁拉我也不起来，谁也别想再把我的儿子带走，包括警察。<o:p></o:p>
尽管傻，但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他是好人。他心地最是善良不过，从来没生出过想害人的念头，尽管从小到大不断有无聊的所谓聪明人欺负他。小的时候，这孩子胆小得要命，有黑影的地方他都不敢去，住筒子楼的时候，晚上去趟厕所都要拉我陪他去。我有些不耐烦，不理他，心说我不陪你，你还能尿到裤子里。他就把门开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缝隙，把小鸡鸡伸进去，就这样“哗哗哗”把尿喷射到公共楼道里。我儿子的尿有股格外青春的蓬勃骚气，只需要几滴，就可以把一间房给骚得人掩鼻，足足的一泡，我想能把一层楼楼的住户甚至整幢楼的住户给熏得窒息。为了这孩子尿到楼道里的事儿，街坊邻居不只一次找到我。为了防止类似的尴尬再次发生，我只得选择纵容他的性子，不管多困多累，每晚都强忍着领他去厕所。后来我的丈夫死了，我们搬到了新安小区，我的傻儿子突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不再害怕什么，而且胆子大的出奇。吃过晚饭，天一黑就坚持要到外面逛当，谁挡也不行，天亮了再回到家睡觉。我好奇，问他怎么突然变得胆大了。他说话有困难，不但发言含混不清，而且表达极不逻辑，东一榔头西一锤，如此反复几次我才能大约猜到他的意思。他说，他不怕，每到天黑，他都能看到他爸爸跟着他，护送他。他说他还听到他爸爸在他耳边说话，有爸爸在，谁也别想欺负我儿子。我摇头，这孩子，不但傻，而且神道，真拿他没办法。<o:p></o:p>
我说什么也不能离开我“儿子”，他刚刚死去，我要保护他。记得我小的时候，俺娘对俺说，人死后的七天，是“头七”，这时候人其实并没走远，他的魂就绕在自己的身体旁边，如果这七天内他的身体一直没有被虫咬狗撕，依然有回阳附身的可能，而一旦身体被破坏，那这人就绝对没有再还阳的可能，甚至立刻就会魂飞魄散。<o:p></o:p>
我看到有几个警察在我儿子的身边忙碌，拍照片，放米尺，拿了放大镜挨个角落寻找着什么。我感谢他们，我知道他们在努力帮我寻找杀我儿子的凶手。<o:p></o:p>
有位大高个的警察（后来我知道他叫荆左）去了又回，工作很认真，又一再向核实我怎么就这么肯定地上躺着的就是我儿子，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尽管脑袋被压碎，但我对自己的儿子熟悉不过，我怎么就会认错人？鞋子、衣服，以及他裤兜里塞着的身份证，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儿子的姓名、家庭住址、联系电话，以及一段留言：我儿子有轻度智力障碍，如果有好心人遇到他迷路，请帮忙按上面所书联系方式与我联系，有重谢！ <o:p></o:p>
荆左还想劝我赶紧把我儿子的尸首处理掉，我烦他，索兴不再理睬他。 <o:p></o:p>
    当然，这人是我儿子，我给他留下了不下有十项标志，唯有一项是对不上号的，就是我儿子外出时，我都会在他兜里揣上一百多块钱。别看他傻，但他对钱仿佛有种格外的敏感，他尽管语言表达不行，甚至他索兴直接假装自己是哑巴，但什么东西多少钱，谁也别想骗他。我儿子晚上出门，我怎么也挡不住他，我怕他吃亏，比如饿了，比如有坏人拦路，他兜里有点儿钱，但不多，一般情况下会使他少受些委屈。但早上当我翻查地上儿子的兜时，我却发现这部分钱早已不翼而飞。有几种可能，一种是晚上被他花光，这孩子不但喜欢吃，还喜欢喝酒。另一种是路上遇到了坏了，被人掏空了兜，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一般情况下人家往往也就戏耍他一番，对于一个傻子，没人会跟他一般见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杀我儿子的凶手，他或者她不然就是它们，不但轧死了我儿子，而且还下车掏了死人口袋，丧尽天良取了钱去。<o:p></o:p>
想到这里，我就感到心里愤恨得不行。挨千刀的东西，世上怎么就可以存在这种禽兽？儿子，放心地走吧，妈一定会替你报仇，妈这一辈子坎坷艰辛，但妈这辈子还从没有这般恼恨过。儿子，放心地走吧，妈就是把这条老命搭进去，也要替你报仇血恨。<o:p></o:p>
天快黑了，没人敢动我儿子，他还躺在那里。前前后后已经有七八个警察上前试图清走我儿子，但统统没成功，我就是一头守护他的母狼，血红着眼珠子，声嘶力竭地狂叫，谁敢于冲到我面前我就咬谁，尽管我已经衰老得不得。<o:p></o:p>
荆左后来又来了，这个面相白净的警察变得得善可亲起来，他很礼貌地称呼我大娘，他说他已经找到了犯罪嫌疑人。我对他的话很感兴趣。荆左继续说，上午刚刚做完笔录，基本证实就是今天清晨，她开车，倒车的时候将你儿子轧死。他话锋一转，又说，当然，我说的是基本证实，案件的调查取证本身是件非常严肃的事儿，还需更进一步的工作才能形成上报材料，经上级审核才能定案，然后还要经过很多程序。<o:p></o:p>
我集中精神听他讲，听着听着，突然发问道：“那你说，杀死我儿子的那个车主是不是应该偿命。自古至今就这个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o:p></o:p>
听我这样说，荆左迟疑了一会儿，脸上显出有些为难的情绪，回答说，“大娘，我们当警察的就是保护咱们老百姓的，您如果相信我，我就会对这起案子负责到底，给您一个答复，给死去的大兄弟一个说法。如果您不相信我，那就算了。”<o:p></o:p>
听荆左这样说，我突然有些感动。但我那天的状态足够亢奋，也保持了足够的清醒，我开始分析他说的话，什么请我相信，什么给个答复，什么给个说法，这些话看似冠冕堂皇很具体很务实，实则太空太模糊全是原则全是方针没有一丝具体指标或内容，说句不好听，说了基本等于没说。<o:p></o:p>
我重新握紧了扯住儿子的手，满眼警惕地望着荆左，我见他本来满心欢喜，这会儿被我急速变化的情绪给吓了一跳，脸上的神情僵硬在了那里。<o:p></o:p>
我对荆左说，“告诉大娘个实话，你说，明天，你们能不能把轧死我儿子的人拖去枪毙？”荆左摇头。我想了想，不能太为难人家，就做出了让步，说，“要不这样，一星期，把杀人凶手拖了城外沙滩上去枪毙！”<o:p></o:p>
我见荆左神色凄苦地裂了裂嘴，给人感觉好象他犯了肝病或胃病，荆左回答我说，“大娘，您老人家听我说。这是些法律的问题，不是我们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再说，即使真的查明那人驾车撞死了你儿子，只要无法证明车主是故意的，最重的刑罚也不过是犯坐十几年牢！”<o:p></o:p>
我觉得他在骗我，不屑于理他，我说，“你不用骗我了，你说，如果有人拿了刀子不小心杀了我儿子，没法证明他是不是故意的，那他是不是还一样会被枪毙？”我见荆左不说话，却也没否定我。我接着说，“那有人开了车轧死了我儿子，同样是杀人，只不过一个和刀子，一个开了车，即使都是过失杀人，难道就一个被枪毙，一个顶多判十几年？”我说着，我见荆左竟笑了，我知道他明白我明白，他骗不了我。我说，“你不用骗你大娘，你大娘明白着呢。”<o:p></o:p>
我见荆左终于被驳到无话可说，我见他咬了咬嘴唇，仿佛要准备痛下决心做什么事的样子。果不其然，他挥了挥，对跟来的几个警察道：“不要管这老太太，把她架一边去。”那几个跟我较了一整天劲儿的警察脸上现出极度为难的样子，荆左突然情绪发作，他第一个伸手，动作快如闪电，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的左手已经反拧了我的右臂，左手沿胳膊而上顺势掐到了我肩关节的某个穴位，不知怎的，我就感觉浑身酥软，一点儿也运不上力气，整个人仿佛瘫软了一样，任由他摆布，组织不起一丝一毫反抗。旁边几个警察还愣在那时，荆左转过头去对着他们大骂，“你们傻啊，还不赶紧，把死尸抬走！”这时，几个警察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带走了我“儿子”！<o:p></o:p>
我眼睁睁地望着载我“儿子”的车走远，而自己毫无办法，禁不住扑蔌蔌落下眼泪来，旁边有围观的街坊靠拢上来，开始七嘴八舌嘀咕。<o:p></o:p>
“这青年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刘拆迁”？”<o:p></o:p>
“是警察也不能这样吧，有本事回家掐自己老娘去！”<o:p></o:p>
荆左可能也看到了车已经走远，逐渐松开了手。我重获自由，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荆左不说话。荆左感觉有十分的不自在，他努了努嘴，皱着眉头对我道歉，“大娘，今天我实在对不起您。但我没有办法，您这样闹下去对事情的解决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你的儿子死了，但是证据，我们会把他放到合适的地方保存起来。我从小是个孤儿，七岁那年没了爷娘，我知道大娘家死了兄弟，心里难受，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警察。”说完，上了车，扬长而去。<o:p></o:p>
我不说话，也不动，眼看着几辆警车绝尘而去，泪如雨下。<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27:22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8:00

七、荆左 <?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自打接手这个案子，我的日子开始越来越不安生。<o:p></o:p>
在把肇事车主隋婉带回所里的路上，我手机就响了，接，是所长，问我是不是接了个汽车轧死人的案子。我说是，刚要想趁机向所长建议这类命案咱们所里处理不了，所长却仿佛并不关心这问题，打断我的话，继续问，“车主是不是一个名叫隋婉的中年妇女？”<o:p></o:p>
我笑，惊讶于所长消息如此灵通，但因为当时在车上，不方便说太多。就继续答是，不待所长再次发问，直接打断，道：我现在开车，不方便说话，等回所里后我给你打回去。所长却说，不用了，你手头上的案子会比较敏感棘手，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处理的时候一定要稳妥、谨慎，不要急于自作主张，多汇报多请示，听明白了吗？我一愣，心里感觉有些奇怪。<o:p></o:p>
所长的话，我琢磨掂量了一路。他这人说话向来如此，经常仅把话说到中途，但又反感别人向他索要“司法解释”。我把隋婉带回警队，车停在楼底下时，我突然想到，在事情没有彻底搞清楚以及我没有彻底闹明白上级领导真实意图之前，我还是少说话少表态为妙。而且，对隋婉既要礼貌客气，又不能太过于热情，要尽可能冷处理，尽可能多的了解对方所思所想，尽可能少的透露有关自己的一切信息，以保证每时每刻自己都能争取到主动。<o:p></o:p>
我本想直接把隋婉召到审讯室，先取肇事嫌疑人隋婉的笔录。但转念一想，不急，在没有认真斟查现场以及确知事故详细情况之前，不合适提审隋婉。再说，隋婉的表现不像假装无辜的样子，也许世间真有如此凑巧的事儿，她可能还真不知晓自己轧死了人。<o:p></o:p>
我向刘晓宇安排了一下，嘱咐他好好招待隋婉，稳住她。自己再次开车回到了事故现场，打算更详细地了解一下情况。在现场，我见刑警队的同事也来了，见到他们介入，我长舒一口气，心说有他们在，我多少能轻松些。这个时候，所长又打来电话，劈头就问，“怎么，荆所，今天悟性突然提高了，学会举一反十了，我只说一句你就能明白我全部的意思了？”中国移动的号码就要移动着打才能充分体现效果，我拿着手机躲去了僻静角落，嘿嘿嘿傻笑，道：“哪有，我这不是在一直琢磨领导意图嘛。这会儿刚有些眉目。我在事故现场，见刑警上的弟兄来了，我就在想领导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保持克服，少插手少说话为妙，赶紧把肇事车主移交到他们手里。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是不是，所长。”<o:p></o:p>
听我这样说，所长停顿了一下没吱声，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荆所，多亏我不放心，这又打电话，要不，你还不知道把我的意思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我有些发懵，赶紧问，“所长，我怎么了，难道错了？”<o:p></o:p>
所长接着说，“荆所，做事情不能凭想当然，在案子还没彻底搞清楚之前，你怎么就能马上判定它肯定属刑事案？”<o:p></o:p>
听所长这样说，我想想也是，可能吧。所长接着说，“既然是你先处理的这案子，那就先接手处理着吧。记住，想尽一切办法避免激化矛盾，尽可能从中调解，尽全力做到大事化了。”<o:p></o:p>
 我一愣，心说平素所长说话不这个口气，今天这是怎么了。所长又说，“先说这些，有事儿多跟我联系。有什么事儿我也会马上跟你沟通。”<o:p></o:p>
所长的一席话使我坠入五里云雾，我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我说：“所长，咱们都懂法，只是在主要道路上发生的事故才算交通肇事；现在的问题是隋婉今天早上是在小区里倒车的时候轧死的人，从法理上，这不属于交通肇事范畴，说得很难听，隋婉今天直接就是过失杀人！”<o:p></o:p>
所长不理睬我的申辩，提高了嗓门道：“你今天怎么了，刚刚我对你说的话都白说了？难不成就你懂法，事情你彻底查清楚了吗？我想说，这事儿很敏感棘手，你要慎重处理。” <o:p></o:p>
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郁闷，怎么，你是领导怎么了，你就可以直接命令下属违法办事？我觉得自己应该据理力争，说，“可是，所长，即使我这一关可以过，移交检察院公诉那关也肯定过不去，他们肯定会驳回来，因为从性质上说，这不是交通肇事，而是典型的过失致人死亡！”<o:p></o:p>
所长那边却突然笑了，他放缓了语气说：“荆所，平素见你聪明、机灵，今天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蠢了呢？检察院甚至法院的事儿，不需要咱们操心。需要咱们做的，就是从中调解，争取双方合解。再说，死了的就是死了，活着的还要好好活下去，要团结一致向前看嘛。咱们想问题做事情，出发点还要定在尽可能照顾好活着人的。而且，这事儿上级已经介入，你说的那个隋婉的家属也表态了，说赔多少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够不判，最好是民事赔偿。”<o:p></o:p>
听所长这样说，我很烦，因为所长规定的这件事情的处理基调，让我不由想起前些年老崔的死——杀人凶手仅多拿了点钱而已，判二缓三，还监外执行！<o:p></o:p>
我不说话，所长也迟疑了一下，继续说，“荆所，我今年五十多了，想想也基本混到头了，你还年轻，我很看好你，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不需要我多说，你很聪明，这件事处理的怎么样，事关你的前程。”所长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当然，你也可以不做，我直接安排刘晓宇来。”<o:p></o:p>
所长说这话的语气很柔很轻，但最后这几句在我听来却不啻于字字重锤。所长没有明说，但我突然有些明白了这事儿的微妙。我对所长说，那好，我一定尽力。<o:p></o:p>
刚挂了电话，刘晓宇就又打来，说隋婉等不及了，一个劲儿吵嚷着要我们给她个说法，甚至威胁要投诉。我猜刘晓宇这孩子可能老毛病又犯了，这个90后的娃，玩起电脑来肯定忘记了我的嘱咐。在电话里，我训了他几句，想了想，觉得稳住隋婉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她自己亲自来现场看看自己清晨做下的好事儿，让她无话可说。我告诉刘晓宇，让他开车载隋婉来这儿趟。怕刘晓宇没心没肺，我特意叮嘱他，只需开了警车载了隋婉远远观瞧就行，万不可直奔出事现场开了门带领隋婉去看被她压得血肉模糊的死人，这样一来，可能的结果只有两种，或者是隋婉晕在现场，或者隋婉被围观群众认出，激起公愤，事情估计就更无法收拾了。<o:p></o:p>
事情交待完，我并打算马上去见隋婉，我甚至想都不急于今天讯问隋婉，让她尝尝失去自由的滋味，打打她身上的傲气，对事情的最终圆满解决肯定有益。<o:p></o:p>
相较于隋婉这边的处理，”刘拆迁”那边的处理要麻烦上几百倍。这人我了解一些，十几年前就是出了名的惹不起的女人。这次隋婉轧死了他儿子，之前他丈夫又因为拆迁被砸死在筒子楼内，换位思考，设身处地为她想一下，这活着也确实没什么太大意思了。怎么样安抚她，确实是个很让人挠头的大问题。<o:p></o:p>
我想了很久，却理不出个头绪。中午时分找个快餐店草草吃过饭，下午不回家在事故现场不远的地方转，烟一根接着一根，办法却始终没有想出。下午四点多，刑警那边的同事又打来电话，说现场早勘察完毕，但却一直无法清理，因为”刘拆迁”赖在那儿死都不肯离开，还抱着他儿子的尸身不撒手，人像疯了一样，问怎么办。<o:p></o:p>
我只感觉头“嗡”地一下就大了，怕什么来什么，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对同事说，你们再想想办法，我这就到。与”刘拆迁”僵持到天色渐暗，我自觉自己的态度已经极近谦恭，苦口婆心做她思想工作，好话说了几箩筐，”刘拆迁”就是不松手。<o:p></o:p>
我多少能猜到”刘拆迁”在想什么，她已经不在乎鱼死网破的结局，就是豁上什么也得不到，她也要让轧死他儿的杀手偿命！而作为一个中间人，作为一个警察，我一方面非常同情她，又不得不与她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这个时候，我们无法苟求她能冷静平和地对待，想想也是，人倒霉到她那个份儿，也基本不会在乎那几块钱了。这种人我以前见识过，脑袋钻进了死胡同，他们来世上这一遭的目的与意义只剩下一条：争这口咽不下的气——不惜拿命一搏！<o:p></o:p>
我心里烦躁得不行，心说我们同情你不等于可以由着你闹。就有气急败坏地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擒拿功夫控制住”刘拆迁”，让同事帮忙赶紧把尸首送了冷库去。我听到围观群众有人嘀咕，说警察也不能这样吧，有本事回家掐他老娘去。而且，”刘拆迁”被我拿下，竟然一反常态没再洒泼打闹。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事儿可能要坏。但又想，就她这么个半大老太太，能翻腾起多大的浪头？再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路，硬着头皮我也只能干下去。<o:p></o:p>
下午，我打电话找刘晓宇，问他从隋婉的车后轮胎上取了血样拿去化验了没有。他回答说取了，不过比对结果可能要两三天后才能出来。又问他隋婉的拘留手续办得怎么样了,他说刚刚送进去的。我说很好，刚要挂电话，刘晓宇却道，“荆所，这事儿这样办不合适。”<o:p></o:p>
我说怎么了。<o:p></o:p>
刘晓宇说，“我感觉这案子应该是个过失杀人案吧，是不是转去刑警那边，让他们立刑事案合适？”<o:p></o:p>
听刘晓宇这样说，我感觉很头痛。学着所长的口吻回答，“在没有彻底查清之前，你怎么就敢肯定这就是过失杀人而不是意外？”<o:p></o:p>
刘晓宇大约是感觉到了我今天心情很烦，就没再坚持，只“哦”的答应了一声，意思是说明白了。又问我晚上怎么安排，是不是取隋婉的笔录。<o:p></o:p>
我说不急，先让隋婉在里面呆一晚上浇浇她的傲气再说。晚上你跟我加个班，去趟死者家属家。<o:p></o:p>
刘晓宇问我去”刘拆迁”家干什么，我回答说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嘛，说完挂了电话。<o:p></o:p>
因为所长只对我讲了一些“官话”，以我自己在这个事件中所处的位置，我无法完全搞明白所长那段官话背后隐讳未言的意思（也就是他不合适对我明言的那截意思），是不是手眼通天的赵二混子已经开始为自己老婆的事撒钱走动，是不是这件事本没什么，也就个意外事故，不过是我受了老崔那件事影响有些过敏，亦或是别的什么，不得而知。但凭这些年处理类似事件得来的经验判断，这件事最终如何走向，”刘拆迁”这个人是关键的关键。她的态度，她的坚持亦或变通，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隋婉的未来。<o:p></o:p>
我想，审隋婉不急，当务之急是去”刘拆迁”家走访，尽可能消融化解”刘拆迁”对我业已形成的不信任甚至敌视情绪。当然，如果能更进一步让她相信我是公正的，那最好不过。<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4 18:18:59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8:00

八、赵新亮<?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朋友说，我老婆是在新安小区开车时轧死的人。新安小区我了解，当初还是我的公司搞的建设，儿子说她去打麻将，估计是彻夜未归，看到天快亮了才想到要开车回家。事儿，应该就是在她开车的时候发生的——但，我的印象，新安小区差不多就一“贫民窟”，我老婆在那里不会有认识的朋友，她去那里干什么？<o:p></o:p>
我托朋友帮忙赶紧把隋婉假释出来，朋友却说今天不行，最快也只能明天。那人到底是怎么死的，隋婉开车跟这个人的死到底是如何的因果关系还没彻底搞清楚，隋婉肯定出不来。我很着急，因为隋婉是我老婆，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都无法度外。在海城，我赵新亮好赖也是有头有脑的人物，是优秀企业家。处理她，就是打击我。拘留她，直接就是扇我耳光。<o:p></o:p>
第二天中午，朋友来电话，说情况基本搞明白了，已经可以确定，人，确是隋婉开车轧死的。<o:p></o:p>
我慌了神，说完了完了，杀人了，这可不得蹲大狱吗。<o:p></o:p>
朋友却卖关子说，未必。我问，难道还有别的可能。<o:p></o:p>
朋友接着说，“法律上的事儿我不很懂，但从我这些年知道的类似案子的最终结果来看，我觉得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请个好律师，不要怕花钱，越大牌越好。”<o:p></o:p>
我说这好办。朋友又说，“嫂夫人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关键要看怎么界定。倒车轧死人，认定个‘过失致人死亡’不困难，但前期处理和后期辩护的好，认定个‘意外事故’也不是没可能。这要看你具体承办案件人员的关系处理的怎么样，他们的最终调查结果是不是倾向于你，还要看案子上去后检察院会不会驳回来，前两关如果过了，再加上铁嘴钢牙般的律师辩护，那这么点儿事，嫂夫人也就不过承担点儿民事赔偿责任罢了。”朋友说着，突然哈哈大笑，道，“意外嘛，洗把脸都能呛死人，何况倒车，谁知道会有人不声不响躺在咱们车底下。”<o:p></o:p>
朋友一言，让我茅塞顿开，心说这朋友不愧是常在案子上跑的，分析事情头头是道，把握这类粘缠事儿仍能做到游刃有余，这朋友没白交！我约他晚上一起吃饭，顺便继续讨论一下下步该怎么办。朋友却说算了，说家里老人动了手术住院呢。我说那还了得，我怎么着也得去看看老人。朋友却一个劲儿推辞，态度很坚决，就是不让我去。<o:p></o:p>
我心生疑惑，却不知怎得就突然想到别的什么。我暗下里托人打听这朋友家里老人的情况，那人回信说，“没什么啊，刚刚还见他家老人活蹦乱跳在院子里遛狗呢。”我摇了摇头，心说这人！当天下午，我取了三万块钱，拿报纸包了，直奔他办公室。我已经知道他哪里也没去，他就在办公室上网打扑克。见我只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就直接推门而入，他有些尴尬，我关上办公室的门，笑着不由分说就上前直接拉开他办公桌的抽屉，把“纸包”塞了进去。因为有前几次的例子，他肯定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他坚决不收，我态度比他还坚决，我说咱们是弟兄，你爹就是咱爹，你妈就是咱妈，哪有老人住院不允许我表示一下的道理？<o:p></o:p>
他无奈的干笑，这才半推半就地接受，说将来需要用钱的时候他用这钱垫上。我说那哪行，<?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码">一码</st1:chmetcnv>归<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码">一码</st1:chmetcnv>，这是看老人的，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说完，我们相视哈哈大笑。<o:p></o:p>
第二天，朋友带我去看守所，给隋婉办理了假释手续。<o:p></o:p>
隋婉回到家，我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名其妙去新安小区做什么。她说去打麻将，我说你当我不知道，那里根本就没你什么朋友。隋婉不再说话。<o:p></o:p>
我说，“等这事儿过去后再算你的账，你现在给我在家好好呆着，哪儿也别去！”隋婉仰头跟我争辩，“我就出去，我就出去，你能把我怎么着？”<o:p></o:p>
我本来已经站起身来，夹了包准备继续出去跑，听她这样说，就把包又随手一扔，坐回到沙发上，泡了茶，慢酌慢饮。许久，才对她说，“随你怎么折腾，等进了班房你就老实了。”<o:p></o:p>
这时候，有人敲门，开，是大哥送我儿子回来了。大哥向来快言快语，一眼就看出我们两口子在怄气，道，“怎么了，这日子不想过啦？生气也要分个时候，现在是争出个里表重要还是赶紧把事了干净重要？不看僧面看佛面，难不成我侄子不是你的？！”<o:p></o:p>
大哥最了解我，说到儿子，犹如点到我的死穴，他是我的软胁，忙碌争就这一辈子，大部分倒都是为他留的。再怎么样，隋婉是他亲妈，无可替代。<o:p></o:p>
窗外飘起雪来，多日的温躁，一扫而光。出门上车时，外面起了大风，有几枚雪粒钻进我的脖子里，针刺般冰冷，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裹了裹衣领，这感觉似曾熟悉，秋去冬来又一年，几枚雪粒，不由分说把人回三十年前，让人想起那段住场院的日子。<o:p></o:p>
这些年记性越来越差，我逐渐养成了把一天准备要做的事情记在本子上的习惯，那天，我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写着：<o:p></o:p>
1、         联系王律师；<o:p></o:p>
2、         托朋友，晚上约能主管案件的领导吃饭；<o:p></o:p>
3、         走访具体办这案子的人；<o:p></o:p>
4、         如有必要，找”刘拆迁”，跟她谈。<o:p></o:p>
王律师是省城知名的大律师，只今年，就接连扳赢了多起看起来必输的案子，他因此声名鹊起，自然，请他出山，价码不菲。我把自己所知晓的事故大体经过向他说了一遍，谈妥价格，这才向他咨询，把这事故定性为“意外事件”，仅承担民事赔偿义务的可能性有多大。王律师说，他收我的钱，只负责给我提供相关法律政策咨询以及将来可能法庭上可能用到的无罪辩护服务，至于怎样把这事故定性为“意外”，他没这能力。我问，那这事儿你看应该怎么办？<o:p></o:p>
王律师告诉我，事情怎么定性，有两个关键性因素：首先，这件事，可能的定性有四种：故意杀人、车辆肇事、过失致人死亡、意外事件。每一种定性都对应着不同的判罚。调查机关提交给审判机关的最终调查报告中，他们搜集到的证据，是倾向于支持哪种罪名，至关重要。其次，受害人家属的安抚。如果让受害人家属感觉你的认罪态度是诚恳的，并且及时完成民事赔偿，得到他们的谅解，他们不再坚持提起刑事诉讼，估计最终定性为意外事件的可能性也很大。<o:p></o:p>
听王律师这样讲，我这才感觉心里有了些底。告别王律师，我马不停蹄赶回海城，托朋友，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约请到调查机关的领导以及具体承办调查的人员，抽个时间见见面，吃个饭。他很为难，但两天之后，他还是做到了。<o:p></o:p>
公职人员也是人，再说我也没有恳求他们办违法的事儿，只是让他们尽可能的帮我说话，尽可能多的采集和提报有利于我这一方面的证据。那一夜很尽兴，相互道别时，他们一个一个拍着胸脯，说让我放心放心。我满脸陪笑，一个劲儿点头道谢，心里却依然有一百个不放心。一是晚上吃饭的时候，牵头承办这案子的荆左说是有事儿脱不开身，没来。二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依我的经验，仅凭我给他们每个人车屁股后面放下的那点儿土特产，如果不继续追加什么别的表示的话，估计这些人很快就会忘记这事儿，更不用说为我这点儿事操心、说话了。不过，我知道还不用那么急。<o:p></o:p>
我这人向来秉持“不见兔子不放鹰”的原则，我还不确定这些人当中哪个能最终决定事情的走向。这不过是万里长征迈出第一步，我的付出不过仅是冀希望于在后续事情的处理过程中这些人不要“使绊子”、“拉倒车”罢了，后面需要我做的事情还很多。<o:p></o:p>
我再次托朋友，终于约见到了荆左，见面后才发现原来以前就认识。在那家火锅厅，伴着氤氲温暖的热气，我们谈古论今，寒喧了很久。我把预先准备好的一张面值一万块的购物金卡硬揣到他兜里，说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一定要给面子。我见他下意识掏了出来，扫了一眼，脸上现出很惊讶的意思，说这怎么可以，赵老板的事就是我的事儿，放心好了，然后竟把卡不由分说塞回到我裤兜里。我很尴尬，也很惊讶，因为混社会这么多年，天知地知白送给对方钱，对方竟然一口回绝的事，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我坚决不收，两个人推来让去，到后来气氛很热烈，外人看来也许竟有些许推推搡搡的意思。最后，荆左盛情难却的样子，对我说了几句话，让我终生难忘，他说：“赵老板，不是矫情，嫂子的事儿我自会尽力，但这东西我实在不能收。如果赵老板很是执意，那我只好上缴我们局里纪委。”<o:p></o:p>
我愣了，脸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感觉像被人迎面一耳光一样，感觉热辣辣的。凭感觉，这人貌似以前受过类似的什么刺激，使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显得过于固执和激敏。吃过饭后我打电话给朋友，问起这事儿，朋友对我谈起了崔大海，说那是曾经带他的“老师”，后来在查车的时候被车撞死了，不过，车主最终多赔了一些钱而被轻判了，刘晓宇为这事闹了一段时间意见。<o:p></o:p>
我感觉这事情有点儿麻烦。<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28:32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8:00

九、荆左<?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晚上，所长来电话，说是安排我政治任务，无论如何也要参加，晚上东都房地产赵老板请客，地点安排在了市招待所。一听到“赵老板”字眼，我就明白了今晚的主题是什么。我不想去。对所长说，领导安排我的每项工作我都要不折不扣的执行，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去做通受害者家属的工作。<o:p></o:p>
所长迟疑了一下，说，“做工作要细工慢来，明天再去沟通也不迟。”看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我去。<o:p></o:p>
我争辩，说打铁要趁热，事久生变，冷落受害者家属一时，可能会无限量增加案子的处理难度。我给所长坡下，我说我就不去了，但刘晓宇也是办案人员，晚上让他去吧。<o:p></o:p>
所长在电话里停顿了几秒，见我态度坚决，这才无可奈何地说也行。<o:p></o:p>
我如释重负，吃过晚饭，去超市买了点儿礼物，敲开了”刘拆迁”家的门。<o:p></o:p>
刚开始，”刘拆迁”对我表现出了明显的戒备心理，先是不让我进门，我说我是警察，大姨你如果想为你孩子讨个公道的话，你就得配合我的调查。宾主坐定之后，我发现”刘拆迁”下意识时不时揉撮右手手腕，可能是下午的时候，我下手太重的缘故，让人感觉很不好意思。<o:p></o:p>
开门见山，我问”刘拆迁”,“凶手已经找到，现在拘留所里，您对这事儿有什么具体要求?”<o:p></o:p>
听我这样说，”刘拆迁”晦暗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她连犹豫都没有，说，“杀人偿命，枪毙！”<o:p></o:p>
我说法律自会作出公道的处罚，咱们现在亟需讨论的问题是先让那人赔偿，那家很有钱，钱对他们不是问题。<o:p></o:p>
让我没想到，”刘拆迁”一口回绝了我的提议，她说，“她们家已经欠了我两条人命，我不要钱。”<o:p></o:p>
谈话刚开始就陷入了僵持，我想我应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道，“要不这样，咱们先谈民事赔偿的问题，让她赔钱。赔完钱后，咱们再提起刑事诉讼，你相信，法院不会轻判她。”<o:p></o:p>
我见”刘拆迁”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的样子，道：“她们家已经欠了我两条人命，我不要钱！”<o:p></o:p>
我有些气急败坏，心说这死脑筋的老太太。但又无可奈何，就提出了辞行，她说不送，我出门的时候把礼品放到了沙发的一侧。她没动也没看。当我两天后第一次去她家时，发现自己送来的东西原封不动放在门口！<o:p></o:p>
赵新亮约我，说抽我方便的时候请我吃饭。我本想说什么时候也不方便，所以我不吃你的饭。但所长找到了我，说人家赵老板请你吃饭，态度很诚恳主动，这对事情的解决很有利，听说你不去？<o:p></o:p>
我很烦。感觉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不为我所知的微妙，而自己，身处风暴边缘。<o:p></o:p>
老婆听说赵新亮请客，一个劲儿鼓动我去。我说你想干什么？她说你傻啊，赵新亮是海城最大的老板，他欠你个人情，到时候咱们买房子好歹不给咱便宜便宜？<o:p></o:p>
我摇了摇头，心说这世界盘根错节，真他妈乱。<o:p></o:p>
赵二混子吃饭的时候，突然不由分说给我兜里揣了一张什么东西上，我掏出来一看，是张黄澄澄的购物金卡，右下角标着一个罗马数字：XX。我知道这个位置数码的意思，一个X是一千，那两个X呢？估计不会那么简单的就是两千，事到临头，我感觉自己没有超过一千块钱的胆量，连想也没敢想就退给了他。两个人推辞了好久，最终我以上缴局里纪委为条件，使他不敢再坚持。今天想起这事儿我突然想，如果当时赵二混子给的卡是面额五百甚至一二百的就好了，那样我肯定收着。但我知道赵二混子不是那种人，作为久经世面的人，他肯定不会轻轻薄薄送点儿拿钱打水漂，当然，遇到我这种不会按牌理打牌的人，他没想到。<o:p></o:p>
所长又找到我，单独谈赵二混子的事儿。问我态度，我连想也没想就回答说，“没什么好说的，公事公办。”<o:p></o:p>
他很高兴的样子，起身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就对了。”我的肩膀被他拍的生疼，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所长心里想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o:p></o:p>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刘晓宇就找我，说隋婉那案子有什么问题吗？我说怎么了，他说所长对我说，以后这案子你就不过问了，由他直接负责。<o:p></o:p>
我笑，也学着所长的样子重重拍了刘晓宇的肩膀一巴掌，说，“好啊，好事，这是领导对你信任！”<o:p></o:p>
刘晓宇一脸疑惑，接着说，“问题是领导给定了调子，尽最大能力取证，这起案子毫无疑问是一起意外事件。”<o:p></o:p>
我摇了摇头，不理他，走开了。身后只留下刘晓宇呆站着挠自己的大脑袋。这孩子还小，又刚参加工作。<o:p></o:p>
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我的老同学于纪，听说这小子去省报，不知道近来混的怎么样。打他电话，他说今天休息，没事儿干。我说我怪想老同学了，回老家趟吧，给你个新闻线索。<o:p></o:p>
他答应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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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1:59:00

十、于纪<?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我是一名记者，我忠实于自己从事的事业。大学毕业后，我混过许多地方：省晚报，做过两个月，不知怎么了，部主任老是对我意见，而且报社始终对我们招聘的一批另眼相看，不给解决编制，不给落户，实行最严格的绩效工资，月基础工资1200，不解决交通工具问题，不解决住宿问题。天还未亮我们一群就像丝鸬一样被开了笼门，主任说，“快快快，逮鱼去！干得好有饱饭，干不好吃不饱。”我们一群，采了稿子来有奖，五百字以内的稿件，如果被采用，每条50；超过500字，每条一百。那时候我还是青年，心比天高，心说，算球，老子不受这些鸟气，不做了，不辞而别！第二个单位是地区级的另一家报社，我参加了考试，我一直感觉自己属考试型的人，笔试面试计算机操作，三项均第一，顺利通过。做了两个星期，起因很简单，老父亲来电话，说老家有个孩子考上了西北政法大学，却家徒四壁，眼看着就要辍学，你在市报做记者，能不能帮着呼吁一下帮帮她。我那时候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在电话里拍胸脯，说，米问题，老爹，包在我身上。赶紧乘了公交车连夜往回赶，九点时候去了那个学生家采访，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写好了稿子。休息了四个小时，清晨五点，返程。<o:p></o:p>
我兴冲冲把稿子放了值班编辑桌上，等待消息。下午时候，我被召回，说是停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全体记者开个评稿会。我的稿子被作为头题，由大家讨论，值班编辑的意见，说是稿子很好，但缺乏切入点，天下穷人多的是，咱们帮不过来，如果那女孩上不起学，有好心人帮着捐款终于圆了他的大学梦，这条稿子肯定上版，但这样平平报道，肯定不合适。值班编辑不忘强调，今天开评稿会，主要目的是这个，希望大家以后采写新闻，一定要注意选好切入点，不要闹这样的无用稿。听值班编辑红口白牙这样说，我的脸憋得通红，不是羞惭，而是愤怒。值班编辑话音刚落，我就起身，把手上闲翻的一本杂志重重摔在桌上，高调了嗓门道：“刘主任，你说你是不是农家子弟出身？！我觉得你的立场很有问题，你这明显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娶了媳妇忘了娘、刚丢了要饭棍转身就打讨落子！”值班编辑没预料到我会有如此激烈的反映，脸现菲红，说话有些结巴，“你，你，把话说清楚，你这肯定不是反映和解决问题的态度，我，我，我怎么了？你要为你自己说的每一句负责。”<o:p></o:p>
我讪笑，起身走近他，贴近他耳边轻声说：“刘主任，您知道吗，我现在非常，非常想问候一下您老人家的八辈祖宗。”说完，哈哈大笑出了会议室的门。身后传来值班编辑出离愤怒有些变声的怒吼，“于纪，你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负责。”我不回答他，扬长而去，大不了辞职，算球。<o:p></o:p>
我有些感慨，年轻就是好，有大把的美好年华可以任由挥霍，离开了市报后，我就回了县。因为听说县电视台有空岗，我还有大学生毕业报到证没用呢，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因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县级还非常缺乏本科毕业的新闻专业毕业生，我程序性地参加了一次考试，几天后，就开始上班了。在县台的日子乏善可陈，无外就是参加会议，会后讨了会议纪要、领导讲话材料来改吧改吧就是稿子。或者跟着县里领导下乡镇检查调研，回来之后不需要我写稿子，到时间，领导秘书会把经领导严格把关的新闻通稿发我邮箱。<o:p></o:p>
如果不是三十岁时那个电话，有可能我的余生就这样渡过了。那天晚上，部里开了个审稿会，结束的很早，不到晚上九点的样子。看时间还很充裕，我就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心说先打会儿CS再回不晚。桌上的新闻热线电话却在这个时间响了起来，接，对方介绍说自己是在北京的游子，刚刚看央视七套报道了家乡一个小姑娘背父上学的报道，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说自己也是寒门出身，这些年在北京打拼，有了点小成绩，想问一下，县电视台知不知道被小女孩的联系方式，他想联系她，帮不了多少，但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而已。我有些窘，因为这些年一直在时政组做记者，有关社会新闻的事儿知之甚少，迟疑了一会儿就如实相告，说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有些失望，临挂电话前，不忘呢喃了一句：你们这也是电视台吗，就发生在本县这么轰动的事件都不知道。声音不大，在我听来却不次于一记响亮耳光。当夜，我就失眠了，我不由想起了五年前自己在市报做的时光，只因为自己采写的一份对贫苦女孩行将失学的报道稿子没被采用，就愤而辞职。而现在呢，责任感与锐气全失，工作没有压力，工作性质受整个社会的尊重，饭碗很铁，如笼养的小鸟，不知觉竟两耳不知窗外事开来。不行，这怎么就会是我？<o:p></o:p>
凌晨两点时分，我拨了在省晚报社一位同年的电话，他当年曾和我一批考进，现在已经做了晚报某部室的负责人，还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他来县里采访，我们不期而遇，这才互留了名片。当时他说，兄弟，以后有什么不如意的话，还是来省报吧，怎么说也是个大地方，不差你那一双筷子，有我吃的就有兄弟那份。<o:p></o:p>
再次辞职以及去省报的过程出人意料地简单，接了那电话三天后，我已经在省城开始上班了。上班第一天，同年只说了我一句，“我想，这儿的规矩，兄弟在五年前就已经明白了吧，开始干活吧。害怕你就大声喊，找没人的地方，开弓没有回箭，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退！”<o:p></o:p>
我是省晚报社年龄最大的外跑记者，也是最玩命干活的记者之一，我很快适应了高烈度的工作和生活节奏。那天休息，老同学荆左打来电话，约我回去喝酒，还说有线索，我本也想回趟老家了，就答应了。<o:p></o:p>
那天几个人喝的挺尽兴，荆左醉了，貌似有什么不痛快的样子，我就问他。给我感觉他好像已经准备好久了，只等着我给他表达的机会，他脱口而出，道，“你不知道吧，前几天我接了一件案子，咱市里一个大老板的大老婆偷情会情人，不料，倒车的时候把一醉汉给轧死了。”我说这有什么好奇，交通事故天天发生，天天有人死了路上。荆左瞪了我一眼，仿佛埋怨我打断他，又接着说，“你不知道啊，这事儿很奇怪，那醉汉不知道怎得，哪里不好躺，偏偏躺到人家车底下，还抱了轮胎睡，结果人家倒车的时候很直接，把他脑壳硬生生给压碎了。”我哦了一声，开始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意思。<o:p></o:p>
荆左又说：“还有更奇的呢，我们讯问那女人，她竟自始至终不承认自己看到轧死了人，不承认自己逃逸，可明明那天小区里有那么多目击者，说见她下车了，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开了车扬长而去。”<o:p></o:p>
我开始觉得这事情有趣，可能有文章做。就对刘晓宇说，你再给我介绍得详细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写篇稿子报道一下，肯定很吸引眼球。刘晓宇就把他所了解的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刘晓宇提到，当他们循着车号找到肇事车主时，她竟说：要多少钱才能摆平此事。<o:p></o:p>
不知怎得，听到此处我被荆左所言肇事车主的言行给恨得牙根痒痒。这女人，不但淫荡而且无耻，不但无耻而且嚣张，觉得自己有几个钱，轧了人扬长而去，警察找上门还那么嚣张，竟觉得花钱就能买条人命。回省城后，根据荆左的讲述，当天就采写了一条稿件交到部主任桌上，题目挺长，叫做：<o:p></o:p>
贵妇私会情郎轧死人不理不睬扬长<o:p></o:p>
警察找上门车主放言拿钱摆平嚣张<o:p></o:p>
部主任扫了一眼稿子，说新闻价值不是很大，先放这儿吧。我知道部主任常言的“先放这儿吧”的言外之意，赶紧说，“领导，别介啊，俺这是跑了一趟老家好不容易才采来的。”<o:p></o:p>
部主任看了我一眼，道，“回老家采来的？那就不要发了。”<o:p></o:p>
“啊？”我苦笑，“那领导说这稿子发成什么合适？”<o:p></o:p>
部主任考虑了一下，说，“你拿回去把这稿子再改一改，只保留事情的来龙去脉，把你的主观评价删了去，什么有钱人没钱人穷人富人，你想挑事儿吗？就这样，删到200字以内，把它放到《大家谈》栏目里，咱们报纸还缺这些能和读者互动起来的稿子。”<o:p></o:p>
我很失望，但与“枪毙”想较，还能发上去就很好，再说，《大家谈》是个法律公道类的读者参与栏目，热度挺高。<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29:45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2:00:00

十一、汇流<?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这几天，新安小区23号楼三单位301室来来往往人挺多。<o:p></o:p>
最初，刘晓宇去的最勤，因为他被安排主责这起案子，但他公事公办官老爷式的腔调作风，让他不久就被”刘拆迁”轰了出去。<o:p></o:p>
荆左被重新启用。所长对荆左明确表态，说你只要能圆满处理此事——具体来说就是把这案子认定为意外事件，那年底他退二线，一定会全力推荐你转正，最起码也是保举他去别的派出所当所长。听他这样说，荆左笑而不答，他有他的打算。<o:p></o:p>
荆左还是老习惯，每次上门，都不忘带点儿小礼物。坐下后也从不主动谈案情，只跟”刘拆迁”闲聊，啦些家长里短。有一次他推开门，见到”刘拆迁”家客厅里坐满了人，是”刘拆迁”的一些远房亲戚，来看望她的，正围坐在一起包水饺。荆左二话没说，放下东西洗了洗手上前帮忙。亲戚们问”刘拆迁”这是谁。”刘拆迁”回答说是警察，办前几天那案子的。<o:p></o:p>
亲戚们仿佛这才找到话题的最佳切入点，七嘴八舌闲扯起来。问荆左进展，荆左不给明确答复，说还在调查取证阶段。亲戚们于是不再理睬荆左，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和观点，有的劝”刘拆迁”不要太固执，乔天佑人已经死了，再这样争就下去实在没多大意思。听说轧人的车主家里是个大老板，而且认罪态度很诚恳，答应给多少都行，何不趁此机会狠敲他一笔？有的拐弯抹角，大谈各自的人生道理，主要是谈一个字，钱！人活百年，看似漫长，其实苦短，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赶紧开价，听说那家主顾钱海了去，最好要她个一百万！ <o:p></o:p>
亲戚们这样说，荆左坐在一边自顾埋头包水饺，不说话、不帮腔。他感觉亲戚可能是受了某人的主使，“说客”意味太直露，估计要坏事儿。<o:p></o:p>
荆左偷眼观瞧”刘拆迁”，感觉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估计刚开始还能保持礼貌和克制，但到后来她终于忍耐不住，把手中的水饺皮一扔，反问其中一个，“他二姨，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赵二混子那边肯出大钱？”<o:p></o:p>
“二姨”倒也毫不掩饰，回答说赵二混子已经跟他们谈过。”刘拆迁”脸色一沉，道，“难怪八百年不上门，现在突然都这么好心，原来都是为我‘好’哇！”<o:p></o:p>
“刘拆迁”说这话的时候，“好”字的发音被着重咬了一下。荆左把手中刚包好的一只水饺郑重放到篦子上，拍拍手中的面粉，就欲起身走人。<o:p></o:p>
身后，”刘拆迁”抄起一只擀面杖，指着一个亲戚道，“自古以来杀偿命，难不成我儿子就这样白死了？”擀面杖在亲戚们的鼻端扫了一圈，拖着长腔声竭力嘶道出一个字——“滚！”<o:p></o:p>
荆左因为起身早，所以走在了亲戚们的前面。<o:p></o:p>
亲戚们不免有些悻悻，关门的时候不忘把门摔到山响，下楼梯的时候嘟嘟囔囔，“疯婆子，疯了，疯了，不可理喻，精神病！”<o:p></o:p>
守着空旷的房间，”刘拆迁”感觉这世界仿佛就只剩下她这么一个人了。她一直不愿意相信儿子已经死了，她宁肯认为她儿子不过是出去玩了，一时忘记了回家。<o:p></o:p>
当天晚上，荆左带来一个人，敲开了”刘拆迁”家的门。<o:p></o:p>
于纪跟着荆左来采访了，他在省晚报《大家谈》栏目发的有关这起事故的报道，意外地引发了读者讨论和学习法律的热潮，到底该怎么看待这事情的性质，到底又该怎么判决，一时间众说纷纭。<o:p></o:p>
所长拿了报纸找到荆左，责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荆左看到这篇豆腐块式的小报道，回答说自己也不知道。这起案子的处理一直以来都是不接受采访的。荆左有自己的道理，因为他发现这篇报道不过才200字左右，作者未加任何主观评论，叙述的事实也很客观。<o:p></o:p>
所长拿荆左没办法，他也不确信到底是不是荆左透露出去的。他平素很少读书看报，但依这种习惯他都能看到，那同样会看到并将关注这事情的人肯定不只他自己。<o:p></o:p>
所长问荆左，“这事儿都被报道出去了，你看下步该怎么办？”<o:p></o:p>
荆左没犹豫，回答道，“没什么别的办法，既然已经公开，索兴不如把那记者邀请来！”<o:p></o:p>
荆左向”刘拆迁”介绍于纪，说这是省报来的记者，对乔天佑和她的遭遇很同情，是专为报道这事来的。”刘拆迁”像遇见了救星一样，恨不得称于纪“青天大老爷”，求他一定为自己的儿子主持公道，甚至要给于纪下跪，但于纪手疾眼快，拦住了。<o:p></o:p>
荆左站在一边，不说话，莫名其妙想笑，但忍住了。<o:p></o:p>
但事情并没有像”刘拆迁”和于纪想像的那样简单，一周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事故的处理仍没有很明显的进展。”刘拆迁”催促荆左，荆左答复说不要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来，这些事涉及到法律问题，一步程序也不能省。”刘拆迁”感觉有些失望，但见到荆左满脸诚恳的表情，她也不方便说什么。<o:p></o:p>
一个月时间，于纪先后向报社报送了三条报道进程的稿子。读者中有许多做律师的人打来电话，大部分的意见是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仅支持“意外事件”的性质认定。<o:p></o:p>
于纪不同意那些律师的观点，他觉得这案子是过失杀人案，最最起码是交通肇事。他甚至找来法律书来看，《刑法》、《交通法》等，他看得津津有味，却越看越觉糊涂。<o:p></o:p>
于纪的新闻并没有在社会上引发他和部主任原先预想到的新闻轰动效果，他们的稿子仿佛一颗小石子投进一条大江，“噗”的一声，从此再没有了声息，连个旋涡也没有。<o:p></o:p>
但于纪不甘心，他觉得他的新闻世界不应该这样，他的新闻是一把刺向社会黑暗的匕首，是照亮公理人心的一盏明灯。他向部主任请示，坚持认为这稿子依然有大鱼可挖，主动申请再回去一趟，采访一下。<o:p></o:p>
“刘拆迁”变得越来越神经，荆左几次见他失神落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说不动，木头人一样。<o:p></o:p>
一天，”刘拆迁”终于拿定了主意，她迎着寒风出了门，海城为搞活经济，开放了夜市，夜市就座落在距新安小区不远的地方，那里有”刘拆迁”很需要的东西，正规商店肯定买不到，她一门心思，急匆匆赶往那里，直奔主题，买到那东西后，揣了裤兜里，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都不忘搂着它。这一夜，”刘拆迁”睡得异常塌实，她甚至又梦到了自己死去多年的丈夫，梦到了自己的傻儿子乔天佑，梦里乔天佑对她说，妈，我现在很好，你放心。”刘拆迁”上前去拉乔天佑的手，问他死哪儿去了，这么久不回家。乔天佑很疑惑，说没啊，这几天我一直在家呆着啊。”刘拆迁”想拉了乔天佑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自己的儿子是透明的，她的手握住的不过是一把空气罢了。”刘拆迁”急了，大喊大叫，手在空气中一通乱抓，”刘拆迁”醒了，这才知道是做了一个梦。<o:p></o:p>
荆左再次见”刘拆迁”的时候，见她神色好了许多，”刘拆迁”主动提出她想要赔偿，越快越好，但条件是要见见隋婉，当面和她签协议。态度转变之快，让荆左都感到意外。荆左莫名感到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劲，但他渴望的结局来得太早，“不对劲”的念头只是闪了一闪，他就没再理会。荆左说，干娘，我看你和她就不用再见了吧，我怕到时候你再情绪失控。再说咱们不急着和她签合同，等她赔偿下来之后，咱们仍对她提起“刑讼”。<o:p></o:p>
“刘拆迁”不懂荆左所言的“刑讼”是什么，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她望着荆左，微笑着说，说，怎么，信不过我这老婆子？这样吧，去你们派出所，你们在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赶紧上前劝架，这样总行了吧。<o:p></o:p>
荆左感觉这个要求不过分，而且”刘拆迁”今天突然表现得非常热情主动，如果自己不答，应万一哪天她再反悔，这事情就不好办了。他心想，算，趁热打铁，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提前准备份和解协议让她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分别签上字，这事就圆满了。荆左答应下来，说容自己先向上边领导回报请示一下，再联系隋婉那边，看看她什么意见。<o:p></o:p>
“刘拆迁”说好，劳烦你了。嘴角竟再次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o:p></o:p>
当天下午，天气晴朗得不行，荆左打电话通知”刘拆迁”，说自己已经联系好了，下午三点在派出所二楼小会议室见。隋婉已经答应，就按商定的数补偿——一百万！<o:p></o:p>
出发之前，”刘拆迁”破天荒对着镜子梳妆了一番，千挑万选找了身自己还合意的衣服。下楼的时候，”刘拆迁”满面春风，迎面遇到街坊，人家问，刘雁，这么高兴，这要去哪儿呢？”刘拆迁”不理睬人家。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30:46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2:01:00

下午的谈话进行得挺顺利，会谈始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为了两个女人的见面，荆左、刘晓宇特意收拾了一下会议室。”刘拆迁”和隋婉分别坐在长条会议桌的对面，”刘拆迁”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事已如此也没有办法，人都是要活下去是吧。隋婉表现得很轻松，不知怎得就说，自己对那天早上的事儿感到很抱歉，自己是有罪过，但自己始终不承认自己有错。那确实不是自己故意的。<?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听隋婉这样说，”刘拆迁”表现得很大度的样子，说我是孩子的娘，你也是孩子他娘，她能理解隋婉的心情，没有人是故意的，谁也不忍心看着别人家家破人亡。是吧。<o:p></o:p>
隋婉咯咯咯掩嘴笑，道，咱们谈正事儿。看了一眼荆左，接着说，我这儿还事先带了两份和解协议，你我都在上面签个字，这事儿就过去了。<o:p></o:p>
荆左坐在一边，此刻感觉自己的心情一如窗外的天气，出奇得好。”刘拆迁”回答说，我一个老婆子了，拿太多的钱也没什么用处，这样，你看着给点儿好了。<o:p></o:p>
“刘拆迁”的话让隋婉感觉有些出乎意料，她呆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从自己的坤包里抽出一张面额一百万元的支票，起身绕过长条桌走到”刘拆迁”面前，说，来的时候带的不多，不成敬意。即使刘姐这么大度，那我们也不能过份，这样吧，这些钱您先拿着，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再联系我，说着，昂着头，有些傲慢意味地把手中的支票顺手丢到”刘拆迁”面前。<o:p></o:p>
“刘拆迁”没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隋婉，眼前的是个精心保养的女人，像个妖精一样。由于保养得好，岁月的流逝并没在隋婉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她身材婀娜，腰部细弱，小腹仅微微凸起，倒显得格外性感诱人。<o:p></o:p>
隋婉被”刘拆迁”直愣愣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赶紧低头从自己坤包里又掏出两张折叠着的张，她说，“如果大姐信我的话，那就在这两份庭外和解书上签个字吧。”<o:p></o:p>
“刘拆迁”没回答，她的手下意识贴到裤兜上，指尖触到了一样硬硬的东西，这才静了静神，看了一眼一式两份的和解书，道，“我没带笔，这样吧，你先签，我马上签。”隋婉很干脆地答应了。隋婉弓着腰站在”刘拆迁”身旁，”刘拆迁”上上下下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隋婉，”刘拆迁”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有些就欲跳出喉咙的感觉。<o:p></o:p>
这个时候，于纪正在赶往派出所的路上，他下午去”刘拆迁”家吃了闭门羹，打电话问荆左，荆左说这会儿正在所里，两家合解了，于纪赶紧打车往那赶。”刘拆迁”上上下下打量隋婉的时候，于纪已经走到了派出所门口，正和出租车司机结帐。<o:p></o:p>
荆左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尿急，他觉得在这么一个非常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出恭有些大煞风景。上午时候，他已经跟所长汇报过事情的进展，说圆满解决。所长表扬了他，说很好很好，荆所是好样的，没有辜负大家的信任。说自己会立刻向上边汇报，让他等好消息。但荆左感觉自己的尿意越来越强烈，他终于忍耐不住，从椅子上起身，急匆匆出门直奔厕所。不知怎得，荆左在那一刻心里竟感觉有些忐忑。而且后来发生的事实也证明，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作为一个老警察，他确信自己有足够的刑事警觉，但老虎也有个打盹的时候，凡事总有个例外，这件事情的处理太过劳神费力，时间拖得太长，以致逼尽了荆左内心深处残存的唯一一点耐心和警惕，特别是当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和解终于姗姗来迟，他就提前解除了自己的全副思想武装，这有些类似于作为一个战士，在没有确信自己参与的战争确已彻底结束前，就放下了枪。<o:p></o:p>
“刘拆迁”用眼角的余光扫见荆左前脚跨出了门，突然“嚎”得一声从座位跳起，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添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o:p></o:p>
“刘拆迁”左手按住隋婉的后背，电光石火间，右手的匕首已经连根没入隋婉的小腹，这一刻，”刘拆迁”披头散发，眼睛血红色，仿佛一头发怒的雄狮。”刘拆迁”吼道，“你有钱怎么了，你有钱就可以买我儿子的命！”隋婉突然感到小腹冰凉的刺痛，当她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晚了，她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竟就是真的，她双手抚住腹部，瞪大了眼，满眼疑惧地望着”刘拆迁”！<o:p></o:p>
“刘拆迁”抽出了刀，隋婉因为疼痛，弓起了腰，整个人矮了下来，这一个动作终于要了她的命。”刘拆迁”又刺第二刀，嘴里大喊，“你这个骚婆娘，不知羞耻也就罢了，还死不认错！”刀深深地捅进了隋婉的肝脏。<o:p></o:p>
“刘拆迁”又抽出了刀，接着又刺出了第三刀第四刀， “你们有钱人的命是命，我们穷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有一刀直接扎向隋婉的胸部，准确无误地扎爆了隋婉的心脏！血嘭得一下喷射而出，溅得”刘拆迁”血人一样。隋婉瞬时间瘫软了下去。<o:p></o:p>
荆左前脚刚踏出门，就听到身后突生变故。他知道大事不好，赶紧一个箭步跃上长条桌，冲向隋婉，欲图施救，但已经来不及了。荆左一跃绕跳到了”刘拆迁”侧后方，施出小擒拿钳制住了”刘拆迁”的左手，另一只手顺着”刘拆迁”的肘部上行，欲图将”刘拆迁”按到桌上制服她。<o:p></o:p>
但”刘拆迁”不知怎得突然变得异常灵活，她竟硬生生一转身挣脱了荆左的擒拿，代价是她的左手腕关节部位被荆左折断了什么。”刘拆迁”手中的匕首向荆左的胸部刺来，”刘拆迁”大喊，“我杀了你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o:p></o:p>
荆左上过四年警校，从警十几年，有一定的临敌经验，但危急之中，也只得下意识右手去挡握”刘拆迁”的匕首。匕首被挡在了中途，但他右手食指竟也被锋利异常的匕首硬生生给切了下来。<o:p></o:p>
“刘拆迁”抽回匕首，再次向荆左刺来，这个时刻，荆左仍能保持足够的冷静，他没有慌，他的眼睛紧盯着”刘拆迁”颈部颌下三指的一处微小凸起，那个小凸起勃动不息。上警校的时候，他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那地方医学上名叫颈动脉瘤，寻常时候只需要用一定力道按压到上面几秒，就可引起人昏厥，如果准确无误地给予一下重击，能立刻引发心脏骤停！<o:p></o:p>
“刘拆迁”的刀还在中途，荆左的右掌却提前一步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刘拆迁”的左颈动脉瘤，刀，堂郎一声掉到地上，”刘拆迁”朝后一仰，轰然倒地。<o:p></o:p>
荆左捡起了地上的断指，转身看到刘晓宇仍呆若木鸡立在那里，吼道：“刘晓宇，我日你娘，快找人，找救护车。”刘晓宇这才反应过来。<o:p></o:p>
于纪因为出租车载客不打表的事儿和司机起了争执，不过才<?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st1: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3" unitname="公里">三公里</st1:chmetcnv>的路，出租车竟向于纪要十块钱。于纪后来向司机亮了省报记者证，司机才罢休，要了四块钱赶紧逃也似的走了。<o:p></o:p>
如此一耽搁，当于纪想进派出所的时候，派出所已经不让进了，门口站了十几个围观的老百姓。于纪看到，有两具白布蒙住尸体，依次被抬了出来。紧接着的是荆左，刘晓宇架着他，右手血肉模糊，左手拿着一根断指，登上了救护车。<o:p></o:p>
于纪很心急，站在人群中大喊，老荆，出什么事儿了？<o:p></o:p>
荆左循着于纪的喊声看见了他，却没回答。伸手右手，可能是欲图做一个胜利的“V”字型手势，但他的食指没了，只留下血淋淋的指根。<o:p></o:p>
于纪能看到的，是荆左愤怒的中指，仰天矗立！<o:p></o:p>
在西方，那是一个骂人的手势，于纪不知道荆左想骂谁.<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31:20编辑过]

风中渴望 · 发表于 2009-11-13 12:02:00

十二、乔天佑 <?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他们都唤我“乔大傻”，这让我很没办法。在我看来，“傻”，仅是聪明人自以为的标准，你们背地里做的事儿我清楚，懒得讲而已。<o:p></o:p>
举个例子说，那天傍晚我在小区里闲逛，迎面遇到那女人，与我擦肩的一瞬，我鼻息间嗅到一股腥膻味儿。我转过身，追望她的背影，嘿嘿嘿傻笑，我嗅到了她急不可待的念头。<o:p></o:p>
她转过头来瞟我，视线仅与我打了个照面儿，在发现我嘴角哈啦子拦截不住、眼神淫邪之后，就不说话，下意识加快脚步，屁股左右摇摆，扭得愈加厉害。<o:p></o:p>
我问，偷男人去？<o:p></o:p>
她反问，你怎么知道？<o:p></o:p>
我说，闻到味儿了。<o:p></o:p>
她不屑，你倒讲讲是什么味儿？<o:p></o:p>
我说，人，只要还活着就会有情绪，有情绪就会有变化，喜怒哀乐起伏不定，身上的味道也会跟着甜酸苦辣四散扬溢。<o:p></o:p>
她说，算你对，但这是他有错在先。<o:p></o:p>
我笑，你们聪明人真虚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你说你那叫报复，你说你那叫什么情感空虚，其实又何必遮遮掩掩。<o:p></o:p>
她“哼”了一下，再一次表示她的不屑，甩下两个字“无聊”，走了。<o:p></o:p>
猫猫狗狗发春还分时节，有些人一年四季扬溢着发情的骚味儿！——我说。<o:p></o:p>
我继续前行，遇到老张家十六岁的女儿瑶瑶，心里产生一丝想赶紧闪避的念头。前几天，我大了胆子轻捏了一把她的小屁股，没成想她对此的反应异常激烈，大呼小叫，而且对我又踢又咬，像一台发怒的小母兽，惹得街坊邻居上来围观，众人义愤填膺，仿佛我摸的不是瑶瑶的屁股而是他们的屁股，围上来对我一通群欧。<o:p></o:p>
老张家和我一样都是这片的拆迁安置户，瑶瑶是老来子。老两口没什么手艺，开了一家小百货店卖点儿烟酒糖茶，聊以清苦度日。小闰女不是上学的料，辍学之后，不知怎得做了小姐——陪人喝酒唱歌一百块钱一小时随便人摸那种。<o:p></o:p>
瑶瑶平素做事谨密，白天时间用来上网、抽烟、打牌或者睡觉，一般天黑后的这个钟点才会出小区，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打着哈欠回家。瑶瑶对家人说自己在城南服装厂做女工，只上夜班。几乎是地球人就都知道瑶瑶每晚去城北，只有老张头坚信不疑自己女儿去了城南。<o:p></o:p>
我老远就能嗅到瑶瑶身上那股混合了多种气味的怪异体味：劣质香烟、男人口臭、酒气、香水、脂粉…唯独没有这个年龄段少女身上的自然芬芳。我心说：别的男人可以随便摸，那我也不妨来一把，没成想那天她这么矫情。这次又遇上她，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绕开她走。<o:p></o:p>
在一个僻静的岔路口，我遇到了那个改变了我后半生人生轨迹的人。他满嘴满身酒气，坐在小区花坛的一处阴暗角落不言不语。如果不是我早早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我肯定不会发现他。我有些好奇，因为除了酒气，我还从空气中分辨出了有些不合宜的味道：避孕套的塑胶味、男人精液的腥味。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我上下打量他，我们相互打量，谁也不说话。<o:p></o:p>
我问，外乡人吧？<o:p></o:p>
他说，你怎么知道？<o:p></o:p>
我说，因为闻着你满身生人气。<o:p></o:p>
他答，是的，来打工的。<o:p></o:p>
我连问，生活很苦闷吧？刚刚去爽了一把吧？挣钱不容易吧？酒能乱性哦。<o:p></o:p>
他说，操，你这傻子，怎么什么也知道？<o:p></o:p>
我嘿嘿嘿望着外乡人笑，他慢慢站起身来，朝我走来。我发现这人的身高、外貌等外部形态跟我都很像。外乡人走到我近前，伸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活人？”<o:p></o:p>
我嘿嘿嘿笑，不回答。发现这人穿了一身工装，满身油污，一双破皮鞋露出了脚丫。<o:p></o:p>
外乡人一直在打量我，我是妈妈的掌中宝，尽管傻，但妈妈把我打扮地很光鲜。<o:p></o:p>
外乡人掐我脖颈的手一直没松开，我有些窒息。外乡人终于认出了我，在这一片，我很出名的，外乡人环顾，见四下无人，道，“乔大傻子哦，操，穿这么好，真是浪费。”外乡人命令我，“脱，赶紧脱掉！”<o:p></o:p>
尽管这人身高体重等指标与我差不多，但这人比我更有力量，我肯定打不过他，再说，我傻他聪明。我就一件一件脱，外乡人嫌我动作拖拉，踢了我肚腹一脚，我很生气。<o:p></o:p>
我连裤叉也脱掉了。外乡人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衣服换上我的衣服，垂首打量，还挺合身。我低头去捡他扔在地上的工装，外乡人抬腿一脚蹬在我头上，我光屁股坐到地上，我心里感觉很愤怒，但我嘿嘿嘿笑，傻子没有别的表情。<o:p></o:p>
外乡人捡起自己的衣服，翻遍衣兜，只寻出一包烟一只打火机，搜完，卷了卷，用力扔远，衣裤黑蝴蝶样落到了绿化带那端的荆棘丛。外乡人对我阴笑，道，“去捡吧。”扬长而去。<o:p></o:p>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声音，说，“天佑，揍他小舅子的。”<o:p></o:p>
那人跌跌撞撞起身欲走，我从地上捡起半截砖头，照准他的后脑壳狠狠拍去。他对我没有丝毫的防备，我手起砖落，他闷哼一声，直挺挺呼嗵倒地。<o:p></o:p>
我有些慌神，循着声音找寻，却见小说作者一脸无辜站在身侧。我问他，“我杀人了，都该听你说的事，现在怎么办？”他耸了耸肩，道，“我不管，我让你揍他，没让你杀他，人不是我杀的，你看着办。”说完，倏地一下不见了。<o:p></o:p>
我恨得直跺脚，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已经是半夜十一点，我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赶紧把外乡人拖去角落。他身体还是软的，但已经变得死猪一样沉，角落里停了一辆车，油漆反射了远处楼群的灯光，在黑暗中仍很闪亮。我把外乡人拖到车边，从“他衣服”的兜里掏回了我的一百多块钱，又觉得这样仍不保险，就用了用力，把外乡人塞到了车底盘下面，头枕在一只车轱辘正后方。我长舒一口气，心说这样就好了。<o:p></o:p>
我想我杀了人，早晚会被发现，就忍了荆刺的疼痛捡了外乡人的衣服来草草穿上，逃也似地去海城火车站。<o:p></o:p>
我漫无目的地四下闲逛，有个满脸忠厚的中年人上前搭讪，问，“青年人，想找工作吗？”我点了点头，他说，那就跟我走吧。<o:p></o:p>
半年后，我才知道，自己工作的地方叫“黑砖窑”。<o:p></o:p>
我不在乎这些，因为我杀了人，这个地方没有户口没有身份，挺适合我。当后来有新闻媒体曝光，紧接着有警察来解救我们的时候，我还嫌他们多事。来接我的是一个名叫“荆左”的警察，因为养完伤后赋闲在家没事儿做。“黑砖窑”事件被报道后，有领导批示，谁家孩子谁领了去，哪儿来的哪儿去。海城就安排他来这里接人。<o:p></o:p>
荆左问我，哪儿人，家住哪里。我嗫嚅了半天，没讲明白，其实是我不想告诉他。他很生气，掏了枝笔出来抛给我，道，“傻子，会写字吗？”<o:p></o:p>
我接了笔来，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了一趟字：新安小区23号楼三单位301室！<o:p></o:p>
我把纸递还给他，他心不在焉地接过，但马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仿佛椅子在一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了他屁股。我见他瞪大了眼睛，右手“嘭”一下拍到桌子上，指着我问， “你，你，你是乔天佑？”<o:p></o:p>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很疑惑，怎么，时下的户籍警竟都这么“神勇”了，只看看你的家庭住址就能随口喊出你的名字？<o:p></o:p>
我见荆左复又颓坐回椅子上，许久，才瞪着我，说，“你这个害死人的怂娃！”<o:p></o:p>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只是很快乐，因为我很快就可以回家见到我妈了！ <o:p></o:p>
——全文完——<o:p></o: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1-13 20:32:02编辑过]

远远的远 · 发表于 2009-11-13 20:02:00

情节很吸引人，后半部分急转直下，结局更是有些出人意料。岗好。 有几点小东西说一下：摄式度应为“摄氏度”；“铺”的一声的“铺”是不是不大对啊；关于“刘拆迁”有的地方用了引号有的地方没用，有点乱；还有，对于撞死老崔者的判决在两处出现，但是出现了不统一，前面的“判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二年执行”是不是不大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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