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城密州街道东北离城约十五里处有个侯家我乐,在村子外的东北角上有座玉皇庙。 2016年的元旦,我慕名去寻访了玉皇庙。 远远望去,在一片麦田的尽头,有一个小岛子似的松柏林。松柏应该有年岁了,碗口粗细,枝叶间挂满了黄褐色的小松铃子,树间杂以密密的杂草、枸杞、酸枣树等。远望的时候以为是丛林环抱着庙宇,近到林前并未发现片瓦块砖的建筑,好像就是一个土坡。 庙在哪里呢? 沿着坡底铺满碎草庄稼叶子的小路往南转去,在土坡正面有个“八”字形的水泥台阶,有十四五级,台阶两边是水泥矮墙,在矮墙的高低连接处都砌有比矮墙高出一倍的水泥方墩,矮墙周身镶着雪白的瓷砖,砖上印有彩色图案和吉祥话语,如“松鹤延年”“财源滚滚”等,像民宅中的影壁墙和大门侧的装饰设计一样,有种朴素的家的味道。初冬的阳光明亮地照着台阶,阶底和台阶上有着干枯的落叶。站在台阶下正中处往坡上望去,能看见一尊青灰色大鼎的上半部。 走上十几级台阶,眼前是一片大院子似的开阔地,大鼎便赫然立在中间。三脚上镌有狮头图像,增添了许多威严。大鼎迎面的圆凸肚子上镌着“国泰民安”四个大字,鼎脖上镌着简洁流畅的条纹和花式图案,两只耳朵是缓缓的S型,像两只展开的翅膀,又像是高昂的龙头。鼎内香灰已平口,已溅落到鼎身上,像沾上的花瓣。几根色彩驳杂的断香随意地躺在香灰上,还有几根未燃尽的香稀稀落落地站在香炉中。鼎前被人踩踏得寸草不生,残存着一堆黑乎乎的纸灰,偶有纸灰飞起,如黑色蝴蝶。周边地上有散落的鞭炮燃放过的碎屑和残香等。 鼎北面是一张长方形的两米多长半米来高的桌子,桌面好像铝塑板的,极平整光滑,桌上有两只小白瓷酒杯。方桌南面脚下一溜摆着几尊神像。中间是石制的如来佛像,阔脸圆腮,修长入鬓的眉毛和眼睛,慈眉善目,笑意可人,肥耳垂肩,袒胸露乳。那凸胸凸肚被抚摸得油光水滑,阳光下泛着油油的光。身上的法衣纹褶清晰圆润流畅,左右手自然地搭在盘坐的两膝上。左手里握一串念珠,念珠垂至膝下,珠子饱满可数。阳光穿过树隙斜照在如来佛身上,那笑眯眯的样子更显可爱。如来佛两侧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和观音菩萨四尊神像,都是制作精美的工艺品。 方桌正北面不远处有个二尺见方的小屋子,说是小屋子,就是用碎砖石垒成上盖一不规则石板的小建筑。从南面的空洞处可以看到屋内一尊白石膏的观音菩萨像,垂眉顺目,安然恬静,再凑近空隙往里面瞧,靠北墙处还有两尊略小些的白色神像。小屋西边有一道窄窄的空隙,大约是门了。这该是世上最小最简陋的庙宇了吧,但神灵居之,何陋之有? 周围几棵苍老的松柏树上挂有红绸布条,有的鲜艳,有的泛白,像是松柏开出的花朵,是挂红人满心祈愿的虔诚。山坡周边多的是缠缠绕绕恣意生长的枸杞,枸杞豆或红或黄,或饱满鲜润或干瘪色暗,一粒粒挂在细长的枝条上,像宝石,像星星。酸枣树混迹其间,尖锐的棘刺张牙舞爪,一不留神便剐住衣服或被刺。山坡东面一棵粗大的榆树,枝杆繁茂,缀满了花椒粒般大的芽苞。不难想像,几阵春风过后,满树会爆出翠绿喜人的榆钱子。我跟同来的妹说,记着春天来捋榆钱子。这样的榆树已经越来越稀少了。 妹的婆家就在候家我乐村。 我和妹一边摘着枸杞,一边听她说有关玉皇庙的事情。 玉皇庙建于哪一年呢?村子里没人知道。有个七十多岁的侯姓老人说,三几年的时候重修过,据说那是第三次重修。 妹有个老婆婆,2002年过世,时年95岁,要是能活到现在该108岁了.她曾说过几件事,也是村子里老辈人众口相传的事。 玉皇庙到底建于哪一年?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她刚记事时起就有了。里面供奉着玉皇大帝等神灵。玉皇大帝常显神灵庇护这一方村民,每年都是风调雨顺的。村里人对玉皇大帝也是极尊崇的,每逢初一、十五或过年过节的都来供奉吃食和香火。有一年过年时,有户姓侯的人家,老太太来供奉面食时,因家里贫穷,没有盘碟可摆放供品,只好把供台用衣袖擦拭干净,铺上两张烧纸,把供品放在纸上。老太太一边摆弄着一边自言自语:玉皇大帝啊,我们家穷得连个盘子都买不起,您老人家千万可别怪罪啊!就在老太太唠叨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供台上一下子冒出了一摞盘子,足足有十几个。老太太惊呆了,知道是玉皇大帝显灵了。老太太忙不迭地跪倒磕头谢恩。老太太想家里正愁着没有盘子盛菜肴招待客人,就先借几个回家用吧,玉皇大帝肯定不会怪罪的,于是拿了几个盘子回家用。村里人来串门时看见老太太凭空添了几个完整无损的盘子,很诧异,要知道那时家里有几个盘子的人家并不多见,何况是完好无损的呢。便打破砂锅地询问。侯老太太便如实相告。于是,消息不胫而走,人们都跑到侯老太太家看稀奇,跑到玉皇庙里看究竟,真有一大摞盘子。于是,家里来客人盘子不够用的便到玉皇庙里来拿。人们在用完之后又把盘子刷洗干净还回去。这样过了几年,有一年有户魏姓人家起了贪心,到庙里来借了一大摞盘子,却再也没有送回去。从此之后,无论谁,再也没有从庙里借到过盘子。人们说,村人失信,玉皇大帝生气了。 不知是哪一年,村子里来了洋鬼子,到底是哪国的洋鬼子?老人们说不出,老人清楚地记得,那些洋鬼子都穿着高筒的靴子。洋鬼子在村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村里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敢怒不敢言。洋鬼子一拨人马就住在玉皇庙里。夏天一场大雨后,庙外的松柏树下遍地冒出了鲜嫩嫩的蘑菇,村里人去拾回家吃。有一户人家用蘑菇炖了鸡,香味飘满了整个村子,也飘到了玉皇庙里。洋鬼子被那香味勾引得满村子里转悠,终于嗅到了那户人家,一顿狼吞虎咽,犹不满足。于是,也去林子里拾了蘑菇,到村子里抢了几只鸡炖着吃。就在那天午后,村子里有人听到庙里传出一片鬼哭狼嚎声,村里人偷偷去看,发现庙里庙外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鬼子的尸体。有人说肯定是吃了毒蘑菇。又有人说怎么我们也吃了没事呢?于是,人们私下里传开了,是玉皇大帝显圣治死了可恶的洋鬼子。消息传播开来,四邻八乡的人逢年过节的都来供奉香火吃食果品等。 这样的过了很多年,忽然有一天,上级命令必须拆毁庙宇。百姓们虽然心里极为反对,但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里,反对的声音微弱得还不及蚊子的哼哼。村书记从本村和附近的朱旺、陆吉庄子抽调了几个劳动力来拆庙。那个老人记得很清楚,那天本来是个晴好的天气,太阳挂在天上,突然地就响起了几声炸雷,接着太阳消失了,天地间一片黑暗。参与拆庙宇的人中有个是陆击庄子的,在回村的路上突然肚子疼得受不了,在地上打滚,不久口鼻流血而死。据说凡参与拆庙的人其家里人都没得好下场,或疯癫呆傻,或死于非命。当年指示拆庙的书记的大儿子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家里。他的女儿在村里养鸡场干活,有一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地昏暗,鸡场里的人们都跑出去忙着盖鸡棚,那人的女儿却躲在屋里不肯出去,就在其他人全离开屋子后,房屋忽然倒塌。当人们从废墟里找到她时,她正巧被一根粗大的横梁压在了底下,身子早已冰凉。 庙拆了之后,内外的大树也被贪婪之徒瓜分了。 年深日久,砖瓦石块也没了,只剩了一个荒坡,树木杂草丛生。细心的人从旁边经过时,经常发现一堆堆的纸灰和未燃尽的香烛。不知是哪天夜里,荒坡正中被砍伐出一块平坦的开阔地来,大鼎、小庙、香炉、神像等也秩序井然地摆上了。 就在前几年,紧邻庙址种田的人们发现北边坡底处夜里被人挖了个洞,旁边一大堆新鲜的泥土。朝洞里望去黑咕隆咚的,扔块石子进去,听不见声响。有人把玉米秸子接起来伸下去试探,三根玉米秸子还试不到底。村里人谁也不敢下去。传言说是南方一拨盗墓人干的。传说庙宇底下有个皇姑冢,是秦始皇的哪个女儿的。后来人们又把洞口堵住了,表面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前两年刚卸任不久的村书记组织村里人在土坡南面修建了水泥台阶,给香客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因为此处被农田环绕,小土路弯曲坎坷,出入不便,村里打算在正南面修一条大路,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未实施。随着书记的卸任,计划也就搁浅了。 2016年农历四月初八,来了一批人,一阵鞭炮响过之后,在玉皇原址上开工了,说是重建庙宇。听说投资人是本城东南半岛花卉园的老板。但说的人不愿透露投资人的姓名。 七月份,我又到了玉皇庙。三间大庙房已竣工,东边还建了一间小巧的偏房,都是飞角翘檐的古老传统的建筑形式。七八个男女建筑工正忙碌着。接下来将要完善的是庙内的装修设计。 在灿烂的阳光下,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怱郁的林间已露出庙宇金黄色的一角。 玉皇庙香烟缭绕的日子估计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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