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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象被撕烂的灰黑的棉絮，扔得满天都是，或大或小，轻轻薄薄；太阳仿佛是一张苍白的冷脸，在阴云后面急匆匆地走着。风已经很凉，裸露的肌肤总有缩起来的念头。深秋的尽头隐约着了初冬的身影。 斑驳的石头院墙上方，黑色的高压线绷得人心里不自在。唧唧嚓嚓的言语声洒落下来，瑟缩着的燕子象穿在线上一样，一排一排挤在一起；也有在附近上下翻飞的，呼朋引伴，忙碌而无助；或者散落到下面人家的屋顶上、草垛上、树枝上，凄凉地高声叫着，仿佛怕被抛弃似的。 燕子归去辞旧垒，征翼万里倦南飞。每年我都在院子里仰观这场壮观的辞行的情景，而今仿佛觉到燕子们却在俯察我的心景似的。 孩子早已去了学校，妻子也已去了村里的厂子里打工。我上午没有课，请了假，有许多东西等着收拾。 我一个人屋里屋外地晃荡，老感到无处下手，心里不禁有些茫然，我想这恐怕就是一种无意识的留恋——我已经在这三间屋子和这个院落里住了十三年！ 刚搬过来的时候，女儿才不到两周岁，现在却已上到九年级，住进来五年儿子出生，现在也已经上到二年级。这三间低矮的老房子、这一个狭小的院落，几乎承载了我和妻子十几年为人父母的全过程！家事的纷扰和幸福，杂务的酸甜苦辣，这里的角角落落都曾经响应过回声。 我站到院落当间，打量着周遭熟悉的一切。我平日工作休息匆忙来去，心情从没有这样的放松，目光从没有这样的柔和，襟怀从没有这样的舒缓，我自己努力想理理清，我为什么对这个不得不快一点儿搬离的破破烂烂的地方忽然生出这么纠缠的情感。 屋子是五十年代的老样式。外面的白灰墙颜色本已暗淡，我住过来的第一个年底，父亲从老家带来自己的涂料和工具粉刷一新。那时节我曾经批评父亲多事，惹得他老人家受了累还老大不高兴。而今墙壁的白灰上面早已重又绣满了青黑的苔花，仿佛一件老旧破烂的看不出图案的衣服。——我追悔当初对父亲的态度太过分！ 屋上的瓦是本地的土瓦，生产队自己烧造的那种，粗厚笨重，常有碎裂是难免的。几乎每年我都要就近找亲戚上屋顶换瓦。一位长兄还曾笑说欠他一顿酒呢，我恍然醒悟到，他曾经在一次夏雨后为我换过屋瓦，连瓦都还是他家里的呢！ 这屋子所在的大院先曾是小学初中一体的学校，后来单成了一所村小，再后来成了乡里的中心幼儿园。我住到第六个年头上，乡镇撤并，幼儿园搬到闲下来的原政府某单位的好房子，这里就成了什么也不是的一所空院儿。两家邻居先后搬出，独剩了我们一家孤居在最后一排房子的一角上。 有位同事曾经问我，你自己单住在那么一个空院子里不害怕么？说实在话，一开始还真有些害怕，虽然也明知道院墙外面一墙之隔就是村居，而且大多人家都是沾亲带故的。晚上上自习回来，拐进大门，走上磕磕绊绊的碎砖路，过去一排又一排的空房子，月夜树影在脚下爬动，黑暗蹲伏在角落里，夜猫子突然叫上两声，或者雨夜脚下有个滑闪，都不由人不毛骨悚然浑身起粟。感谢那时的领导体恤，当院子荒废的第一年，没有安排我值学校的夜班，妻子和孩子少却了不少独自在家的情形。 那时我也曾经生过搬离的念头，曾经两次跟领导交流过想法，然而看得出，领导很为难，新婚夫妇的住房尚且腾挪有限，我这个男单职工家庭实在讲就是应当挨不上号。也就是在羞羞怯怯的要房的中间，我同时定下了住下去的决心。 墙外的亲戚邻居传言村里不会卖掉这个有着四十间破烂房子的院子了。我不明就里，试问做村支书的叔辈妻兄，说这院子并非本村一村所有，当先是附近几个村庄合力建造，财物大家合有，是集体性质，现在卖掉，必得大家的意见，我们一村仓促举动，大家必来追索各自的那一份儿，麻烦必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于是不再担心哪一天会突然被要求紧急搬离，不再心神不宁，也不再给领导制造为难。我给妻子讲明白情形，开始安心住下去，我在心里自嘲说学学颜回吧，居陋巷能不改其乐，真君子也。 这一住就是八个年头。 人真是好笑。一开始独居这个废弃的深院子，不免孤独寂寞，甚至惘然惊悚。时间一长起来，心里装得下这个院子了，觉得这片天地就是自己的了，而且似乎只属于自己的了，先前的感觉一扫而光。庭院平日里深深寂寂，鸟鸣阵阵，村里的鸡鸣狗叫、人喊车噪也仿佛隔得遥远似的，阳光清风总给人无比闲静的感觉。我们已经完全溶进这个院子的空静的氛围里了。有人偶尔到来，心里不免奇怪地砰砰跳，连对方的脚步声说话声都觉到不自在的响亮。 而现在，几乎是很突然地，我必须在两三天内搬离这个院子。自己单位上的新房子业已申请下来，搬家的日子也已经请村里能掐会算的人给定下了。余下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必须自己亲手来做，然而心里的恓恓惶惶总是这样的叫人聚不起做事的劲头。 我抬头仰望电线上的燕群，觉得自己的心肠真还比不了这些逐时而动的小动物。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3-10-12 12:5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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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3 07:25: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