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儿,武曲还迷恋过摄影。他和同学合伙儿,花65元从报纸上提供的地址邮购了一台“凤凰”牌(或者是“海鸥”牌)120相机。说起这台相机,武曲有些愧疚,是他巧立名目,分批次从父母手里诓来20元,剩下的45元则由同学钟山出。当然,相机的所有权归属钟山,他只要求拥有使用权。钟山同学家境艰难,老父亲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大哥钟军当兵,钟山自己读高中,身下还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妹妹。钟山的大哥钟军1985年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那年,报纸上、广播里突然连续密集报道钟军牺牲前的英雄事迹,武曲他们那一届学生参加了镇政府为之举办的追悼大会。之后,钟山家得到政府发给的一笔抚恤,钟山就拿出了45元与武曲合伙儿买相机。这笔钱,在当时也算个不小的数目,钟山是如何从父亲手里要来的,是不是也采取了诓骗的手段,武曲不得而知,问钟山,钟山也不正面回答,只说,你别管。武曲就有些不安,用战斗英雄的抚恤金来进行奢侈地挥霍,于心不忍呐。 相机既然买了,就要用。邮包拆开的那晚,武曲和钟山按图索骥,小试身手,晚自习后在教室里给同学拍照。 有同学说:光线不行吧?我见照相师傅都用闪光灯的。 光线挡不住武曲他们盲目的热情。武曲说:没事儿,把全部的灯管都打开,够亮了吧。于是安排一部分同学,每人拽着灯线,当他喊完“一二三”并按动快门的一刹那,把灯管全拉开,代替闪光灯。 第二天,武曲和钟山兴冲冲把第一次照相的成果拿到校门口的照相馆冲洗,洗出来的底片全是乌黑一片,曝光严重不足,不能成像。那些在黑暗中漫无目标摸索的人,他们能走多远呢? 日子如S中学西边小河里的流水,日夜不息,向南流去,不会因为谁而停下匆匆的步履。山间的风,催开了桃花,又吹黄了枯草。校园里的那两排法桐,枝叶肥了再瘦,瘦了又肥,转眼,1000多个日夜将从武曲和他的同学们指尖划过。 毕业临近的某天,语文老师课后把武曲叫到办公室,对他说:北京广播学院来山东招收播音专业的学生,你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如果同意,这不失为一条升学的好路子。 武曲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打算,除了文化课考试,他不知道还有其它的考学道路可走。疑惑地问:我行吗? 语文老师说:行不行可以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你的外形条件和普通话水平,我觉得当播音员没问题,当不上播音员,还可以当编辑嘛,临考前再给你找人强化训练一下,或许有希望。 武曲把这消息跟腾辉说了,腾辉极力怂恿说,去吧,你去我就陪你去,就算面试不上,起码还到济南玩过了嘛,不知道省城是什么样子呢,要比诸城繁华多了吧? 武曲说:我也想去,可是,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长这么大没出过一次远门呢。关键还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态度。 晚上,武曲回家跟父母商量这事儿。父母已经睡下,卧室里黑着灯,武曲推开他们卧室的门,站在黑暗里,犹疑着对父亲说:爸,跟你商量个事儿…… “吧嗒”父亲打开床头灯,问:什么事儿?学校又要收取什么费用? 不是跟你要钱。武曲鼓足勇气说:北京广播学院来山东招播音员,语文老师想让我去试试,让我回来跟您商量商量。 当播音员?就你?!父亲像是电褥子突然漏电被电到了似的,猛地坐起来,鄙夷地说:你一副公鸭嗓子,撇着土得掉渣儿的诸城腔儿,能当播音员?寒碜!你别给我丢人现眼了,该好好学习就好好学习去,趁早别打那些不着四六的主意。 武曲的父亲并不知道他的儿子总是在班里领读课文,也不知道儿子经常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更不知道儿子会说地道的普通话,就像他永远不知道儿子心里总在想些啥一样。 武曲沉默了一会儿,说声“算了!”用左脚后跟儿和右脚掌为支撑点,以身体中心线为轴,向左旋转90°,上身略作停顿,双脚并拢成立正姿势,开步走,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去。 武曲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播音员梦,犹如一根“嗤啦”划亮的火柴,瞬间被风吹灭了。他在人生的某处岔路口,犹疑了一下,并未来得及略作停顿,然后按照惯性,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随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大路上走。大路的远端,是一座独木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