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何以不宽容

苍苍蒹葭

    不知大哥名姓，且称A君。

   在某小医院，我给老母亲陪床，A君给他老父亲陪床。同处一室，每天见面时打个招呼。

   A父八十一岁，干净清瘦，与他打招呼时，他总是满脸笑容地轻声应答，极有修养的样子。他每次来，先脱下棉袄，放在床脚，就到病床上躺下，拉开被子盖上，就再不见他说话。A君大约五十来岁，身材魁梧，衣着整洁，面色滋润，白里透红，步态稳健，不疾不徐。站立行走时双手习惯插在裤兜里。老人挂针时，他就坐在床头凳子上看手机，有时会点开段视频，打破病房里的宁静。老人每次挂针两个来小时，这期间，包括这几天，从未听过他们父子之间有只言片语的对话，看来，父子长期相处，心有默契。A父看起来很硬朗，行止都很利索。这次挂针是因为肺炎。许多如老人这种身体状况的，都是独自来医院挂针，无须家人陪同。陪者的职责主要是看针，换药拔针或出了状况时去找医护人员。这些只要患者不严重，不在挂针时睡觉，完全可自己照顾自己。A父总是静静地躺着，从不睡觉。A君每天都陪着来，可见其孝心。

   我问过护士，说七点半开始打针。A君和老人每天七点多就到了。我们还没吃完饭。他们早来早挂针。

   一天，他们大约七点就来了。老人坐在病房门外的椅子上，A君站在护士站柜台外。护士站里间屋里一个小护士正在摆弄着药瓶之类的，传出叮当的碰撞声。我拎着从街上买回的早餐进了病房。一会听见A君说：“你为什么不给挂？你不给挂就中？你敢说不给挂？”接着老人进了病房，径直走向病床，躺下了。护士拿着药瓶托着药盘随后跟了进来，麻利地给老人挂针。A君站在床头，看着护士做着一切，说：“早挂上，九点钟就挂完了，还能干点事，什么也耽误不了。”他好像在解释为什么早来挂针。小护士戴着淡蓝色口罩，没有应声，默默地走了出去。

   我认出那是昨晚值班的那个护士。她坐在护士站柜台内，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旁边台子上玩着机器人，口里念念叨叨着，自导自演。我问：“孩子也跟着来值班？”小护士笑笑：“没人看，放在家里不放心。”“上学了？”“嗯，一年级了。”“又上班又带孩子的，真不容易。”“没办法，都习惯了。”她依旧淡淡地笑着说。偏偏昨晚三更半夜时又来了个病号，折腾了大半夜，我都被搅扰得没怎么睡实。

  “就是不想多干活，现在的年轻人，什么素质！”A君突然冒出一句。

  “可能是忙着准备药吧。”我替护士开脱。

  “早就兑好了，想交接班后让别人挂。”

   按我理解，小护士也没有错。按正常的工作时间，交班后过开始挂针。而值班护士给早来的患者挂针，这应该是为患者着想，属于灵活机动了，算是优待了。我知道一些大医院是八点上班，八点半开始挂针。

   过了没有十分钟，A君出去了，接着回来了，两个护士也过来了，走向老人的病床。

  “带着情绪，无好气 ，能干好活？”A君亮着嗓门说。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两个护士正在那里捣鼓吊瓶。我没看出什么不当来。

   A君出去了，接着又跟一个五十来岁的矮壮男人进来了。A君说：“X院长，你看这事怎么处理？不密蔽遮光药不就失效了吗？”

   “这个事……我不搞业务，我也不懂。我问问X主任吧。”被称为院长的男人急急地掏出手机来，边按键边走了出去。之后也没见回来。

   一个护士不知分辩了句什么。A君声音严厉起来：“你以为这是小事？失效了，这一半不是白打了？”我看见吊瓶上套着橙色的袋子，输液管也是橙色的。看来护士忘了放遮光袋了。

   “不能带着情绪干工作。”A君对着两个护士又说了一遍，好像为了缓和气氛似的，干笑了两声。A君声色的变化之快让我惊讶，可他刚才的表现已难让我再认为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君子了，至少不是我所认为的善良之辈了。两个护士调弄好，相跟着走了出去。看不见口罩下脸上的表情，眼神却是见惯不惊的平淡。

   我想，即使领导不追究那个值班护士的责任，小护士也该很委屈了吧。忙了一晚上，快交接班了，又遇到这样的家属，又不能为自己辩解，心里该是多么的沮丧。没套上遮光袋，肯定是她工作的失误，大概也是忙糊涂了吧。A君能及时发现，护士能及时补救，估计影响也不大，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吧。能和颜悦色解决的问题，何必非要咄咄逼人呢？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谁又能完美无缺呢？

   弟子问：“有一言可以终生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一个“恕”字概括了一个人一生的最高修行。

   我们何以不宽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