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遇见太宰治

福缘谱庆

在台北遇见太宰治

在台北，我对逛书店兴趣一般，对于言论自由以及所谓的文明更替，我虽有些感触，但其实也并不上心。

我颇认识些开书店或做文化的朋友，早就听他们提到过台湾的诚品书店——这两年大陆媒体只要论及人们读书热情的下滑以及书店行业的不景气，必多次提到诚品，似乎想以此来证明不是读书已不再是人们精神追求的主要手段，不是书店业已成了无可挽回的黄昏产业，目前的局面只是我们引导不力经营不当的结果。对此，我不做议论，只说一句，人都免不了要老、要死，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长寿明星的艳羡乃至迷信，而且此种艳羡和迷信往往越老越剧烈。

台湾的书店都是民营，诚品书店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据说在台北，诚品就有几十家，有点类似我们的新华书店。不同的是，新华书店越来越萧条，而诚品，不能说越来越红火，至少还没现败象吧。我只去过我住处附近的那一家诚品，它位于台湾大学旁边，店内不能说人头攒动但确实比我在北京书店里见到的人多（西单图书大厦我没怎么去过），尤其以畅销书为主的一层，人来人往，收银台永远在排队。听一位从北京来也开书店的“业内”朋友小李讲，诚品在台湾越来越有垄断的趋势，以至它可以自行压低折扣销售，搞得其他书店有苦难言，不得已还成立了一个类似“台湾独立书店联盟”的玩意，专门对抗诚品的垄断。看来，自由必定有自由的限度，自由也一定会有自由的玩法。




在台北，也许是因为我住的那一带是大学区，小书店很多。我刚到台北的那几天，没事就在附近乱逛，随便进过几家书店，跟北京比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人都不多，大概因为干净犹显冷冷清清，书的种类也没什么新鲜的，唯一有点特别的大概是关于算命的书（台湾叫“命理”）。他们大言不惭地列着几个专柜，都说台湾保护传统文化比我们好，我看也就剩这点玩意儿了；再有就是在进门显眼的位置，热卖图书台上，也有大陆新出的书，我见到的有柴静的，有余秀华的，等等。







台湾网购不发达，而且，台湾网上书店的折扣只比实体书店高而不会低，所以台湾书店业没有受到来自网络的冲击。至于台湾人是不是更爱读书，我没看到过这方面的统计，但以我坐地铁（台湾管地铁叫“捷运”）所见，基本上跟北京差不多，大部分人埋头于手机，读书看报的绝对少见。

还有就是台北的二手书店似乎更多些，我逛过几家，店面都不大，也很不起眼，里面几乎没人，只有一家一进门便听到二楼人声嘈杂，纳闷这家为什么如此有人气，便沿着狭窄陡峭的木楼梯拾级而上，但见两个小伙子在散落一地的图书间忙活，角落里几个中年男人坐在打好包的图书上谈笑风生，原来在打包撤店——不过了，祝他们好运吧。

诚品有点例外。我住处附近的那家诚品，是几天后发现的，它位于台湾大学旁边熙熙攘攘的街头，左边麦当劳右边服装店，其规模及内部装饰感觉跟三联书店差不多，人较多，有点川流不息的样子，收银台后的员工忙个不停，现在想，大概在这儿人们还是以买书为主，进书店闲逛或只读不买的还不是主流。







在书店进门不远比较显眼的位置，有一个台子专卖新出版的世界文学名著，在卡夫卡、加缪、海明威等等大师之间，我一眼便看到了“太宰治”三个字——这位日本1940年代的无赖派作家，可说是我的最爱，书的名字叫《离人》，是我听都没听说过的一本太宰治作品，封面是一张处理成灰色的作者半身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太宰治穿和服，低眉顺目，像是刚刚长叹了一口气的样子。我翻开《离人》（台湾出的书好像大多都没有塑封），书的副标题是“太宰治人生絮语”，基本都是当年太宰治为报刊写的杂文及随笔合集，译者在序言里也自称是太宰治迷。

转到地下一层，这里是文史哲专区，感觉顿时清净了下来，只有零零散散的顾客或在书架间逡巡或坐在地板上静静阅读，有淡淡的背景音乐。我很轻易就找到了日本文学部分，因为其规模之大（大概有三四个书架，与欧美文学相当），超乎我的预期，我想这肯定与台湾历史有关。更超乎我的预期或让我大喜过望的，是我看到了太多太宰治的作品，至少有十多部都是我闻所未闻的。刚才拐到地下一层见到一位穿露背装的瘦削女郎，从她的侧背身影我感觉肯定是个美女，本想怎么“漫不经心”转到她的正脸看个究竟，但有这么多太宰治，就不费那个劲了，也让我对感觉越来越好的诚品留下点念想吧。







一度，我也曾反省，我从小被所谓的革命理想主义蒙了一道，没蒙过去，长大了，又被太宰治这路颓废主义蒙了一道——我心目中的颓废主义，基本就是太宰治这样：反抗，不合作，戳穿一切虚伪，以赤子之心面对世界，不惜在酒色中自毁，我觉得，我确实是按照这些去做的，问题是，酒色，这些在太宰治等颓废主义大师手里用来暂时麻醉疗伤的利器，在我这儿现在几乎变成了唯一。

那天，我买了两本太宰治作品，一本《离人》，一本《津轻》，津轻是太宰治的老家。

出了诚品，夜色下的台北飘起了毛毛细雨，走在像雾像风又像雨的街头，抬头能看得到远方夜空下台北101大厦的银色灯光在烟雨朦胧中孤零零闪烁，身边大街上，机车（摩托车）汹涌澎湃，听台湾朋友讲，机车是台湾市民的主要交通工具，本来政府也想控制乃至减少机车数量，但老百姓不买账，谁让你经济不景气买不起轿车呢。不过，台北的机车很讲规矩，在宽阔的十字路口，但见一大片黑压压的摩托车轰隆隆而至（倒是像一大群马蜂），到红灯前集体定格，蓄势待发，绿灯一亮，又嗡的一声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