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 近年来,人们纷纷会有这样的感慨:年味淡了,不隆重了。往昔那种战战兢兢的恐惧的神秘感,已不复存在。那种沁入心脾的温馨的企盼,也不复存在了。 的确,年的感觉随日子的流逝淡化了。且不必说那腊月二十三的辞灶,二十四的大扫除,二十五蒸馒头,二十六七的炸丸子煮肉,单说这年前大集,在过去也是别有风味的。在老家贾悦,腊月二十二与二十七是两个最重要的集日,大人们会选定在这两天购买年货,会把过年所需一应物件置办齐全;孩子们则会涌上街头看热闹,看街上喧嚣着的光景。 大街两纵一横。在东西延伸的横街的南侧,有小片儿树林,一条小河蜿蜒环绕流过,间或有跳跃着的小鱼儿,有划着长长的水花儿的鱼儿潇洒地向着下游奔去,便有孩童最陶醉最铭心的记忆了。 平日尚且如此,更况腊月二十二和二十七? 这里是鞭炮市。孩子们的乐园。 “动静大不大?”是买者的问话。 “当然啦,你听听……”那卖“小豆炸”的小哥笑嘻嘻地从他那爆竹盘上快速地撕下一个来,用烟头点上,拇指与食指捏着,并不须扔掉,然后啪地一声脆响。于是一群小孩便围了上去。重量级的鞭炮摊主更是不甘示弱,他们把最拿手的炮仗当样品,一支接着一支地放,一支放罢,一群大人便围了上去,里三层外三层的。旁边的卖家看得眼红耳热,依样画葫芦,也一支一支地放,于是一圈人便又把他们围住了…… 他们你来我往,角逐着,偌大的沙滩成为了他们炮仗的大秀场。当然,得利的还是观众,只需要抄着手,便尽可享受那电光绽放与鼓膜震撼的快意了。 也有那二七脚不甘寂寞,会呼啸着飞上天去,再来一声高空脆响。 偶尔会有一声炸雷,震得地动山摇,惊世骇俗的,那是“磨拐子”的风格。“磨拐子”身着红色的外衣,是炮仗中的霸主,用很厚很结实的纸制作成,很粗,很有些农村里磨盘上那磨拐子的模样,故得此名。 成群的孩子在鞭炮摊上往来穿梭,只要发现哪有哑火的炮仗,那是要悉数收入囊中的,并不惧怕什么危险(危险当然是时时存在的,我就亲见过一个伙伴因抢炮仗被炸伤了手,鲜血淋漓的)。捎回家后,再耐心地将其坚硬的外壳撕开,将纸片一层层剥离掉,倒出里面火药并盛放在墨水瓶里,等到足够多时,再压紧瓶口装上引线,然后幸福地等待着那“轰隆”一声巨响。有时是没有耐心的,会直接将爆竹平放在青石板上,用铁锤砸,听响儿。 年集上,还有热闹的地儿,便是说书场儿了。说书场儿是一块不大的空地,能容纳百八十人,处在缓缓流淌的小河的西侧。逢年集的时候,人特多。说书的是个老头儿,六十岁左右的样子,戴一顶黄色棉帽子,面目清瘦,神情矍铄,端坐在场子的中央。身前置一架子鼓,手执竹板。他先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听客足够多时,便开始工作了。“上回书说到,诸葛亮神机妙算,草船借箭……” 听众都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听,脸上荡漾着一层温馨。我那时是不知道诸葛亮、刘备的,只是看着大家喜欢,我便也就喜欢了,久而久之,竟也听懂了一些事情。 一曲既罢,是收费的时候到了。老头儿很会拿捏火候,他会在紧要关头戛然而止。这时,多数人是不舍得离开也不好意思离开的。老头儿会命令身旁伙伴儿帮着收钱,有五分的,有一毛的,有两毛的……竞往黄帽子里面投。也有个别的人可能身上没带钱,慢慢地弓着腰溜出去,装作解手去了。我是小孩子,身上没钱,他们也不要。当然即便有钱,即便他们向我要,我也未必会给的。 年集历久,渐渐随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起了一些变化。先是爆竹市场被取缔,那种此起彼伏的声光组合只成为记忆中的一道风景。说书场地也已荒芜,惟余萧条的滩涂和一蓬乱草。年画市场却还在,老汤锅子还在,铁匠炉子也还在,剃头的招牌还在,江湖牙医的镶牙的横幅还在飘扬着…… 年集也多了些新气象:原先卖病死猪肉的地场如今换成了牛羊肉市场,曾经的冷清的菜市,现如今充盈着嫩绿的韭菜,鲜红的西红柿,青翠的黄瓜、芹菜……闹市街口还有卖影碟机的,有刻录VCD的…… 年集丰富了,而人们赶集却简单了。菜有的是,谁还着急买?过完年再买更新鲜。腊月二十三也不做豆腐了,不稀罕了。二十四也不大扫除了,用煤气和电做能源的屋子是很干净的。二十五、二十六也不煮肉蒸馒头了,陈菜旧饭谁愿意吃?一切归于简单。 年味淡了,年味浓了。年味是与时俱进的,曾经的低生产力状态下的年味与现代社会的年味当然会有很多的不同。物质生活资料的富足让人们的活动变得简单,精神生活的充实又让人们不再无知,“年”不再是个怪物,只是四季变迁的一个节点。 人们可以更大限度地解放自己,甚至连年夜饭也不用做,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享受天伦之乐。祖孙三代抑或四代人围坐在一起看新年联欢晚会,可以一起探讨人生祈求来年运势,可以在初春的日子里乘车外出去踏青…… 年味儿变了。不过,人们对美的追求是没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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