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一口井,留与万代香 ——参观扳倒井集团 我不会喝酒,在我嘴里,所有的白酒都是辛辣的,所有的啤酒都有股泔水味,所有的葡萄酒都是甜中带苦。无从感知过畅饮后的酣畅痛快,也无从领受过醉酒后的辗转难受。 我十几岁时爷爷去世,享年八十三岁,我的记忆中没有爷爷喝酒的印象;我父亲沾酒便脸红,一罐啤酒就能醉得酩酊;我母亲更不用说,我从没见过她端酒杯。我嫡传了我家的血统,血液里容不下酒分子。我的成长中,酒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结婚后,酒才走进我的视线,这得感谢我的老公。家里没有客人,老公是滴酒不沾的。但身为男人,家里家外的酒局还是要应酬的。老公酒量不大,三十来度的低度酒半斤适量。但北方人的酒局大多是以“喝倒”“喝趴下”收尾的,不喝个“小辫朝天”是不过瘾的。老公人又太实在太好脾气,从酒宴上下来,老公就已不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了:说话含混不清,舌头是直的;走路摇摇摆摆,脚是歪的。更有甚者,会把醺倒人的秽物吐的到处都是,浓烈的酒臭无论用什么法子好几天都驱除不去。 从此,我对酒有了印象有了感觉。酒的脸上总是挂着“脂肪肝”“胃出血”“脑中风”的幌子,酒的背后,总是站着眼红嘴歪东倒西颠洋相百出,还有交通标识牌上打着大红叉号的酒坛子。 再好的酒,倒掉了我都不会心疼的。 听说要参观扳倒井集团,我并不以为然。但既然是人家安排的行程,那就姑妄听之姑妄看之吧。 提起扳倒井,那个几乎人人皆知的传说还是挺美丽的。相传宋太祖赵匡胤在创业初,征战南北,兵经高青,正值天热干旱,众将士身疲口渴,路见一井,但井深难以汲取,赵匡胤心中默念:“井水知我心,井助我成功,请倾井相助。”言毕,只见井缓缓向西南方向倾斜,清泉涌出,解得众人之渴,众将士继续行军,终成一代霸业。人、马喝足了,井又慢慢立起,但却再也恢复不到原来垂直的程度。后人遂称之为“扳倒井”,也叫“龙探井”。宋太祖登基后,感念此井救助之恩,御封此井为“扳倒井”。此后人们认为此井水乃福音之水,以饮得此水为荣,更有无数远途来取水以资心愿成功者。 宋太祖的金口玉言将一方井扳倒,他的子民却能用粗糙的手酿出了美味佳酿,泽被后人。高青的百姓,不,包括我们所有山东人乃至全中国人都应该对那个酿出第一瓶命名为“扳倒井”酒的祖先致以永久的敬意。没有那个古老的传说,便没有神奇的扳倒井;没有聪明的高青人,便不会有今天的扳倒井酒。这正如名人之于风景:风景滋养了名人,名人又点化了风景。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便有了最好的解读。 奋发的高青人不但将祖先的慷慨赠与发扬光大而且推陈出新。如今的扳倒井酒业已成为一个庞大的集团,白酒总产量位居全国第一。扳倒井酒以“酒香幽雅细腻、口味圆润丰满、回味悠长”的独特品质飘进了千家万户。2010年又建起了中国十大酒文化博物馆之一的齐鲁酒文化博物馆。 齐鲁酒文化博物馆就建在扳倒井集团内。大巴车出了淄川一路北上,直接把我们载到了扳倒井集团。 从蒲松龄故居行来,脑子里仍是那个清瘦奇异的蒲翁和那些败旧的青砖碧瓦。下了车,踩在博物馆前的方砖上,一时有些恍惚。怀疑自己落入滥俗的电视剧镜头,从四百多年前的风雨飘摇穿越到了今天的太平盛世。 齐鲁酒文化博物馆建得简洁大气,主建筑是一口硕大的“井”,井口用透明穹窿封顶。未进到井里,井口前植的几棵高大的花树吸引了我们。花树大概得两米多高,我们站在树前都得仰头观看。树上开满了粉粉白白的花,桃花一样娇艳,但比桃花素雅;梅花一样高洁,但比梅花温柔。大家七嘴八舌乱猜一气,我脱口而出“海裳”!我的心目中只有海裳才有这样的清新娴静。“对,是海裳。”有人附和;“没见过这么高壮的海裳啊!”有人疑惑。我窃笑,随导游迈进井口,把纷纷议论甩在井外。其实我哪知道这是什么树啊,只不过瞎蒙吧了。 进入“井”里刚刚适应里边的光线,迎面又一口造型奇特的井,把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参观者“呼啦”一下全拉了过去。井台呈六角形高出地面约半米,巨大的圆形井座外是八卦图,八卦图对应着二十四节气。最为奇特的是井上方悬有两三层楼高的巨大诗简。呈螺旋状,诗写在朱红的竹简(或木简)上,因为挂的太高而纷披下的简片又太繁复,无法看清诗的内容,大家只好把相机、手机的镜头对准这风铃状的诗简。 大家啧啧赞叹这奇妙的构思精巧的设计,导游娴熟地引领我们爬上旋阶游廊进到二楼展厅。二楼介绍中国白酒的发展史,尤其是国井扳倒井发展史。古色古香的博物架上,扳倒井酒业自创立来产出的各种酒,林林总总,摆满了三个大展柜。我对酒没任何研究,什么样的酒好更无从知道。只看到展出的酒,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大的跟普通的500ML装酒没啥区别,小的,像名贵香水一样小巧精致。包装盒花花绿绿,万花筒一样炫目。酒瓶的造型更是千姿百态,或扁或圆或方,有的如鼎,有的似樽。位于展柜最后的国井系列,外形古朴典雅,透着浓浓的底蕴,估计是扳倒进集团的精华所在。不问酒香如何,单看外包装可以窥见扳倒井人的锐意进取精益求精。同行者中显然有行家里手,不但在评鉴各种酒的酒味,还向导游打问酒的价钱。估计可能的话,会有人掏腰包从展厅带几瓶回去尝尝的。好在扳倒井人非常善解人意,酒展区的最后,专门设置了古意盎然的酒桌,桌上的酒杯里斟满了扳倒井原浆,供参观者一饱口福,据说每种酒都在五十度以上。品,我不会;尝,我不敢。端起每个酒杯闻了闻,以一个外行的角度感觉就是比咱“密州春”冲一些香一些。 闻酒香不喝也醉,脚底有点飘飘的,晕晕乎乎随前边的人来到三楼。三楼主要展示了中国白酒工艺流程。 酿酒工艺流程以塑像和实物的方式展示。塑像是人,上古时的人,青铜铸就,泛着金属的冷光。跟真人一样大小的铜塑像,或执锨或推碾或推车或抱坛,动作不一形态各异,均是神态专注惟妙惟肖。实物是酿酒工具和原料。工具有碾有瓮有风箱有粮囤有酒坛;原料有小麦、高粱、麸皮等五谷杂粮。酿酒工艺从配料、粉碎到制曲、蒸馏再到装甑、储藏的流程,形象逼真而又清晰了然。 出了展区,导游领我们来到那口被宋太祖“扳”过来的神井前。井不大,井水也不太清,井口是斜的却是真的,圆圆的井口用青石砌就。井的四周建有围墙,围墙上画着宋太祖赵匡胤的将士扳井取水的过程。画面上有的拿着刀枪,有的拿着弓箭,个个英勇无比。井左前方立有一假山,玲珑俊美,倒是留影的好地方。 出了博物馆,坐车驱往扳倒井老厂区。导游径直把我们领到了古老的酿酒作坊即发酵酿酒车间。站在作坊门口,浓烈而又熟悉的酒糟味扑面而来。带着热气的酒糟味一下子把我拉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师范教室里。那个时候只要有西北风,坐在教室里就能闻到或浓或淡的酒糟味,尤其是晚自习教室里特别安静的时候,这种又酸又香的味道总是撩拨我们青春的肠胃。那个时候的诸城酒厂酿造地瓜干做的“诸城白干”,几毛钱一瓶,据说又烈又冲,应该算是地道的粮食酒。不知扳倒井用不用地瓜干酿酒。水泥地上,酱黄的酒糟堆成堆,几个身穿深蓝工作服的工人正挥舞着铁锨,翻、拌、铲,忙碌而有序。旁边一堆还没来得及搅拌的酒糟中白花花的一大片,在昏暗的光线下特别扎眼。我抓了一把放在手心看,是大米,是磨碎了的大米,湿漉漉的,一搓,成粉成面。我听到我的心“咚”地响了一下,我明白,这种感觉叫“心痛”!这是大米,是白花花的大米,我们吃都不太舍得吃的大米,现在却成了看起来脏乎乎的酒糟! 我们诸城是不产大米的,山东别的地方产不产,我不清楚。我吃大米的记忆是从十几岁以后开始的。那时候吃的大米都是“换”来的。农闲时,会有农人赶着驴车或马车走街串户,车上是麻袋装的大米。听到“换大米来……”的叫声,就会有男人或女人(当然是女人居多)端着簸箕或提着箢子开门出来,簸箕或箢子里盛的是黄灿灿的玉米。讨价还价之后,男人或女人端回去的是大米,是比端出来的玉米少得多的大米,二三斤或三四斤玉米换一斤大米。有的时候换大米的还故意把换算比搞成二斤八两或三斤二两之类的,明摆的就是居心不良,专门欺负帐盘不清的主妇。母亲用换来的大米熬稀饭,总是用手抓或用铁勺子量,一大锅稀饭顶多两大把或一勺子半大米。母亲很少舍得用大米闷米饭(我们叫捞干饭)。我那时候又特别馋大米干饭,每次看着母亲把雪白的大米饭盛给爷爷、父亲而没有我们的份儿,我总在心里说:等我成家了我说了算,我一定天天捞大米干饭!这个宏伟的目标我不只对一个人说过。如今,我早已成家了,做什么吃当然也是我说了算,只是当时发的宏愿却没有实现。经济上讲,天天吃米饭,真正吃不起的人家恐怕不多了。我做饭也沿袭了母亲当年的做法,用勺子量。熬稀饭,一大勺大米(现在的锅比当年的八人锅六人锅不知小了多少圈);闷米饭,最少得四五勺大米。一袋子大米,闷不上几回米饭就空了,我还真是心疼。逛超市,每次看到那些陈列的大米,不管是东北的、南方的还是泰国的,我都感到特别亲切,总是忍不住凑上去闻闻。 现在我手心里的大米已然成了“糟”,不久就会变成“酒”。我的心情复杂起来。酒展厅里,导游小姐说扳倒井酒全是纯粮食酿造,酒香醇厚绵柔。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把粮食跟白花花的大米联在一起。我也想象不出一斤清水一样的白酒得多少斤白花花的大米研磨酿造而出,人们豪喝海饮的是酒水吗?那分明是白花花的大米啊!酒是粮食精,信然! 等我攥着“米糟”回过神来,发现酒糟堆旁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人。原来大伙早已进了前边的井窖。我把“米糟”放回酒糟堆,拍拍手也奔了过去。 还真是窖啊,跟小时候钻的地瓜井子一个味,也跟地瓜井子一样潮湿,不时的,会有水珠滴下。放眼望去,低矮的屋瓦下是成趟成行的“水泥块”,“水泥块”呈梯形,高出地面三四十公分,跟吃饭的方桌差不多大。从外表看光溜溜的,在强光灯下反着白光,用手摸摸,原来是土坯抹的。导游说这就是窖池,磨碎的粮食就是在这些池子里发酵的。我对从颗颗粮食到滴滴酒的酿酒流程总是不得要领,追着导游问个不停,同行的估计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这种窖池,年轻的导游竟有点顾此失彼了。好在人家训练有素,对一些非常幼稚的问题也能有问必答。 导游说磨碎的粮食在这些池子里要呆上八十多天才能发酵好,然后再上蒸馏甑蒸馏成为原浆。这些窖池会随着发酵时间的长短而变换高度,时间长的窖池矮,新封的窖池就高。细看,果然如此,看起来整整齐齐排列有序的窖池并不像国旗班战士一样一般高,其实几乎每个窖池的高度都不一样的,导游不说我还以为这些窖池是工匠根据一定的尺寸砌出来的呢。我问导游为什么要挖这么多的小池子,我的意思是把一次要发酵的粮食都堆在一个大坑里不就得了。导游却说,那个时候的工艺就只能用这么大的池子,现在新厂区的池子就比这些大。导游这样一说,我就没好意思继续我那不靠谱的问题,怕人家把我当白痴。 到了新厂区,导游也就领我们看了第九酿酒车间。模样跟老厂区的井窖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规模大得多,设施先进得多,也亮堂得多。这个悬挂着“世界白酒第一窖”的井窖,创造了基尼斯纪录。里边有窖池四千多个,每个窖池大约可发酵八九百斤酒糟。 从这个世界级的井窖里出来,已是暮色四合。晚上我们一行分两桌在高青迎宾酒店就餐,上的酒自然是扳倒井酒。我们一桌多是女流,在宋姐的倡议下,能喝点的不能喝的,都倒上了纯正的扳倒井酒。我破天荒平生第一次主动要求倒上了一大滴,后来在合萍的盛情下,又点上了一小滴,这两滴总共不到一口酒,我用嘴唇沾一沾,用舌头舔一舔,一直坚持到晚宴结束,一丝一毫也没舍得浪费。今天以后,我会像景芝景阳春酒的广告语所言“难舍最后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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