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亲自上坟（完成）

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8-4-1 18:10:00

六<?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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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丁明的瘦长屁股夹着自行车从我视野里消失的时候，我已决定在电话里对爷爷实话实说，让他来决定是平坟还是留坟。我又折回去买了一盒烟，拆开拿在手里，直接去了书记家。<o:p></o:p>
爷爷在电话中听完了我的叙述，语气中带了饶有趣味：是吗？真的吗？好好留着，我回去得好好看看。<o:p></o:p>
爷爷终于回来了，是我和我父亲到车站接的他。先前在信中夹带过照片，因而他一下车，我就认出了他，雪白的头发纹丝不乱，国字脸，两腮略有下垂的样子。爷爷显然也发现了我们，他有神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就定格在父亲和我身上。爷爷向我们走来，脚步很缓很稳，眼睛还在仔细在打量着父亲和我。我和父亲向爷爷走去，脚步很急很零乱——我几乎是架着父亲的左胳膊拖着他跑。我的目光盯在爷爷的脸上，就看到了他眼袋很明显，微微的有些潮红，白眼球有些浑浊，黑眼球依然黑亮。也看出了他是克制克制再克制，最终也没克制住，嘴唇哆嗦起来，两颗晶亮的东西在爷爷眼中迅速长大，冲破了爷爷下眼皮上稀疏睫毛的拦阻，艰难地爬上了爷爷眼袋的最高处，又倏地一下顺着眼袋下方往里的斜坡滑过，顺着爷爷白晰的长方脸流下来。那几根被压弯了的睫毛复又弹起，在阳光中画出了几个七彩的扇面。<o:p></o:p>
父亲一直扎煞着双手，目标明确地是爷爷的右手。近前了，爷爷也伸出了双手，好象目标也是父亲的右手。真的靠近了，爷爷却展开双臂一下子把父亲搂在怀里，趴在父亲的右耳边闭着眼喊了一声“狗蛋呀——我的儿—”，眼泪就成了串，让那些刚弹起来的睫毛一时找不到再次弹起来的机会。<o:p></o:p>
“狗蛋”是我奶奶的著名作品，在我村，也是在世界上鲜活了七十多年——当然这是后话，当时这作品才鲜活了五十多年。我爷爷当初是很不愿意我父亲叫“狗蛋”的，但我母亲坚持，说起个贱名好养活。不知道为什么，几十年不见了，写字又钢又硬的爷爷，第一句话竟喊出了父亲的乳名。从小就不大会哭的父亲，这时也是泪流满面，呜呜咽咽地叫了声爷，很不清晰，象是新女婿叫岳父一样含混。<o:p></o:p>
哭了一小会——我当时觉得是很长时间的，爷爷与我父亲的这次拥抱，跨越了我的整个人生——爷爷松开父亲，匆匆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再抬起头来看我。父亲就急忙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说，这是你孙子。我很清晰地叫了声爷爷，眼睛也就无来由地酸起来——照片上遥远的爷爷，就成了我眼前有血有肉的一个人。爷爷从心底发出的笑就挂在脸上，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比我还高半个头，让我突然对万分讨厌的黄瓜亲切起来，那些十二万分讨厌的韭菜，也在我脑海里婀娜多姿地摇曳起来。爷爷一定是吃黄瓜长大的，七十多了还身材修长笔直，象根黄瓜。我当然是吃地瓜长大的，三十多岁却跟个地瓜蛋似的。<o:p></o:p>
宽阔的密州路已修好五六年，路旁的塔松青翠欲滴。爷爷在车内，目光不停地向窗外扫射，眼睛渐渐地由湿润变的光亮起来，嘴唇也由哆嗦变成了有节奏的开合：想不到，想不到呀！变化真大，我年轻的时候，乡下的路自然不用说，就是城里的路，推大车子也都觉的窄，想不到现在都有这样的路了。意犹未尽时，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对司机说停车停车。司机平稳地把车停在路边的一棵塔松下面，父亲就问您有什么事？爷爷说咱先买点羊肉再回家，你娘最爱吃羊肉水饺了。于是我们让司机掉头到龙城市场。新开张的市场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我怕爷爷一路车马劳顿受不了，就让他在车里等着，他却不让，说正想多看看家乡的变化，一起去买。我们三人下车后，司机说你们最好快点，我等一小时得十块钱。爷爷说那是自然，你计时就行呀，于是我们顺着人流向肉食厅走去。路上爷爷问我今天是不是赶大集，我就学了丁明的腔调说现在一心一意搞经济了，市场上每天都这样。爷爷又是一阵想不到呀想不到，说那时集是在河套里的，赶大集也没这么多人。<o:p></o:p>
快到卖羊肉的地方时，地上早就有了一片片或一汪汪暗红的血水。我和父亲是见怪不怪的，爷爷却皱起了眉。卖羊肉的地方前面是一排水泥台子，后面是一趟铁架子。水泥台上摆着一排白铁盒子，里面是羊肠羊肝羊肚羊肺什么的，还有睁着大眼的死羊头，铁架子上挂着已被割的七零八落的羊前腿或羊后腿。<o:p></o:p>
我们正走近的，是一个丰乳肥臀的美少妇。她当时右手握着一把尖刀，左手按着一只已剥皮，但浑身还冒着热气的羊，瞅准之后，一刀下去，刀便顺了羊的脊梁骨游动起来。不一会，她的左手上就拎了一大块鲜活的似乎还在跳动的肉。她把肉放在一个白铁盒里，拿刀在露着雪白骨茬的脊梁骨的另一侧比划着。爷爷突然转过身弯下腰干呕起来。我和父亲急忙一左一右地扶住他。我问是不是晕车的事，爷爷摆下手，缓了一下直起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说真是老了，见不得这些场面了，看到肉从骨头上割下来，自已的心里就难受。在台湾买肉是到超市里的，早就在车间里分好了，包装的也很精美，不会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就让父亲先扶爷爷回车里等，由我来完成买羊肉的任务。爷爷在父亲的搀扶下，捂着肚子弓着腰，边走边回头对我说：都买上一点，我最爱喝全羊汤。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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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8-4-1 18:11:00

七<?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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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早已把家里打扫的窗明几净，小姑一家还没有来。她最近几年来的很少，在听到爷爷要回来时，也没有说一同去接爷爷。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我家不管有什么事，她都急着上凑，没事的时候也隔三岔五的来看她的潮巴娘，也看她哥嫂和我。我爷爷来第一封信的前几天，她还把我奶奶接到了她家，害的我那晚天都黑透了，又跑到她家，才把爷爷还活着的消息送过去。她当时也是高兴的又哭又笑的，看样子恨不能立马打起包袱去台湾。但是后来，我小姑来我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奶奶的医药费再也不拿一星或半点，更没接我奶奶去她家住过。这当中的原因，我父亲母亲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反正没跟我说过。我是明白的。那次邮递员问我后，我就明白了。邮递员问我，你是不是在大栗子园村有亲戚，我说有，他就恍然地说，怪不得呢，那庄里有一个大老婆，在我给她送汇款单时，问我这个台湾老汉给你父亲邮了多少钱。出于职业道德的要求，我就没告诉她，她接着就变脸对我不愿意。我听了心里就有些好笑，也可怜起这个邮递员来。自从他弄坏我家的门槛后，连着好几年，他都颠呀颠的为我们家送信送汇款单什么的，其实一点好处也没从我们家得到。看我父亲母亲的样子，也没有给他一条烟或一箱酒的意思，但他还是一直这样做。或许他还在期待中，或许他真的是讲究职业道德的，我不知道，反正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很少了。但我从他的话中就明白了，我小姑来我家越来越少的原因，是我爷爷的事。他给我父亲邮的钱，要比给她邮的钱多。但我从没说起过，只是自己在心里暗暗地欢喜。<o:p></o:p>
爷爷一路赞叹着，就到了家门口。他只看到我家南屋平整的水涮石墙面和檐下漂亮的装饰性瓷砖，就已经惊讶的眼珠子不会转了。盖这屋得多少钱呀？父亲说得六七万吧，爷爷就又想不到呀想不到，这房子在台湾，得好几十万呢。我家的这处房子，在当时的村里，是最好的房子了，弄的全村人的眼睛都通红，好象我小姑的眼睛也红了好几下。<o:p></o:p>
到了屋里，爷爷一路四处扫射的眼光，才一下子定住了，盯在炕沿上坐着的奶奶身上。奶奶这天收拾的格外利整，稀疏的白头发，早已梳的光溜溜的，在脑后盘起来，装在一个网子里，搀成一个鬏。黑绒的帽子上，那块碧绿的玉，更加地温润起来。<o:p></o:p>
真来客了，而且奶奶出似乎已看出来是冲着她来的，却吓的一个字也不敢说了，木木地坐在炕沿上，眼直勾勾地看我爷爷。我爷爷的眼里再次生出了亮晶晶，手哆嗦着抬起来，要去扶奶奶的肩膀，却哆哆嗦嗦地僵在半空中。嘴巴张开，喉结上下滑动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奶奶在母亲的搀扶下，从炕上下来站在爷爷对面，也抬起一只手僵在半空中，眼光越过爷爷的眉眼、鼻梁、耳尖、脑后，再越过北墙上的窗户、房后的梧桐、河崖上的槐树、巴山的山顶，一直射到了远方，或者是远古。<o:p></o:p>
随着眼泪的喷涌而出，爷爷的手终于停止哆嗦，嘴里也终于发出声音：栗花，我回来啦——说着一把把奶奶抱在怀里。奶奶显然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挣脱出来，差点摔在地上，被母亲一把扶住了。奶奶惊恐地看了爷爷一眼，回头看我母亲，嘴唇哆嗦着说：来客了，炒四个菜，打一壶酒。<o:p></o:p>
母亲领着我和媳妇在厨房里顺好菜，小姑一家还没有来，我儿子也没还没放学，于是看了看灶上咕咕嘟嘟的羊肉汤后，又领着我们到堂屋里听爷爷和父亲说话。爷爷看我们都来了，就从包里拿出了给我们的礼物。奶奶母亲和我媳妇都是金耳环金戒指金颈链，我和父亲是手表，我儿子是计算器和钢笔。最后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母亲，说还带了点钱，你把它收好。母亲并没有去接那钱，笑盈盈地看着爷爷，和风细雨地给爷爷下命令，差点没气的我冒烟。母亲说：把钱给他小姑吧，她这几年就一直想盖房子，也一直没盖起来，可能缺钱。<o:p></o:p>
我母亲这个爱胡发命令，软刀子杀人的习惯，让我非常恼火，有时甚至是切齿痛恨，但一点办法也没有。说起来，她的这个威严，与我奶奶有关，更与我有关，让我后悔不该那个时候出生。在我出生的那一年，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我们家生活最滋润的一年。这得益于我那个半疯的奶奶。大炼钢铁的时候，壮劳力们都去坊子或高密背焦炭去了，漫坡的地瓜和玉米就成了无用之物，生产队长指挥着一帮老婆孩子，把玉米棒子拉到了生产队的牲口棚里，把地瓜埋在地头上的一条深沟里。那时候我奶奶已经是烈属了，又有点疯疯颠颠，就不用去生产队里干活。但她好象突然得了什么天启，拉着我十多岁的小姑成天到地里拾草，说是好冬天烧炕取暖。那时自己家已不用做饭了，都吃食堂，大家都相信只要咬着牙再跑一个晚上，第二天的早晨，就是共产主义的灿烂阳光。但奶奶不拾树枝树叶，不拾玉米秫秸地瓜秧，专拾那些地瓜绾子，就是地瓜秧和地瓜蛋连接的那个地方，一嘟噜一嘟噜的。拾了晒干，再垛起来。一个秋天下来，那草垛就有了相当的规模。后来食堂不办了，各人在家里抻着头挨饿时，这垛地瓜绾子，使我家的生活丰富多彩起来。想像着我奶奶领着我父亲和我小姑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嘎蹦嘎蹦嚼地瓜绾子的情景，我嘴里也甘甜甘甜地。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父亲看上了我母亲——其实很多人都看上了，我母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花魁，只不过他们没有我父亲当时的实力而已。当我父亲抗着一大布袋子地瓜干——这地瓜干当然是地瓜绾子替出来的——来到我姥爷家时，我姥爷饿的发蓝的眼珠子一下银光四射，手还没碰到那布袋子呢，嘴已答应了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婚事。<o:p></o:p>

卢川 · 发表于 2008-4-2 22:57:00

刚开头。看样子还要好几万字？题目是“给自己上坟”的意思吗？下面是老头回来的事情？注意展开，写村上人。

宇宙飞翔 · 发表于 2008-4-2 23:49:00

不说声母了，俺慢慢滴泡上一杯铁观音就着嫩的小说慢慢品味细细咀嚼半。

心海一帆 · 发表于 2008-4-3 10:50:00

真好最喜欢的是描写父亲第一次读到爷爷的信时的哭，真的是惟妙惟肖

空空斋 · 发表于 2008-4-2 17:06:00

不错，顶上!

密州老人 · 发表于 2008-4-2 14:47:00

读得很轻松！赞一个！

宇宙飞翔 · 发表于 2008-4-2 17:45:00

西河老师文笔细腻、饱满。第一节形容父亲吃惊的表情简直就是神了，就像活生生的一个庄户老爷们站在眼前一样让人忍俊不禁。第二节，看过之后，心里泛起丝丝无奈：奶奶超拔了，但是奶奶的超拔因何而起，禁不住使人浮想联翩......期待后续！

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8-4-3 17:36: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悼红轩主人在2008-4-1 20:20:00的发言： 
好！顶一个！期待更新！可别太监了~~~</div>
太监？木地抓木地拿地那种？不会呀，俺有呀，不多，只一套，但装备齐全。嘿嘿
谢关注，多提意见。在一些时候，确实有烈士的鲜血的。

泥鳅炖豆腐 · 发表于 2008-4-3 18:25:00

看了一半，留一半明天再看。好东西要慢慢吃，一口吃完了就会后悔吃的太快，没等细品味道就没了。

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8-4-3 18:01:00

九<?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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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朋友来过了，书记会计来过了，邻世百家来过了，连“风流伤”也来过了。他口里含着爷爷从台湾带回来的糖块，抽着白色过滤嘴的香烟，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心满意足地走了。<o:p></o:p>
家里一下静下来。爷爷就对父亲说，去买点烧纸，买两挂鞭炮，我们到坟上去看看。<o:p></o:p>
去的那天，母亲在家照顾奶奶，父亲和我、我媳妇、我儿子和我小姑一家四口都去了。走到村口的时候，有一个稍大点的女孩，拍着脸上还挂着泪花的小男孩的手，唱着“笑一笑十年少，乐一乐吃饽饽。斗一斗十年瘦，握握手好朋友。”爷爷听了就站下来静静地看，我们也都跟着站下来静静地看。小女孩抬头看了看爷爷和我们，叫了一声“台湾老汉”，拉着小男孩就跑进了胡同。爷爷就嘿嘿着笑出了声。<o:p></o:p>
“风流伤” 左手插在脏的锃亮的裤子口袋里，甩搭着右手从对面走过来。见到爷爷，他把右手往上一扬，大拇指按住无名指和小拇指的指尖，伸直食指和中指，朝爷爷晃了两下。爷爷不明就里，低头问我他要干什么？我一边从兜里掏烟一边说，他想要烟。“风流伤”接过我递过去的一支烟，抬手夹在右耳朵上，又把两个指头伸出来。我笑了一下又给他一支，他用两个指头夹住了，才把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伸直四指在嘴唇上一按，再潇洒的往上一扬，给我爷爷来了个飞吻，然后大摇大晃的与我们擦肩而过。<o:p></o:p>
爷爷就又低下头问我：这是谁呀？<o:p></o:p>
我顺口就说：他是‘风流伤’”，接着觉的说的有些不妥，就又补充说：哦，他叫韩兴河，是个半潮巴，光棍子。<o:p></o:p>
“风流伤”？是什么意思？爷爷感兴趣地问。<o:p></o:p>
我就说，这事说来话长了，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又野固又半潮，又是——（我想说他又是台属，但因爷爷刚从台湾回来，就没说出口）——又是——又是个光棍子。他这个名，就跟一点点风流事有关。于是我跟爷爷讲了“风流伤”这个雅号的来历。<o:p></o:p>
那是十多年前一个夏天的晌午，韩兴河睡醒觉起来，踱到院子里。偏西的太阳发出刺眼的光，让他一下子看不清东西。他眯着眼皱着鼻抬头找太阳，找到了，是一片桃红中几颗七彩的小星星，在他眼缝里优美地旋转。他忍不住，啊嚏一声，鼻孔中两粒黑米样的东西，穿越他鼻毛的温存挽留，枪砂一样射出去，弄的他鼻孔里更愈发痒痒。他索性闭着眼啊嚏啊嚏两声，又揉了下鼻子，才舒坦了，就深吸了一口气。当时他院里的月季花正在怀春，娇美的面容，丰满高挑的身段，惹的太阳热情高涨，用炽热的胸膛拥抱了月季。月季也对了太阳，散发出自己所有的香。他这一口气，几乎把月季送给太阳的香全吸了进去。他顿时毛孔大开，血液澎湃。于是他仍闭着眼，解开裤带，边从裆里费力地掏着已澎勃起来的家什，边熟练地向那丛月季走去，脑海里浮现着好几个花一样的女人。这时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惹怒了他，他低头一看，就在月季花底下，东邻家三个月大的小公狗正趴在西邻家两个月大的小母猪身上，一拱一拱地使劲呢。妈个逼地！狗逼猫逼俺还没见回逼呢，你个小畜类敢在俺眼皮底下撒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不动声色地把已掏出来的家什放回了裆里，把那泡尿也憋了回去，顺手拿起窗台上的一根竹棍，悄悄地靠近再靠近。足够近了，他稍弯了一下腰，猛地扬起手，想一竹棍下去，把那该死的小狗抽成两半截。竹棍正在空中规整地画着圆弧，随着他一声惨叫，横空飞出，就如后羿射出的箭，直射向那火毒的太阳。两根犬牙状的月季花刺，一点没剩地扎进了他的手背里。他气急败坏地一脚踢出，小狗小猪就打着滚嚎叫着逃走了。花刺很快就拔下来了，但被扎的地方总是长不好。每过一段时间，就能从被扎的地方再拔出两根花刺模样的东西，灰白钢硬，手背上便又出现两个窟窿。窟窿的边缘，接着就鱼鳞般地开始褪一阵皮，整个手背看上去是白茫茫的一片盐碱地。他手上的伤很快就被别人发现了，追问究竟，他无奈招供了。人们大笑，有一个人说：谁说你狗逼猫逼没见回逼？这次看到真逼了吧？为了这个，死都值得，受点伤怕什么？于是，“风流伤”便成了他的大名。开始他还生气，后来答应的特爽快，自己都快把真名忘记了。<o:p></o:p>
爷爷听了就摇着头笑：可惜了一个好青年，身大力壮地。<o:p></o:p>

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8-4-3 18:13:00

十<?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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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里一片空旷，鹅黄的麦苗才拱出地面，等待着冰封雪冻的洗礼，期待着春暖花开的返青。杨槐林边，野草都已枯黄，嗦嗦地立在秋风中，诉说着今生的丰功，或来生的祈盼。高大的杨槐树威严地站着，向爷爷行着注目礼，看着爷爷和我们从一条小路走向那两棵郁郁葱葱的柏树。按我们老家的规矩，父或母只要一方还在世，是不能立碑的，因而不管当时修坟的村官们怎么说，我父亲和我姑就是没同意给爷爷立碑，只同意在坟边栽了这两棵柏树。这两棵柏树就成了我爷爷的坟的明显标志，老远就能看到。<o:p></o:p>
头一天父亲已指示我把坟修整一下，我就来除掉了长在坟上的杂草，又添了些土，把坟打扮的整齐光滑，远比北边的巴山好看。<o:p></o:p>
爷爷已站在了坟前，我就注意看他脸上的表情，猜测他看到自己的坟会怎么样。没想到爷爷只是木然地站着，嘴闭的紧紧的，一点意味都没有。我就转头看旁边那些没被我清理的杂草。一丛叶子已干枯的野菊，小小的花朵依然金黄灿烂。鲤鱼跳龙门一般，我的脑海里嘣地跳出一句话：墓地黄花分外靓。哑然失笑：鄙人真是太有才了。就在我还没笑出来时，高大的爷爷突然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震的我脚下一晃荡。他接着趴在坟上拍打着坟哭道：振员兄弟呀，我的好兄弟——<o:p></o:p>
振员兄弟？韩振员？我的脑子飞速地转起来，象一个高速旋转的砂轮，把韩振员这三个字放在上面剧烈地磨擦，发出哧哧的一片火星。在这片火星中，一对漂亮的奶子在空中优美地划着，砰然落在雪地上，颤动了几下，映亮了整个村庄，唤醒了我当时朦胧的一种潜意识。那是我第一次没把奶子与吃联系在一起。<o:p></o:p>
那是韩振员媳妇的奶子，也就是“风流伤”他娘的奶子。要是论起辈份来，也就是我奶奶的奶子。<o:p></o:p>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没死，死的是韩振员。韩振员与我爷爷是一个老爷爷的叔兄弟，二人的感情非常好。<o:p></o:p>
一九四七年春天，孟良崮战役打响，爷爷推着他的大车子，由韩振员拉着，随着将近一百人的车队去支援前线。爷爷的车子上装着五百双布鞋、两筐单饼和两大坛子豆油。快到孟良崮了，山路越来越不好走。走到满头大汗时，大家就把车停在一片油菜花边休息。我爷爷与韩振员坐在石头上抽烟，韩振员一把抓下他的狐狸皮帽子扇风，爷爷就笑他开春了还戴这么厚的帽子做什么，韩振员就说媳妇怕山里冷冻着他，非让戴着不可。韩振员会打猎，有一年的冬天他猎到了一对火红的狐狸。他要把皮卖掉，他媳妇说你成天在冰天雪地里转悠，自己也用一下好东西，就用狐狸皮给他做了一个皮帽子。我爷爷就说你媳妇真不错，韩振员就嘿嘿着笑。正说着，西边传来嗡嗡的声音，有人高喊不好，敌机来了，快走。大家就急忙推起车子往更深的山里跑。<o:p></o:p>
爷爷边跑边往西边的天上看，清楚地看到那两个小黑点很快的变成了两个双翅的蜻蜓，发出更大的嗡嗡声。突然两个蜻蜓的肚皮上都吐出一条火舌头，象吊死鬼的舌头一样，一伸一缩的，把爷爷吓的一缩脖，更用力地推着车子跑。接着听到头顶上嗖嗖地飞过了什么东西，扭头往东边一看，几株鲜嫩的油菜花已被拦腰截断，带着她们灿烂的笑脸，头重脚轻地坠落到地上。再抬头看前面的韩振员，头上的帽子不知被什么弹了一下，跳起来，又象被什么东西拽着，忽地一下飞到了路边的沟里，象个粪筐子一样，咕溜溜地滚起来。有人就扔下车子趴到了路边的小沟里，又有人高喊别在这里停，这里太开阔啦，快躲到前面的山沟里去。于是趴倒的人又慌乱地爬起来，推起车子往前跑。<o:p></o:p>
那两个蜻蜓从天上往东飞过去，侧着身子往北画了个圈，又从北边一前一后地向爷爷他们的车队飞来。一个蚕蛹子一样的东西，嗖地钻进了盛豆油的坛子，在坛子上留下一个溜圆的洞，豆油闪着金黄的亮光喷出来。另一个蚕蛹子一样的东西，嗖地钻进了韩振员的后胸，韩振员右臂往上扬了一下，并没有扬起来，人就往前趴下去。我爷爷刹车不及，车轱辘从韩振员叉开的双腿间压过去，一下轧到了韩振员的屁股上，轧的他的尾椎骨嘎叭一声，但他并没一点反应。正在这时，一个暖壶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吹着口哨斜飞到韩振员的头上方不远处，忽地吐出一大口黑烟，紧接着一团猩红的火，从黑烟里翻腾着冲出来。巨大的爆炸声中，韩振员轻飘飘地往上飞起来，脚尖挑着那辆笨重的大车子，那大车子也跟着轻飘飘地飞起来。猩红的火舌舔了一下韩振员沾满豆油的棉衣，韩振员的脸，就在火光中现出了少有的安详。<o:p></o:p>
我爷爷也被巨大的气浪托着，往后斜飞出去。一块弹片哧溜钻进爷爷的怀里，擦过爷爷的左肋，又哧溜穿过爷爷的棉袄飞出去。一股好闻的烤肉味弥漫出来。爷爷还没闻到这烤肉味，就头上脚下地栽到沟底下，当即昏了过去。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一抬头，眼前一片金星，后脑勺裂开一样地疼，左肋处火灼一样地疼。他又把头枕到地上，用手摸了一下后脑勺，上面全是粘乎乎的血泥。他挺了一会爬到路上，看到路上和沟里横七竖八的一片尸体，他的大车子与韩振员一起被烧成了黑炭，还在冒着青蓝色的烟。他啷呛着爬过去，双膝跪在一片冒烟的木炭中，一把抄起了韩振员。这时的韩振员，已烧的跟个新疆烤羊差不多，分不清哪是脸哪是后脑勺，后背上的血水渗出来，在爷爷的手掌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爷爷突然觉得他成了天地间的老大，他一松手把黑乎乎的韩振员扔在地上，站起来高声叫道： “老天爷——老天爷！”，没人回答他，只有空旷山谷里的回声与他共鸣。他又高声叫道：“操杀您嬷嬷！人呢？人呢？！”，还是没人回答他，仍是空旷山谷里的回声与他共鸣。他旋即又感到天也塌了地也陷了，捂着头原地转了两圈，抬头看了看血红的落日，抬脚懵懵懂懂地往家走。冷风从他后脑上的伤口吱吱地往他头里钻。他一眼看到了韩振员的狐狸皮帽子，下到沟里弯腰捡起来扣到头上，又一手捂着帽子，一手捂着左肋往来时的方向走。<o:p></o:p>

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8-4-3 17:58:00

八<?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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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来我家办的第一件大事，当然也是我村乃至全国的一件大事，就是在那年生下了我。你稍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六一年出生的人特别少。老天爷造物是有规矩的，水肥丰沛，庄稼的籽粒才能饱满；食物充足，人的精子才能旺活。那年全国的精子，不管是放在谁的身上，差不多都饿的半死不活，不爱动弹，还有什么能力去翻山越岭，攻城掠地？那年全国的土地，不管是漂亮的还是丑陋的，都饱受着自然灾害，贫脊而且干枯，又得什么样的种子才能发芽？<o:p></o:p>
但是我就在那一年发芽了，虽然这芽发的歪歪扭扭的。我是左脚先出来的，接着是小腿、大腿、半个屁股蛋，再就是小鸡鸡，然后就休息了好长时间。接生婆扎煞着两只血手惊呼：俺老天来，横生倒养啊！是个男孩，要大人还是要孩子？你们倒是快来说说呀！父亲就在当门口的堂屋里，甩搭着双手直跺脚，奶奶就拿起一根麦秸草，把锅台上咬着一块菜叶子的蚂蚁，一下子挑到了半空中。昏厥后复又醒来的母亲咬着牙说：别管我，保孩子，那是烈士的一条根呀。后来到了医院，把母亲和我都保住了，但我母亲的子宫严重受损，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没给计生干部们添任何的麻烦。<o:p></o:p>
这事经接生婆满世界一宣传，我母亲就从一个小媳妇一下子成了仙女，我父亲再看她的时候，眼光就由爱怜变成了敬畏。<o:p></o:p>
我母亲来我家办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在我过完百日后，带着我奶奶到处看病，医院也去，神婆子也找。没彻底治好我奶奶的病，她却彻底地得了个好媳妇的美名。就这样，母亲渐渐地树立了她在这个家的绝对权威，习惯于和风细雨地下达命令。这不，连才见面两个多小时的公公，她也敢命令。<o:p></o:p>
爷爷听了我母亲的话，楞了一下，说不对呀，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给她邮的钱跟你们一样多呀。盖个房子才六七万块钱，她差不多也就够了，怎么还没盖好？我听了心底的火腾地一下子升起来，原先的那种暗自欢喜全都变成了愤怒，原来这个死老婆是故意跟我装穷呀！母亲听了却一下子释然起来，笑着说：哦，那你多给她点吧，她两个孩子，花销大。<o:p></o:p>
小姑一家是在我儿子放学的时候来的。小姑新烫的头发篷松光亮，一身半新的衣服，干净得体。她一走进当门口的堂屋里，看到爷爷，就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拉着爷爷的手，用优美的腔调唱起来：亲爷呀，俺地亲爷呀，你可回来了，想的俺好苦呀。你的病好了吗？弄的我爷爷和我母亲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拉起来，弄的我心里十分地恶心，一心想在她胖墩墩的腚上踢两脚。<o:p></o:p>
小姑和她的一家，带着爷爷送他们的礼物和钱，带着一点的高兴和十分的疑惑走了。她在接过爷爷的钱后，用探究的目光看我爷爷和我母亲的脸时，我就知道她又以为我爷爷多给了我们家钱。<o:p></o:p>
小姑一家走后，爷爷睡了一会，又起来喝着茶水和父亲聊天。问到家里主要的经济收入时，父亲说粮食一直不值钱，主要来钱的是大棚菜。家里种了一个大棚，还有几个小弓棚，是他和我母亲侍弄着。要是我也能铺下心来与他们一起好好干，挣的钱还能多些。说的我心里十分的不服，就说我不也是每天跟你们一块种菜？我还干什么啦？父亲就说你那也叫种菜？我看你是跟菜有仇！成天琢磨着到城里做大买卖挣大钱，买卖是那么好做的？想有出息早干什么啦？念书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天打蛤蟆钓蛙（父亲的读音是WAI）子的，真到城里能做什么？说的我脸上一阵阵发烧，想不到平时不善言辞的父亲，也能说出这么歹毒的语言。种大棚菜那活，在我看来，简直不是人干的活，从睁开眼到闭上眼，你就一刻也别想得闲。那可恶的黄瓜，得点种、浇水、间苗、支架、打头、摘丝、择花后，它才能长出个顶花带刺的小东西来。然后还得施肥打药，它才能长大，一根也买不了几毛钱。那可恶的韭菜，别说得移栽、浇水、施肥、灌药啦，光是蹲在低矮的小弓棚里割它，就累的我全身酸疼。我是早就干够了，就一门心思想到城里做个买卖，没成想第一次就失了手。我与我的一个同学做了细致的考察后，决定给几个厂子里送电器开关，就跟南方的一个小老板联系上了。谁知道他一下子骗了我和我同学每人六千多块钱。这之后母亲就严历禁止我做买卖，说我不是那块料。现在又被父亲这样说，就有些坐立不安。爷爷看了笑着说：快别说我孙子啦，他也是想往好里发展。咱们去看看大棚吧。这才给我解了围。关于爷爷为什么没死，是我心中一个巨大的疑问，想必父亲也很想知道。但爷爷不说，我们也就没问。生生死死的事，有时发生起来很简单，只需一袋烟的功夫，或是一眨眼的功夫，但要探究一下，却就高深莫测，或难以启齿。<o:p></o:p>

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8-4-3 17:55: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心海一帆在2008-4-3 10:50:00的发言： 真好最喜欢的是描写父亲第一次读到爷爷的信时的哭，真的是惟妙惟肖 </div>
等我老到五十多岁时，也遇到这事，我想我会这样的。呵，谢关注哈

西河摸鱼X子 · 发表于 2008-4-3 17:54:00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卢川在2008-4-2 22:57:00的发言： 刚开头。看样子还要好几万字？题目是“给自己上坟”的意思吗？下面是老头回来的事情？注意展开，写村上人。 </div>
呵呵，好几万字，你待吓杀我喊？
主要是想说一下人为造成天各一方的悲凉，围绕与这坟有关的一些事，大概不用三万字吧？改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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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亲自上坟（完成）

新年送“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