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称申报的材料报到市里,不料竟被告知“信息有误”,自然是我自己的糊涂,改就是了。当然也暗自感激负责的人们,他们能容忍我的过失,且给我改正的机会。然而我竟无端感到事情的无聊,可是人前又讲不得,心底不免又多一层郁闷。 局里负责的主任很和气,查看了我送的新材料,问了情况,说还缺一页材料,且指点了找地方打印的办法。我答应着,连声道谢不已,赶紧下楼找寻打印的去所。 局门口左手边的停车场那里,有一间店铺的门玻璃上贴了“复印”俩字,一见之下,心里不免暗暗惊喜,因为才刚一面往外走一面担心着这附近恐怕没有做这样小生意的。 门头上方号称文具店,我到门前才留意到。过街对面就是个学校。店里只是窄窄的一间,贴墙一圈货架,当中又一个两面的货架,走道儿也只好侧身。进门右手边摆一个简陋的柜台,柜台后面坐了位中年妇女,手机举到眼前,拿眼睛的余光瞟了瞟我,并不搭腔。 “您这儿能复印东西?”我一面左右扫视,一面心有忐忑地问。 “你印什么?”妇女继续举着手机,这次眼睛全赏给了我。“我想复印个人档案信息。——没见着您的复印机呀?”我有点儿不安。 “那不?——不过,你得自己印,我不会。”她不咸不淡地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继续看手机。 我循她下巴指示的方向,终于在东墙下一个货架格子里发现了显示器键盘和小小的复印机。 “您的东西,我——用,合适吗?”我一面问询着,一面看看她的眼色,一面也就坐到货架下的小凳上,抬手正了正键盘,划拉了半圈儿鼠标。 老板娘不说话,只是再次看看我,又继续看她的手机。 我把优盘插了,正要点开,从里面楼梯上咚咚下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我立刻猜想这就是老板了,身子也随之半站了起来。 “你印什么东西?”男人问,同时到凳子跟前坐下来,握了鼠标。 “职称评审表。”我说。 “哟,这个东西是自动生成的,不让改,不好改的。”他一面点开我的优盘文件夹,一面盯着显示屏说,“改不了。” “人家对我说,是可以改的。”我底气不足地说。 说话间,一位年轻妇女从里面走出来,且热切地跟老板娘打招呼,站定,说笑。我疑心店铺跟后面的小区是有门相通的。 “我改改试试吧。”男人点定了光标,敲起键盘,随即说:“哦,你这个也许可以。” “你报职称吧,老师,高级?挺麻烦的。”年轻女子忽然扭头问起我了。我点点头,含糊答应,且说,一点儿格式上的要求没填好。 “你职称也上去了吧?我们这样式的,好,不麻烦,一千块钱。”老板娘边问年轻女子边爽朗地笑起来。 “我哪有啊,连个中级还不是。我们单位还有近五十的,跟我一样呢。”年轻女子说,面向着我,“这位老师,不得干了三十多年了?!有吧,老师?” “三十二年。”我轻轻说。 “就是啊。”年轻女子应道,“不急,急什么。急也没有用。” 我问了年轻女子的学校,半虚伪地感叹一声,其实城里学校晋升竞争也很卷。 “你也是老师?你是什么老师?我猜猜哈。”老板娘这时对我似乎有了兴致,“不像语文老师,嗯——,数学老师,教代数的,是吧,象!”老板娘绷了嘴,自信催她凤凰三点头。 我一时尴尬顿生,不愿拂逆她的兴致,只好故作高深地抿嘴而笑。 “好了。”男子忽然说道。一边的打印机轻声哄哄着慢慢吐出一张洁净的A4纸。男子随即捏了纸递给我。 “政治老师啊!”两个女子笑起来。 我扫码付了钱,谢了两位店主,急急回局材料处。一路回想刚才的情形,心里竟滋生出莫名的伤感:我半生好文,到老来竟叫人看得几无文气可言,莫非我一脸利禄沧桑,竟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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