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超然台是苏轼当年的一大乐事,他甚至把这里当作了江南,决不辜负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佳日良辰。他在新填的词中咏道:“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这不是将诸城当作了江南吗?所以他要“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诸城的超然台是座有名的建筑,《辞源》里把它列为“古迹台名”,并指出是宋苏轼守郡时因旧台而建。如今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幸有明代诗人王致道的“唯有凄凉千古月,夜深依旧照台前”的两句诗,为它勾勒出一个动人的意境,在人们的想象中,一幅月照超然台的美妙景观仿佛还能重新活起来。
苏轼到诸城做官,是1074年的冬天,由杭州调任密州(即诸城)知州。他离开有湖山之美舟楫之安的人间天堂,来到盗贼遍野狱讼迭出的北方偏郡,论说不会是多么快乐的。但过了一年,他的面容更加丰润了,飞霜的双鬓又变回了黑色。可见他能适应环境,随遇而安。他一面平定盗贼,清理讼案,使百姓安居乐业;一面修整庭宇,开辟园圃,给自己营建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在他新开的园圃北面不远,就是密州古城的北门,城上有一座倾圮了多年的旧台,可以眺望四野景色,扩展胸怀,让它荒废下去未免可惜,于是就动了重加修葺的念头。他不但修复了旧台,还在台上建了一座山堂,又将秦篆刻在石上,列于台中。每逢登台骋目,南可见马耳、常山时隐时现的烟景,北可见潍水不舍昼夜的急流,东可见相传有秦人避世的卢山,西可见巍峨如城郭的穆陵。偏偏这台又有冬暖夏凉的特点,而且高爽敞亮,他便常于花晨月夕,政务暇时,备一点园蔬池鱼,携带宾客,在这里开一下即兴的饮宴。此时他的弟弟苏辙正在济南,就借《老子》书中“虽有荣观,燕处超然”的语意,为这台取了个新名叫“超然台”。登临超然台是苏轼当年的一大乐事,他甚至把这里当作了江南,决不辜负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佳日良辰。他在新填的词中咏道:“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这不是将诸城当作了江南吗?所以他要“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他还特地作了一篇《超然台记》,记述自己何以要重修此台以及修建和游赏的经过,成为他散文中的名篇。
超然台在苏轼身后也曾几经重修,无奈风蚀雨浞,战火兵祸,终于使它再度荒圮,仅存残迹。但这并不妨碍文人雅士前来凭吊,有的还留下了为人传诵不衰的诗文。这些人中,名声成就堪与苏轼相比的,要数蒲松龄。蒲松龄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在东游崂山的途中绕道诸城,游览了超然台。此时距苏轼建台时间已垂六百载,蒲翁见到的也是一座荒台。不过他没有唏嘘感叹,而是沉浸在对先哲的钦敬向往之中。这从他在此作的《超然台》诗中可以看出来:“插天特出超然台,游子登临逸兴开。浊酒尽随乌有化,新诗端向大苏裁。峨嵋新月樽前照,马耳云烟醉后来。学士风流贤邑宰,令人凭吊自徘徊。”想象丰富的蒲松龄,完全可以还原出当年超然台的光景。他也想到了月亮,月照超然台,那是最有诗意的一幕。然而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千古月依旧。每逢深夜,它还会照到曾经是超然台的地方。那里曾经矗立着超然台,高爽敞亮的山堂里灯烛荧煌,苏学士与宾客们笑谈、吟诗和举杯相碰的声音如在耳边,天上的明月当记忆犹新!
超然台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为求褔而辞祸者,以褔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褔。夫求祸而辞褔,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尽之矣。彼游於物之内,而不游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覆,如隙中之观鬭,又焉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适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歳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邱,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
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庐山,秦人庐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桓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
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予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於物之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