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萍随逝水

蔷薇KK · 发表于 2010-6-1 22:30:42

喜欢看黑白老电影的人一定会记得《五朵金花》和《阿诗玛》这两部影片。然而杨丽坤这个名字，在我们这代人中，还是鲜为人知的。谁曾想，她曾经一度是中国最美丽的女人。
读罢于少《小九儿，杨丽坤》这篇文章，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是2010年5月23日的一个清晨，五点多钟的淡淡晨光透过窗帘映在我的书页上，有一些哀怨情愁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书中最后是这样子说的：“2000年7月21日，杨丽坤去世，走得很安详，因为吃药，她的头发全白了。杨丽坤享年五十八岁。”
一向热爱电影的我，在杨丽坤去世后的近十年，才知道她的名字，读她的故事，看她的第一副《五朵金花》剧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想到杜丽娘在风里悠悠唱：“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阿诗玛》中的剧照就明显较之以前瘦一点，拍《五朵金花》时，杨丽坤十六岁，《阿诗玛》中杨丽坤是二十二岁的芳华，当时风华正茂的杨丽坤并不知知道，这是她一生最美丽的时候，因为一个无法回避的年代，她的人生注定了提前落幕。翻到后来病中杨丽坤的照片，失去神采的眼睛，慵肿的身材，真的让人感叹“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可惜，我宁愿看美人在流年岁月里慢慢变老，也不愿确信是那样一个疯狂的年代，毁掉了杨丽坤。
十六岁的杨丽坤当时在云南歌舞团，但深受排挤，导演王家乙意外发现了杨丽坤。备选演员的照片送到文化部部长夏衍那里时，夏衍亲自确定了杨丽坤饰演大金花。十六岁的杨丽坤外表是非常成熟的，性格稳重，就算是最快乐的时候也只是笑笑，不会表现的欣喜若狂。尽管小学没有毕业，但是业余时间读书是她最大的爱好。她读《安娜.卡列宁娜》，她读《白痴》当然杨丽坤也有其张扬的那一面，比如男同事做汇报说不清楚的时候，杨丽坤一个巴掌就过去了。真的很难想象一个被所有的人评为性格内向的人会因为言语不和就给人一个巴掌。有人说她有脾气，有人把她的脾性归结为她的彝族血统。“据说十二岁之前杨丽坤也爱说爱笑，但是母亲的去世让她变得沉默寡言。杨丽坤也这么看自己。”于少在《小九儿，杨丽坤》中这样子写道。
电影《阿诗玛》选角导演刘琼和摄影师许琦跑遍了全国各地选演员，前后花费半年时间，也没有找到所谓“年轻形象好，能歌善舞又擅长表演”的人。当年文化部长夏衍曾很具体地指示：“关于这部片子的演员，我的意见全部用云南的，云南漂亮姑娘最多。”1959年9月下旬，看完样片后，夏衍还很不乐意地说：“演员嘱咐你们用云南的，你们就是不听，用了一个北影的，就数她丑。”最终，阿诗玛女主角还是落在了杨丽坤的头上。
1964年风暴来袭，其实1959年反右倾运动之后，反对“人性论”、“人情论”、“人道主义论”的政治风暴就愈演愈烈，在一片为工农兵服务的呼喝声中，让国产电影进入了雷同而单薄的怪圈儿。《阿诗玛》还没有公映的时候，电影界出现了两棵大毒草：《早春二月》和《北国江南》。《早春二月》的小说作者是柔石，鲁迅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中，提到的五位左翼作家之一。上头有人说《阿诗玛》比《早春二月》和《舞台姐妹》还毒。《早春二月》被认为是抹杀了阶级斗争，表现小资情调，那么把爱情放在第一位的《阿诗玛》又怎么会不受到批判呢？
当时有一条批判是针对杨丽坤的：“为了要找一个漂亮的演员来演阿诗玛，不知跑了多少地方，现在找到的杨丽坤，歌不会唱，舞也跳得并不好，就是面孔上银幕，就来叫她演，这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
这电影，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杜丽华很快就下放了，葛炎积累的少数民族音乐素材尽数被毁，整理长诗的杨知勇头天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第二天就被开除党籍，第三天被送去劳教，他的罪名不完全跟《阿诗玛》有关，但被说成是通过这影片追求名利，作曲之一的罗宗贤在强烈的批判声中去世了，年仅四十五岁。云南大学校长，诗人李广田被请来修改《阿诗玛》，他用了另一首诗的两句话‘日落我不落，日眠我不眠’，为他招来灾难，精神崩溃的李广田最终跳莲花池自尽。”
杨丽坤则是发疯了，在《五朵金花》和《阿诗玛》被批判的最猛烈的时候，她已经精神失常了。批判《五朵金花》的时候，有人提出江青说《五朵金花》是毒草，当时杨丽坤就站起来，说周总理说《五朵金花》是好电影，江青同志说是毒草，那她不配做文化旗手。
于少的分析是极为中肯的，他说“杨丽坤为什么在绝大部分人噤若寒蝉的时候站起来说这些足以招来灭顶之灾的话？沉稳，内向和早熟的人，既适用于内心真正成熟的人，但有时候也适用于那些执拗于个人的想法，并且不屑跟这个社会交流的人。杨丽坤很孤独，很自闭，给人的感觉是她根本不用跟别人在一起。这种评价不由让人想起嘉宝的名言‘请让我自己待着。’杨丽坤也许根本就看不上这些批判。她没有把这些批判以及批判她的人放在跟自己一个水平上来考虑。她不认为自己是在反抗，而是驳斥。这种看法足以让她在风口浪尖上也毫无顾忌。”
杨丽坤又是幸运的，遇到了自己的临水照花人，她的丈夫唐凤楼先生。唐凤楼讲到她的爱干净，特地说明，她的干净不是洁癖-----我们甚至可以牵强地说，一个过于爱干净的人，其实是在跟这个所谓庸常的世界划清界限。这样的懂得，在那样一个风雨如晦的年代，足够温暖杨丽坤冰冷的灵魂了，尽管她已经精神失常，但我知道，指尖传来的温暖，她的内心依旧会感觉的到。
《阿诗玛》十二年后才得以公映，杜丽华去看了，隔着十几年的尘烟，她第一次听见自己在电影中的声音，不相信是自己唱的。她忍不住地哭，十二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就这样散落在不堪回首的岁月里，而精神失常的杨丽坤，则花了太久的时候，才敢接受“四人帮”被打倒这件事。
我想到另一个女人，那是1966年9月的一天，一代红伶言慧珠，素面赤脚，把自己挂在了浴缸上面的横杆上，冰冷而凛然。当时官方的结论，是有力的一句：“自绝于人民。”后来官方有力的结论，是“含冤而死。”章诒和先生在《伶人往事》一书中，写文纪念言慧珠，她说：可萌绿，亦可枯黄。没有人知晓生命的最后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只有《凤还巢》的曲子，还在传唱。
杨丽坤一直活到她安详离世，在她的人生里，最初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春风得意，她一直低调着，她不化妆，只喜欢香水，她说那是一种味道。在文革受尽批判迫害的时候，她对严学恒说要把头发剃了，严问为什么，她说这里斗得厉害，省得到时候头发给人揪了。读到这里，我心凛然。而此事，也让严学恒终身难忘。杨的内心是强大的，所以她一直走到生命的最后，所以在后世传说的故事里，她少了传奇。有人记住了《阿诗玛》，可未必记得住杨丽坤。
陈丹燕《上海的金枝玉叶》中，黛西的磨难似乎要更久更多一点，但是黛西勇敢的美到了最后，而唐凤楼与杨丽坤初初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红颜不再。要有多坚强，一步一步走到最后。当年这个才艺双全的男子，是如何捧起你的脸，没有承诺却与你共守一生。
我把记忆停留在了杨丽坤翻开书页的样子中。我觉得那时候她的脸庞应该是恬静的。想到兰德的诗句：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参考书目：于少《小九儿，杨丽坤》
章诒和《伶人往事》

半山月 · 发表于 2010-6-1 23:35:26

任凭谁，都是流金岁月里的一滴水。

图兰朵 · 发表于 2010-6-2 08:58:57

正义在手江湖望，红尘一世自风流。

傅培宏 · 发表于 2010-6-2 09:07:20

评人评事，这是最滑顺的一篇！
加精华！

孙悟元 · 发表于 2010-6-2 09:28:27

1.这两部电影都看过，有个阶段还会唱阿诗玛里的歌，不过现在已记不住电影内容。

2.一直不知道演员的情况，看了这文才知道，不过，明天就忘了。

3.演员的遭遇在那个年代不算特例，那个年代不因谁脸蛋好而放过她。

4.那个年代上头比较喜欢搞人，现在好了，除了搞钱外只不过搞搞女人。

5.文字很美，是楼主文字里上乘的之一。

6.对生在那个年代的人，大概生不出对她的同情，因为都在火上烤着。